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猫猫祟祟的开了歇芳楼天字一号雅间,自有歇芳楼的伙计送上好茶好饭。
小十六状似无意的问起楼里的伙计道:“小哥儿,怎么今日没见教习娘子露面?”
那伙计神秘一笑道:“今日有重要嘉宾前来,沈娘子需要做些准备。”
辛励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样的重要嘉宾需要当家娘子做准备的?比他还重要吗?他脸色微微冷了冷,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小十六如何看不出兄长的面色有些冷?他主动问那伙计道:“什么样的嘉宾需要教习娘子出面招待?”
伙计卖了个关子道:“客官今日来着了,一个时辰后自见分晓,保证让您不虚此行。”
小十六点了点头道:“拭目以待。”
辛励起身却向听风阁走去,小十六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也跟着兄长进了听风阁。
此时,孟瑶华正在与漱玉楼的当家娘子阿莞排演今日的曲目,乍然听得夏禾的禀告,她手底的琵琶弦不经意间走了一个音,她垂眸沉思一瞬道:“罢了,让他进来吧。”那活祖宗谁拦得住?!
是以,辛励兄弟被放进听风阁。
辛励打眼一看,满屋子的妙龄女郎,他微咳一声掩饰尴尬,他……他还以为是……算了,不提也罢。
桃枝另支了一个茶几,搬了两个月牙兀来招待辛励兄弟。
小十六虽然才十三岁,也是知道害臊了,见在场的都是姑娘,他的脸微微热了一下,紧紧的跟在兄长身后默不作声。
这时偏偏蛮蛮一眼看到了他,二人年纪正相仿,说话正方便,蛮蛮喊了一句:“金石榴,你怎么来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向他们看了过来,小十六身子一僵,小脸爆红,他恼羞成怒的横了蛮蛮一眼,扯着月牙兀就坐在了蛮蛮身侧,义正言辞的纠正道:“首先,我不叫金石榴,金是我的姓氏,十六是我在族中的排行!是十六不是石榴,四声和轻声你分不出来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金石榴。”蛮蛮一边磕瓜子一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闭嘴,叫我金宏!”小十六气急败坏的说道。
“好的,金石榴。”蛮蛮点了点头道,她很大方的分了小十六一把瓜子道,“你今日倒是来的巧,洛阳城两大茶楼的当家娘子今日在歇芳楼联袂演出,百年难得一见,真乃曲苑一大盛事。”
小十六好看的桃花眼一会儿看看孟瑶华一会儿看看自家兄长,他敛了敛神色接过蛮蛮递过来的瓜子,轻声应道:“确实很巧。”
他看了看身侧这个天真烂漫傻乎乎的小姑娘,决定套点有用的话,争取让兄长的情路顺遂一些。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漱玉楼的当家娘子来歇芳楼演出,消息是瞒着的?”
蛮蛮不疑有他,轻声回道:“我阿姐的人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莞姑娘的人气更是不遑多让,早早的将消息放出去的话,歇芳楼不得被挤塌了。”
小十六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倒也是,不过时常捧教习娘子场的客官也不知道?”
蛮蛮忽然凑到小十六的耳边说道:“若论捧场,谁抵得过你兄长?他知道吗?这事儿端看一个缘分。”
小十六心中暂定,如今看来没什么人能超越兄长的位置,这便好,这便好。他阿兄在旁的方面聪明绝顶,在情之一事上笨拙的令人心惊,少一个情敌是一个的。
小十六和蛮蛮凑在一堆儿看孟瑶华和阿莞姑娘排练。
辛励独自坐在花阴下心不在焉的想着季太傅的话,他一会儿抬眸定定的看孟瑶华一眼,一会儿垂眸沉思,心里默默自问:自己到底想不想亲她?!
他想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越纠结,越纠结就越渴望想通,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越来越深邃。
等到了休息时,孟瑶华和阿莞一起喝茶解渴,阿莞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道:“情郎来了,你还跟我在这儿消磨什么?”
孟瑶华腾的一下子红了脸,她轻轻捏了阿莞的脸颊一下道:“你在浑说什么?”
阿莞示意孟瑶华看向辛励那边,她打趣道:“看他那双眼里的柔情都快溢出来了?你还骗我说不是!好啊,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孟瑶华嗫嚅一下,强自辩解道:“你看清楚了,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看棵朽木都深情款款的。”
阿莞爽朗笑道:“我看也不尽然吧,毕竟谁会看根朽木越看越深情呢。”
阿莞的一句玩笑话,将孟瑶华逗的脸更红了。
辛励频频向那边看过去,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乏善可陈。只有蜜娘穿着红色的石榴裙,一张俏脸也被石榴裙映的越来越红,他压下心底蓦然汹涌的悸动,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他是想要亲近她的。
思及此处,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蓦然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阿莞见辛励走过来了,她拍了拍孟瑶华的肩膀,意味深长的一笑,识趣的退到一旁喝茶。
孟瑶华被他上次那个似是而非的吻折磨的寝食难安数日,这才刚刚好些了,偏生这人又来招惹她,真真是……
辛励垂眸看着眼前的姑娘粉面桃腮,煞是惹人怜爱,他心底不知不觉间又软了三分,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庞,他十分好心的问道:“可是最近天热了?怎的脸红成这样?”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让姑娘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孟瑶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羞窘的要命!天啊!谁来救救她!
