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她悄悄掰了墙角处的半截芦荟叶子, 去屋里弄了一点点蜂蜜出来,想着做个简单的护手油,没成想一抬头还是被祖母发现了。
“天杀的败家子!好不容易攒些蜂蜜留着过年过节时做甜糕给祖宗享用,你此刻却拿来往手上涂抹,你老子有多大的家业供着你这样祸祸?糟蹋年景啊!”说完身形干瘦的老妇扬手就要挥巴掌。
“不!祖母不要!”孟瑶光哀求的看着那刻薄的老妇, 她马上就要出门见兄长了,不要打她。
然而,她的愿望终究落空,干瘦如柴的巴掌还是狠狠地落下来, 拍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窘迫的站在原地, 眼睁睁的看着手里的芦荟蜂蜜被抢走,未几多时便听到一阵碗碟碰撞的声音, 甚至还有砸吧嘴的声音。
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申时马上就到了,她没有功夫磨蹭了,去屋里取了一层素纱覆在脸上,拿上好不容易淘换来的白瓷葫芦,去见阿兄。
站在漱玉楼的彩棚翠幕前,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与繁华热闹的东都如此格格不入,看着满街穿罗绮华服的人,她却连进漱玉楼讨一杯茶水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她只能将阿兄约在这里,这是她最后一点儿可怜的自尊了。
申时初,孟放准时来到漱玉楼前,他看了看宾客盈门的漱玉楼,头一次没有将她领进去。
倒是阿莞恰巧从外面回来,迎头碰上了孟放开口笑道:“孟将军,怎么不进来喝盏茶。”顺势将人请了进去。
不一会儿,上好的碧螺春和几样可口的点心被伙计送往孟放的雅间里。
孟放垂眸看着茶盏中起起伏伏的嫩叶,开口问道:“阿菁,你找我何事?”
孟瑶光一怔,犹如被人当头棒喝,满眼充满了震惊,他不想她吗?竟然只是淡然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嗫嚅了一下,低声道:“家里要给我说亲了。”
孟放握着茶盏的手一紧,他猛然抬头问道:“怎会这么快?不是说好三年为期吗?还剩最后一年……”
“提亲的是城东张员外家,许诺的彩礼有很多,我祖母……我祖母她动了念。”孟瑶光半真半假的说道。
孟放闻言松了一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道:“这些你先拿着解燃眉之急,只要拖过一年,日子就好过了。”
孟瑶光摇摇头道:“不!阿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将孟放的银票推了回去,她不能让他觉得她是来张口要钱的。
“我知道,这些你先拿着。”孟放说着又将桌上的银票推了过去。
“阿兄,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孟瑶光委屈的看着他说道,“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祖母、父亲一天天的催着,我……能找的借口我都试过了。”即便齐国公府此刻不来提亲,给她一个准话也行啊,为何像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只初始给了些银子便打发了,她本来是可以做皇后的。
她双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一般,情意缠绵的看着他说道:“阿兄,我们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吗?”她得时时刻刻点着他,她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为了谁?!
“阿菁!”孟放双目如炬紧紧的盯着她,“你知道的,现在还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才是时机正好?!阿兄,你告诉我,是不是等我嫁给那张员外做填房后才算时机到了。”孟瑶光说道,“我等不了了,我真的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的面纱顷刻滑落,一只清晰的巴掌印映入孟放眼帘。
孟放惊道:“是谁?谁打了你?”他拍案而起,要拉着孟瑶光去寻个说法。
孟瑶光死也不肯挪动一步,她急切的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我每日过的生活,如今我也分明了,是我令阿兄作难了,今日我寻你来此不是为了那几张银票,亦不是非要嫁给你,我是什么身份?”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说道,“一介寒儒之女,怎可与齐国公府的世子相匹配呢?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孟放被她自暴自弃的言论震惊住了,他呐呐说道:“别这样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齐国公府的大小姐自然长乐无忧,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蜷缩在市侩里的微末寒门之女,孟公爷想必也看不上我来做他的儿媳,我……我又何苦让所有人都为难呢?”她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哽咽道。
孟放胸腔一阵阵酸涩,他开口问道:“假如我不是齐国公府的世子,不是人人艳羡的少年将军,我们两个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织的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孟瑶光一愣,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养父的态度,她就算强行嫁给孟放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去过贫寒的生活,可是苦日子她过得够够的,她当然是不愿意的!
“阿兄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雄鹰,何苦要为我这灌丛中的燕雀自折双翼?”她凄凉的看了他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白瓷葫芦打开,一饮而尽,“此乃牵机,能死在阿兄怀里,对我来讲已是无上的荣幸。”
白瓷葫芦在她手中迅速滑落在地,摔成两截,她的身子渐渐开始抽搐,手足相就,状若牵机。
“阿菁!!阿菁!!你为何这么傻!我娶你,我娶你还不行吗?”孟放被眼前的场景唬住了,他连忙打开雅间的门对伙计说道,“快!快去备马车。”
“阿兄,抱抱我!抱抱我!”她哆嗦着说道,然而牵机这种毒药越是说话抽搐的越是厉害,她的脖颈逐渐僵硬,身子越抽搐越像一张弯弓,她的腹部被搅的生疼,嘴角渐渐溢出一道黑红的血。
她后悔了,纵然牵机药被她勾兑了又勾兑,毒性还是这么烈,仍旧不是她能承受的,她不想死!她不想死的!!可是她就快死了怎么办?!!
