他呼吸凌乱,脚步虚晃。来到床边只见姜环侧躺在床上。
她眉目舒展,安详的躺在床上。
嬴试缓慢跪在床边,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匀称的气虚扑出,嬴试的心猛的一松。
他大口喘着气,一边死死抓着被褥,一边失声痛哭。
姜环是他最后的牵挂,他不能再失去她。
这辈子他真的失去了太多。
嬴试从怀中拿出那枚打磨已久的镯子,将它戴在姜环的手腕上。他跪在床边握着姜环的手看了她很久,最后看的眼眶发红。
人为什么要有生老病死。
床上睡着的姜环猛的咳嗽了两声,她的咳声越来越大,即便极力掩盖。站在殿外的嬴冕还是听到了。
他站在门外没有进来,而是从门缝偷偷看向里面。
嬴冕看见母亲抱着父亲,如同安慰勉励他们一样安慰父亲。
父亲高大的背脊此刻弯了下去,原来是那么狼狈。
母亲时不时拍着他的背,父亲像是天塌了般。嬴冕看着相拥的父母,自觉的离开了。
偏殿的嬴瑁带着嬴阊正准备偷偷溜进正殿,被嬴冕发现后,一顿喝止。胆子小的嬴阊当即哭出了声,嬴瑁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你哭什么?母亲还在休息。”嬴瑁插嘴道:“小心父亲打你。”
嬴阊弱呼呼的反驳:“父亲才不会打我。”
“瑁儿阊儿,我们不要去打扰父亲和母亲。”嬴冕发话,他一手拉着一个,将嬴瑁和嬴阊牵走。
喋喋不休的嬴瑁问:“哥哥,母亲怎么了?为什么父亲把我抱出来?”
“母亲病了。”
听闻母亲病了,嬴阊鼓起勇气问:“母亲是不是太累了。”
嬴冕牵着他们出了宣玉殿后殿,“对,母亲天天照顾你们俩,所以累倒了。”
胆小怯懦的嬴阊脸色瞬变,小脸红扑扑的。“哪……哪我……以后……不去找母亲睡了。”
“嬴阊你都几岁了,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自己睡一间房了。”嬴瑁教训他。
“我……我只是想和母亲待在一起。”赢阊理不直气不壮,在赢瑁面前一向势弱。
姜环看着手腕上的镯子,记忆被拉入现代。
手腕上的环凤水纹玉镯晶莹剔透,姜环看着这件在现代也出现过的器物,像是被拖入无尽深渊。
这环凤水纹镯她在现代博物馆里看到过。
为何嬴试会送她这个镯子?
手腕上镯子的质地和造型都与她曾看到的那枚别无二致。
这到底是为什么?
…………
深夜灯火下,姜环没有睡。而是独自坐在烛火前,她看着手里的镯子。
回想在这里待的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一切苦尽甘来,她可以平安过完这一生。
可这件镯子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似乎没那么简单。
她穿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金手指,没有攻略,甚至刚开始连男主她都不知道。
这真的是穿书吗?
姜环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奔溃,像是一个又一个圈套般,刚走出一个圈套,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另一个大圈套中。
嬴试翻了个身,被明亮的烛火照醒。他伸出手去揽姜环的腰,问:“不舒服吗?”