辛励见她低首不语,他又轻声问道:“怎的不叫膳房的人做些沆瀣浆来饮?清热又解暑。”
孟瑶华手指来回的搅弄着手中的丝帕,她低声道:“我才不喜欢喝甜的呢。”
辛励点了点头又提议道:“那就喝些梅子汤来也是好的。”
不是……她脸红哪里是热的??!
辛励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心里像吃了一枚极甜的桑葚,他又浅笑道:“刚刚唱了许久,累不累?”
孟瑶华摇了摇头,她此刻只想逃离现场。
不过,她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的弟弟说他的眼睛分辨不出色彩来,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脸红的?
她想了想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金公子,待会儿我和阿莞上台演出,你说阿莞是穿这身舞衣好看还是穿一袭荷叶绿色的舞衣好看?”
辛励抬眸扫了一眼阿莞,低头见眼前之人穿的是红色石榴裙,他略想了一下说道:“阿莞姑娘跳的是剑舞,娇艳的颜色反而不相宜,还是荷叶绿更衬她。”
孟瑶华闻言心神一凛,她之前只以为他弟弟说他眼睛不好使是托辞,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因为阿莞此时正是穿的荷叶绿舞衣,他却分辨不出来。
他的眼睛这样漂亮,却分辨不出这世上的色彩,唯一能看到的大抵只有她身上的颜色,孟瑶华顿时涩然,心底五味杂陈。
她仔细思索过他的这种情况,用情至深又突逢打击才会这样,应该算是心结的一种。
可他偏偏又只能看到自己身上的色彩,这就有些奇怪了,为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姑娘死了,这是辛励心中的死结。
而自己的出现,在金氏兄弟看来,确实是扭转乾坤的一丝生机。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医者仁心,就当是积德行善好了,她对他的眼睛越来越感兴趣了。
孟瑶华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在辛励看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垂眸看着她嫣红的樱唇微微张着,有些呆滞的可爱,像是在问他讨要亲亲。
他眼角余光扫了扫四周,见众人皆有事在忙,并没有注意他们这里,他心底仿佛有暖阳入怀,心里明亮又温暖,他暗悄悄的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沈蜜娘,你想要我亲你吗?”
“什么?”孟瑶华愣了一瞬,没选择相信自己的耳朵,复又傻傻的问了一遍。
“我是说,你想要我亲你吗?”辛励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微微的沙哑,像只小猫爪一样在她心里轻轻的挠了一下,她的心湖顿时涟漪四起。
她实在搞不明白了,他是如何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羞人之语的,亏他还是个书生呢,简直有辱斯文。
辛励见她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更觉她可爱非常,他轻声笑了一下,低声说道:“罢了,给你。”
有一阵春风拂面,孟瑶华只觉脸颊一软,荷塘上似有蜻蜓轻点尖尖角,又似月光推开了软纱窗,朝霞亲吻着初生的太阳。
她脸颊一酥,手里的琵琶差点也摔落在地。
那人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亲完人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差点一头撞到假山上!真真是贼胆只有一瞬间的爆发!
众人被二人的动静惊的齐齐望过来,孟瑶华早就没脸在这里待了,她转身欲要往屋里躲,被阿莞一把拦住道:“好哇,你居然还在骗我,还说他不是情郎?刚刚那副鸳鸯交颈的模样算是怎么回事?速速召来,今天不排练了,我要好好审审你。”
“呸!你眼里就知道那点子风花雪月之事吗?赶紧练起来!”孟瑶华左右没脸了,这会儿反而强撑着硬气了起来。
她遥遥看了辛励的背影一眼,好!亲了她转头就跑!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
第22章
孟瑶华携阿莞在歇芳楼戏台登台的那一刻起,消息不胫而走,看热闹的人与来看热闹的人将歇芳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天字一号雅间的观戏视线仍不受影响,只要辛励推窗就可以看到孟瑶华身穿石榴裙,抱着琵琶唱不荒腔走板的《凉州词》。
辛励单手支颐,目光神秘莫测的看了一会儿,末了他似是随意的问了小十六一句话:“蜜娘如此兴师动众的唱《凉州词》,是不是喜欢我?”