她瞬间泪流满面,被毒药控制的身体并不美,甚至还有几分狰狞扭曲,赫然可怖!
孟放急急的打横抱起她,疯了似的往外冲,他亲自驾着马车往歇芳楼的方向赶去,牵机这种烈性毒药寻常郎中根本解不了,御医也不成!只有蜜娘!只有身为蛊医的蜜娘可以!
他驾车一路冲到歇芳楼,腿脚都是软的!
孟瑶华正在听风阁给挂印拖枪猫洗澡,这个小猫咪真是绝,根本不理会凡人给它取的名字,但一闻到小鱼干的味道,它跑的比谁都快!所以,孟瑶华放弃一众或俗或雅的名字,专心致志叫它小鱼干!
前不久辛励把朝朝也放到了听风阁来养,孟瑶华感叹一个大男人都将一只公猫养的香喷喷的,她不能被比下去啊,今天说什么也得捉住小鱼干,给小鱼干洗澡,也要将小鱼干养的香喷喷的,她不是爱攀比,主要是怕小鱼干跟朝朝玩的时候自卑。
真是操碎了一颗当主子的心!
她刚将洗好的小鱼干从水盆里捞出来,听风阁的门便被人撞开了。
“蜜娘,蜜娘,快!!阿菁快不行了,你快来看看她!”孟放抱着孟瑶光闯了进来。
小鱼干被这响动一惊,差点从孟瑶华手里跑脱,夏禾顺手给小鱼干搭了一条干巾,把它从孟瑶华手里抱了出来,不理会这小东西的骂骂咧咧。
孟瑶华连忙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吞了牵机药。”孟放言简意赅的说道。
孟瑶华引着他们去了歇芳楼的密室,孟放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床上,孟瑶华上前为她诊脉。
片刻后,她从密室的瓶瓶罐罐里掏出些药材来放在一个小石臼里捣碎,她取出一只引毒的蛊,在孟瑶光的手腕处划了一道口子,将蛊小心翼翼的送了进去,然后在孟瑶光的大穴处涂抹上刚刚捣碎的药,蛊顺着药味走,一点点的汲取她血脉中的毒气。
解毒的蛊用了十余只,孟瑶华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儿,孟瑶光绀紫绀紫的脸色逐渐的恢复正常,身体的抽搐抖动幅度也大大的降低了,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两个时辰过后,孟瑶华终于长舒一口气,将最后一只解毒蛊从她的腕间取出,然后将其手腕上的伤口包裹好,她拍了拍手道:“好了。”
孟瑶华想了想,将兄长叫出密室,寻了个背人的角落说道:“阿兄,说实话,这种毒一旦吞了,不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的,她醒来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后遗症。”
孟放点了点头,阿菁能够活下来,对他来讲已是大大的幸运,至于别的,他不能贪求的过多。
“还有,我为她解毒的事儿要保密,我不想被人盯上,给落月城惹麻烦,切记切记。”孟瑶华着重嘱咐道。
“放心吧。”孟放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来,“一切包在我身上。”
密室里的孟瑶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自己腕间的白纱布,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她活了,也成功了,既然齐国公府不仁,就休要怪她无义。
第53章
孟瑶华见孟放的衣袍上沾有血迹, 她命人给他备了一件新袍子,歇芳楼的伙计引着他去雅间换衣裳。
孟瑶华想了想,转身回到了密室里, 她望着眼睫不断颤动的孟瑶光, 嗤笑一声道:“既然醒了, 就别装睡了。”
孟瑶光豁然睁开双眼,二人沉默相对而视片刻。
“你自幼在孟家长大, 当了解父亲的脾气。”良久之后,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说道。
“妹妹想说什么?”孟瑶光故意露出一脸无辜的神色, 茫然问道。
“刚我问过兄长了, 你们是从漱玉楼而来,即使再快的马也得花费两刻钟的功夫才能到歇芳楼, 牵机药何其歹毒,复发不过一刻钟就能令人当场毙命。”孟瑶华不欲将话挑的这么明白, 奈何有人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瑶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低叹道:“原来妹妹是后悔救了我。”
“哎?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我需要提醒你,我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你当父亲看不出来, 你想以此相逼嫁入孟家,难如登天。”孟瑶华提醒道。
孟瑶光轻笑一声说道:“这就不劳妹妹操心了,妹妹在南疆受尽宠爱长大,如今回了孟家又是父兄的掌上明珠, 你如何知道困窘的境地是怎么一步步将人逼疯的?”