姜环咳了一声,将灯火吹灭。躺在他怀里摇头,然后开始碎碎念念说了很多话。
其实有嬴试听懂的,也有他听不懂的。他心里很慌,觉得姜环像是在交代后事般。他一一听着,不敢多问。
“阿环,你的家乡比这里还好吗?”嬴试将脸贴上他的背脊。
姜环睁开眼,回忆起现代的生活。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姜环笑着说。
嬴试叹息:“真想去看看。”
这样一连几个月,姜环的病时好时坏,将年岁拖到了嬴冕八岁时。
宫中女医的说是她早年时埋下的病根,如今在年岁增长中破土而出,成为顽疾。
嬴试听完后心里一凉,脸色发白。当年他逃出王城,姜环中了一箭跌落城楼时受的伤。并且跟随他逃亡,最后还在胤州耽搁多日。
送去越州时虽然医治了,不想留下了病根。
姜环好似对此全然不在意,她每日将自己关在寝殿里涂涂写写,有时连嬴瑁和嬴阊来了也不见。
一切恢复如常,姜环依旧带着孩子们在殿中嬉闹。嬴冕则跟随父亲学着如何处理朝政。
宣玉殿中的花草又多出几盆,秋千上的木痕年岁渐久。
嬴试有时会看看她在写什么,宣纸上一个又一个大字映入眼帘。
“善道从世,祺水承文,恭绍京玉。”他念着,眉头不解。
进锦屏后,姜环正抱着一把龙纹翡翠琵琶撩拨。
短短几个音在空中快速出现,然后消失。
姜环背对着他坐在台下,抱着怀中的琵琶开始弹唱。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轻灵悠扬的歌声中带着悲凉婉转,姜环就这么抱着琵琶唱着。
站在她身后的嬴试没有打扰。
一曲终后,姜环才放下琵琶站起身。
“嬴试?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就来看看你。”嬴试上前将她抱起。
姜环也累了,干脆抱着他的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嬴试,你也休息休息吧。”
“我不累,我想看着你。”他把姜环放下。
姜环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不松手,两腿直接勾上他的腰。
“嬴试,带我出去看看吧。”
“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嬴试直起腰牢牢将她抱起。
“咱们去南宫吧。”姜环勾着他的脖子。
“现在就去。”嬴试抱着她,右手发力一股脑将她抬到自己的肩头上,扛着她就奔出了宣玉殿。
坐在他肩头的姜环不由得抓紧他的肩膀和手。嬴试伸出另一只手去扶着她。
路过的宫人们面面相惊。
姜环才不会管她们如何看待。
南宫沉封已久,当姜环再次踏进这座宫殿后,一切依旧如此。院里少了那颗枫树,杂草丛生。她推开寝殿的门,里面那间熟悉的床蒙了尘灰。
她再次坐在这里后,姜环记得那是一个夜晚,她问那个幽灵,自己怎么才会回家。
它答:“活下去,平安过完一生便可回家。”
姜环信了,她熬过了漫长岁月。在这里度过了磨难,可时间太长。她能做的只有教导自己的儿女,为他们撇除糟粕。
姜环抚过这里的物件,心里有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从王姬到王后,她从这里逃走,最终又回到这里,兜兜转转又是一圈。
嬴试站在外面等着姜环出来。
他看着南宫杂草丛生的院墙,忽然想起那年夜幕,自己也是在南宫外,在那个枫树下。
那时他还是个侍卫,如今再次回来。
他已经成为了这座王宫的主人。
姜环看着书架上自己曾涂改过的书,想起自己曾在这里经历了很多事。时间太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
看着年少时自己在这里一颦一笑,姜环恍如隔世。她在南宫仿佛看到了刚来时的自己。
入秋后,姜王后的病逐渐加重。
她时常昏睡,春月日夜不离伺候在姜环身边。一日姜环清醒后,认出了守在床边的春月。
春月满脸泪水的看着她,姜环微微摇头,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泪。
问:“春月,你怎么哭了?”
“王后,你一天一夜未醒了。”
姜环恍然,看着外面夕阳的余晖问:“是吗,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春月向前挪了挪,她翻开手上的书卷,里面夹着几张枫叶。
“王后,你还记得吗?这是你教奴婢的法子。”春月把书里夹着的枫叶拿出,干扁但完好无损的枫叶呈现在姜环面前。
“这是……枫叶。”姜环想起来了。她问:“如今,有十年了吗?”
春月含泪点头,“十年了。”
“十年了,这么快啊。”姜环叹息。
那时她与春月随意打赌,十年之后再翻开看看,叶子到底会不会完好如初。
现在得到答案了,叶子完好如初。
姜环抓着她的手,“春月,你帮我办件事好吗?”
春月擦干眼泪,点头。
秋末后,嬴试一日下朝时,踏进宣玉殿看到姜环竟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穿鞋,而是静静的坐在床边。
听闻脚步声便抬起头去看来者。
“嬴试,你又这般早。”
嬴试解下外袍,披到她肩上。“我想多和你待会,你这些天一直昏睡不醒。”
姜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今日我看外面不是很冷,还有夕阳。”
“午时日毒,现在落日余晖,还是有些冷的。”他拉紧姜环身上的袍子。
“好些天没出宣玉殿了,想吃甜米糕。”姜环拢着袍子道。
嬴试看她难得有胃口,起身道:“我去取,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知道啦,快去吧,我饿死了。”
姜环朝他拜拜手。
“你别动,等我回来。”
“知道啦,快去吧。”
嬴试三步一回头,最终步子飞快的跑出了宣玉殿。
他离开后,姜环从枕头下取出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枚青玉扳指。
宣玉殿里多是嬴试送给她的金银珠宝,可只有手上的凤镯是她经常佩戴的。姜环将它摘下,准备日后送给嬴瑁。
她拿开檀木盒子,思索着将盒子藏在哪里才合适。
到时候让嬴试发现,给他一个惊喜。
姜环站起身,大脑一晃。整个人扶着床栏才勉强站稳。
她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明。
姜环心脏忽然框框跳动,心像是要跳出胸腔。她觉得全身器官都要脱离般,不受自己控制。
“嬴试。”
姜环握着手里的檀木盒子,抬脚奔出宣玉殿。
她用尽毕生气力,拖着即将衰竭的身体奔出殿外。
端着甜米糕的嬴试心头一紧,惶恐感油然而生。他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直接扔下了米糕,奔向宣玉殿。中途撞上了好几人。
他顾不上这些,径直朝着宣玉殿奔去。
待到他踏入宣玉殿院里时,姜环的意识已经模糊,她扶着栏杆不让自己倒下。
“阿环!”