小十六夹点心的竹箸一顿,他苦恼的拧了拧眉头,而后小心翼翼的回道:“也有可能是教习娘子喜欢《凉州词》,北曲的雄浑苍劲配阿莞姑娘的剑舞再合适不过了。”
辛励闻言十分不以为然,她哪里爱唱什么北曲,自己请她来唱每次都像把刀举在她头顶逼她唱一样。
思及此处,他抡起手边的玉笛,和着她的腔调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众人为之一动,歇芳楼教习娘子的曲儿与漱玉楼阿莞姑娘的剑舞已是人间极品,这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笛声更如仙乐一般,为这歌舞增了三分灵气。
已经有耳朵灵的听出笛声来自天字一号雅间,不少人悄悄朝那边望去,只是以他们的角度却望不见天字一号雅间的分毫。
悠扬的笛声光风霁月般传到戏台之上,孟瑶华的脊背一僵,如此传神的笛声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之口,哼!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天字一号雅间的方向瞟去,不料人影幢幢,她望不到他。
忽然台上若有惊鸿翻飞,他从天字一号雅间一跃而出,几个腾挪之后轻轻的落在了戏台之上,倚坐在戏台的横栏之上,直面孟瑶华,目光如炬。
孟瑶华拨弦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俏脸微微泛着红晕,心中亦羞恼的紧,暗道:这人就不能要脸一下,这样大剌剌的看着她是闹哪样?生怕旁人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是吗?呸!不对!自己才跟他没什么呢!也不对,她对他还是有所图的,如此出色的容貌与才艺,说实话,选这人来当她未来孩儿的父亲,很可。
长长的一段凉州大遍完全演绎不出孟瑶华内心的复杂。
众人刚刚还在遗憾不知是何人吹出这样仙绝的笛声?如今正主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反倒是不敢细看了。
来往歇芳楼的客人里不乏高官厚爵之人,他们自是认出来辛励的身份,那可是当今圣上鱼龙白服,哪个有胆子敢戳破他的身份,然而看破不说破,他们心底亦忐忑极了,毕竟平素里都是别人表演才艺给圣上看,他们有几条命敢心安理得的听圣上吹笛子?可若是就此离去又舍不得沈娘子的歌和阿莞姑娘的剑舞,真真是左右为难,左右为难啊!
就算认不出辛励真实身份的人,见这少年如此美貌又气度高华,将玉笛吹的出神入化,亦知他不是平庸之辈,更何况他回回来歇芳楼都开天字一号的雅间,亦知其家世不俗,不知是哪个高门世家的公子偷偷溜出来玩耍,是以不敢轻易将其唐突了去。
辛励不理会别人怎么看,他潋滟多情的桃花眸子只看得到怀抱琵琶的那一人,萧萧北曲被他吹出了几分春风柔情。
歌舞毕,阿莞舞了个绝妙的剑花收尾,离场之后她在后台跟孟瑶华碎碎念道:“你们俩谈情说爱能不能在台下谈,直接在台上眉来眼去,黏黏糊糊,拜托!本姑娘跳的可是剑舞!不是绿腰!”
孟瑶华:“……”
辛励连连告罪后,将孟瑶华拖入天字一号雅间,小十六十分识趣的自动消失,找蛮蛮拌嘴逗闷去了。
雅间的房门一闭,吵闹的喧哗声顿时被关在了门外,雅间里目前只有辛励和孟瑶华。
孟瑶华心里一抖,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辛励低笑一声,将手中的玉笛敛起,见眼前的姑娘气鼓鼓的模样,他不禁心底一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抱歉,头一次主动亲姑娘,经验不足,还望见谅。”
孟瑶华的脸皮到底不如他厚,说了没两句话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后来一想先不能钻,此刻钻了,日后还不得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她得支楞起来!
于是,她叉腰理直气壮的说道:“金公子,你行径如此轻薄,当真不知羞吗?”
辛励桃花眸中春/潮涌动,他深深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这一系列的表现在孟瑶华看来就是做贼心虚了,于是她的气势更强硬了三分,她提声问道:“我准你亲了吗?我才不是欢场上迎来送往的卖笑人,任由轻薄。”说着她把手臂上的金钏亮了亮道,“我有这个!”
那金钏上绑着一根金缕带,在茶楼、勾栏、戏院等喧闹场所,这根金缕带将佩戴之人与贱籍女子区分开来。
辛励见眼前的姑娘越说越委屈,他低声叹息道:“我没将你看作是那等女子,是我心悦你,这才想要……”
孟瑶华被他的这番话惊的杏眼圆睁,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说他心悦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信?”辛励轻声问道。
孟瑶华猛的摇了摇头,说真的,她不信!若说她在他的眼里有几分特殊,这她信!若说他心悦她,打死她都不信,他……他不是喜欢阿姑娘吗?怎么会对她产生什么男女之情。
于是孟瑶华深吸一口气道:“金翊,你现在还能分得清我和阿姑娘吗?我身上是有些她的影子,但确实不是她啊,我自幼在江南长大,十六岁嫁给富商为妻,今春与其和离,我有自己的人生。”
“我知道……”辛励低喃道,“阿不是你,你也不是阿。”
“那么,你亲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孟瑶华抛却女儿家的矜持,与他开诚布公的谈论道。
辛励不知何时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现在离她很近,二人呼吸相闻,只要他略微一低头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轻轻的偏了偏头,附在她的耳边低喃道:“春花与秋月,夏风和冬雪,这些我都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