孟瑶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说道:“我认识的孟瑶光不是眼前这种汲汲营营之人,她容貌端秀, 性情娴雅,是长安贵女的标榜。”
“你也说了, 是长安贵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祖母要将我嫁给一个沾满铜臭味儿的员外做填房,我如何肯甘心?”孟瑶光似悲似泣的说道。
“那你为何假死?留在孟家你还可以做皇后的,听闻皇帝至今对你念念不忘的。”孟瑶华也很气,她就愿意替嫁吗?!
孟瑶光神色一怔,她难以置信的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孟瑶华蹙了蹙眉说道:“难道不是吗?宫里人都这么说。反正你也没死,不如你去宫里做皇后,我回落月城继续做我的蛊医,我们各归各位,如何?”
孟瑶华心想,眼前之人的性情都歪成了这样,她哪里敢让其进孟府祸家?!干脆,孟瑶光嫌弃生身父亲给她说的亲事不好,那嫁给皇帝吧,听说皇帝年纪也不大,二人本来就有婚约在身,宫人一直说皇帝心悦孟瑶光,想必谈的来,多和和美美的一段姻缘啊,她孟瑶华就不叨扰了,告辞!
孟瑶光眼神闪了闪,她压下心里的念头,作出一番泫然若泣的表情来说道:“在妹妹眼里,我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吗?况且皇帝是跟孟家女有婚约,我一介寒儒之女如何配得上?!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与阿兄……”
孟瑶华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心情听她剖析内心:“好自为之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密室,着伙计通知孟放速速将此人弄走,而后将这间密室迅速处理掉,从歇芳楼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孟瑶华宁可回听风阁看小鱼干和朝朝打架,也不愿听孟瑶光诉说她对兄长的情谊,孟瑶光若真的那么在意兄长,又何必吞药来逼迫他?!
当初孟瑶光口口声声说假死是父亲的主意,为的就是让她成功嫁入天家,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思议?!父亲他疯了吗?留着闺秀标杆不嫁入天家,让她一个南疆来的野丫头替嫁?!
八成是父亲为了兄长的名声考虑,这才有了如今的情形。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心里闷闷堵堵的,夏禾桃枝知她心里不痛快,用逗猫棒指挥小鱼干表演才艺后空翻,逗她开心。
临到晚膳的时候,辛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了一方食盒,神神秘秘的冲她一笑,像藏了什么宝贝一样。
孟瑶华净手之后接过了他的食盒,又将他的披风解了挂在屏风上。
夏禾去叫人上膳,桃枝将小鱼干和朝朝引到别处去玩。
辛励满意的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这才感觉像回了家一样,只是还缺个胖娃娃,无妨,他今晚多多努力,胖娃娃也会有的。
他轻轻拍了拍食盒,对孟瑶华说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他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孟瑶华回应道:“那我可得亲自打开看一看了。”
说着,她郑重其事的打开食盒,看到盘中之物时险些裂开。
一盘凉拌鱼腥草!
她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把这盘菜接了出来,摆在餐桌上,想了想她觉得不太妥当,规规矩矩的把这盘菜放到神龛前,供了起来。
辛励大为感动,他眼神示意她打开下一层食盒。
孟瑶华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她慢慢腾腾打开一看,果然还是一盘一模一样的凉拌鱼腥草!!
辛励坐在八仙桌旁说道:“就知道你碰到好吃的会先供给茶神,我特意带了两盘来。”
孟瑶华大为震动!
“这是你家乡的特产,好久没吃了吧,快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辛励递了一双象牙箸给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坐等她夸。
长安和洛阳没有吃这个的习惯,南疆人爱吃,然而南疆到洛阳有万里之遥,这盘鱼腥草运到洛阳的时候还如此新鲜,像是刚刚从南疆的地头采摘的一样,期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早已超越了这盘菜的价值。
她心间暖暖的,被人在意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只是她之前有意卖关子,没有说清,她打小就不爱吃鱼腥草!她从南疆跑出来一半是为了寻找彻底恢复本命蛊的法子,一半是为了逃离鱼腥草,真是谢谢他了,时隔两年,哦不,是时隔十四年让她重温“噩梦”。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夹了一大箸放在他的碗里,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辛励心情愉悦的放在嘴里嚼了嚼,笑容在他俊秀的脸上缓缓僵住,然后逐渐消失,他抽了抽嘴角问道:“他也爱吃这个吗?”
孟瑶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
“你未婚夫,那个叫春生的。”辛励幽幽的回道。
“他爱吃!”孟瑶华俏脸一红,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晚的事儿,却被辛励一下子误会了去,他夹起一箸凉拌鱼腥草就往嘴里递,边吃边抻脖艰难下咽,他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孟瑶华自己不爱吃,如何看不出辛励吃的也艰难无比,她当初确实存了逗逗他的心,可她无法糟蹋他珍贵的真心,她头一次主动夹起了鱼腥草吃了起来,却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鱼腥草格外美味,她不禁说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