嬴试飞奔而来。
姜环也抬起头,她眼前缓缓变黑,闭上眼的最后一秒本能反应的向前扑去。
想要扑倒嬴试怀里,把扳指亲手送给他。
然后,坠入一片黑暗。
嬴试伸出手接住朝他扑过来的姜环。
檀木盒子落在地上,里面的青玉扳指滚落。落日熔成大片金云,洒在宣玉殿上。
嬴试抱着姜环看着她安详的脸。
他抚着姜环的脸,语气不可置信的颤抖。
“阿环。”嬴试失声道。
她仿佛睡在嬴试怀里般,眉目舒展,鼻间却没了气息。
嬴试努力憋着眼泪,一遍遍唤道:“阿环,你睁开眼看看我。”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伏下身体,哽咽失声。
院内寂静无声,嬴冕牵着嬴瑁和嬴阊站在宣玉殿院门边看着这一幕。
嬴冕捂住了弟弟妹妹的眼睛。
他看见父亲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母亲在哭泣。
他看见落日熔金,风卷残云。晚风穿过他们的身边,连带着三人的影子一齐拉长。
大瀛灵王八年,灵王后薨,灵王哀恸。
自此,姜氏无后裔,嬴试再无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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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坑番外
第83章 番外: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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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试!”
姜环猛的从床上坐起,手背上传来一股刺痛。她皱着眉嘶了一声,刺痛感渐渐退去后她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手背上的针管里已经回了血,姜环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大脑似乎在重启,妄图与这个世界再次对接上联系。脑中是最后她扑向嬴试的画面。
“我这是进医院了。”姜环正试图在穿越的那多年回忆中再往前回想她怎么穿越来的?对,自己晚上在出租屋里嘴贱,然后窗户没关好,她去关窗户的时候正好让雷给劈了。
然后就穿越了。
姜环回想之际,还在怀疑自己到底是穿越了,还是只做了一场梦而已。
现在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姜环惊呼:“寝室长!”
被姜环称呼为寝室长的女孩手里提着饭盒与保温瓶进来,她看到醒来的姜环也是一惊。
“环,你终于醒了!”寝室长面色喜悦,问:“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我睡了多久?”
寝室长放下饭盒和保温瓶,回答:“你昏迷了一个月,那天晚上我收到你房东的电话,她们发现你昏倒在房间里,把你去了医院后才发现你父母的电话打不通,最后房东的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所以,这一个月都是你在照顾我?”姜环满脸感动,拉着寝室长的手不肯松。
“大家都来看你了。”
寝室长把饭盒打开,姜环再次看到现代的饭菜直接泪流满面,狼吞虎咽不肯抬头,饥饿程度把寝室长都看呆了。
姜环醒后,配合着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无碍后在第二天早晨顺利出院。医生询问她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她自然没敢说被雷劈了。编了个蹩脚理由糊弄过去后就连夜收拾行李准备出院了。
她的出租屋里学校有半个小时的距离,公交地铁都可直达。姜环先回了趟出租屋,房东阿姨见她出院后,连带着嘘寒问暖加送水果把姜环热情坏了。
屋里的摆设一切如常,就连她的卧房都保持着原样。
姜环看着关好的窗户,上面一点痕迹也没有,她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下,再次翻开那本扑街的书。
“完结了?”姜环满脸的不可思议,才一个月这书就完结了?
看着那本书已经打上“完结”的标签,姜环直接点开了目录,大概几十章左右,她花了三个小时将这本书看完。最后只留下了一句书评:能看得懂。
但是她发现,这书里的内容和她穿越的经历一模一样,她甚至从书里看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到了白敬是怎么死的,看到了子辛也曾在祭天阁里为自己求情,故事终止于嬴试登基,建立大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