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放半信半疑的抬头向辛励那边张望了一下,见辛励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甚至被江风一吹,还轻咳两声,除了身子弱些,哪哪都再正常不过了。
他不愧是帝座前首个得力干将,立马心领神会,他挠挠头,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煞有介事的说道:“陛下眼下这种情况,确实不适合待在军中,南疆叛乱好不容易被镇压下去,若此等消息被有心人探听去,难保敌对势力不会死灰复燃,南疆又将燃起战火,生灵涂炭。”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带他回落月城?”孟瑶华说道。
“然也,想必是陛下身体内余毒未清,才会造成这种情况,你将他接回去调养一段时间,等他恢复正常了再将他送回来也不迟。”孟放说道。
孟瑶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军中这边……”
“无妨,我们决战已胜,都是些扫尾休整的事宜,我看着就行了。”孟放说道。
孟瑶华勉为其难的牵着辛励的手往轿辇那边去。
蛮蛮见了辛励,微微愣了一下。
辛励十分温和且友好的向她点头示意,蛮蛮像见了鬼一样。
麒奴和兕子正在轿辇里玩挑红线,见辛励进来了微微吃了一惊。
孟瑶华张口就来,对辛励说道:“这是我跟别人生的孩子,我们是真的和离了。”
兕子刚想反驳,被麒奴暗中截下话头,他扬起小脸很有礼貌的叫人:“叔叔好,我叫麒奴。”阿娘为了生他和兕子,过得十分不易,阿娘说的话他得听,爹爹就在眼前,早一会儿认晚一会儿认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在军营里叫了许多叔叔,暂且叫这人叔叔,这人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辛励听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容貌如出一辙的小鬼叫自己叔叔,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他眼中的潮意顿了顿,不情不愿的收了回去。
“叔叔好,我叫兕子。”小兕子虽然不解为什么阿爹变成叔叔了,但哥哥怎么叫她就怎么叫,总归是没错的。
小兕子的容貌一半像孟瑶华,一半像辛励,她那双圆溜溜葡萄似的杏眼则跟孟瑶华像了个十成十,如今正甜甜的看着辛励,辛励心头涌起无尽的暖意。
他十分自来熟的将小兕子抱在怀里,这是他的小兕子,是他的!
“叔叔,你的眼圈怎么红了?”小兕子抬头问道。
“……”辛励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只听孟瑶华说道,“大抵是外面江风太大,吹的吧,麒奴,兕子,这个叔叔病了,不能说话。”
“啊?这么可怜?”兕子同情的看着辛励,从兜里掏出半颗糖来,依依不舍的送进他口中道,“兕子还以为抽出黑丝蛊,叔叔已经好了呢。”
辛励一顿,生受了来自女儿的同情。不急慢慢来,已经很好了,他在外面领兵三年,终于父凭子贵,又靠着身体病弱,挣来一个踏足落月城的机会。
只要进了城,一切皆有转圜。
双生子终是会认祖归宗的!
八大护法抬着轿辇,走了密道,本来还算宽大的轿辇,坐了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后,瞬间逼仄拥挤起来,孟瑶华甚至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脸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
风呼啦啦的吹过,辛励不禁低咳两声,孟瑶华将他的包裹抖开,见是两件粗布衣衫,她顿时一阵沉默。
她抽出一件摊开,又抽出一件继续摊开,将两套衣衫叠在一起围在他的身上道:“难为你能从帝帐里找到这么两件衣裳来。”
辛励低咳着欲要找笔写字,找了半日没找见,他失笑的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等到了落月城,麒奴与兕子已经跟他玩的很好,打成一片了。
落月城主府内,孟瑶华朝自家娘亲介绍道:“阿娘,这是金公子。”
沈灵微微一怔,瞬间反应了过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传说中令南疆蛊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帝王,竟然生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难怪女儿会喜欢,确实好看,一下子就将段家小子比下去了。
“这是家母。”孟瑶华朝辛励说道,辛励恭敬的点了点头,行了个晚辈作揖礼。
沈灵蹙起眉来打量了他一番,摸不着头脑,听说此子颇为张狂,怎么今日比猫咪还乖?
蛮蛮在一侧悄声说道:“姑母,他脑子坏了。”
沈灵了然的点了点头,见是自己女儿带回来的人,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孟瑶华少带他出门,免得让族人瞧见忍不住给他一板砖,叫他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黑蛊白蛊乱杀一气。
辛励就这么在城主府里住下了,本来他的房间离孟瑶华的房间极远,偏偏他会作妖,生生被他作近了不少距离。
他换了新的院落,里面栽满了茂密的竹林,幽篁清静,雅意非常,确实是个适合修养的好地方。
有一天,段蕤那个家伙进城来,真的信了他脑子坏了,由是在他面前态度硬气嚣张了不少。
段蕤手里拿着啃了半个的苹果,一指竹林道:“你可知这里之前住的人是谁?”
辛励气定神闲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段蕤不疑有他,大剌剌的说道:“这是前落月城赘婿孟怀鸣的旧居!孟怀鸣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蜜娘她爹,说来此地真是个风水宝地,谁住谁离,哈哈哈。”
辛励余光瞥见那道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近,他不禁低咳起来,压抑且痛苦,叫人听了心疼不已。
孟瑶华听见他的咳嗽声,不禁急走几步过来说道:“不是见好了吗?怎么还是咳的这么厉害?”
辛励柔柔弱弱的看了孟瑶华一眼,又看了段蕤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坚强的拿起笔写道:“不怪段蕤。”
“啊?”段蕤惊了,辛励咳嗽关他什么事儿?!
夏禾答疑解惑道:“段世子,金公子不能受凉不能受气,此处天气温宜指定是没有受凉的道理。”
段蕤将口中的苹果艰难咽下,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向辛励,但见辛励脆弱不堪的伏在榻间饮药,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委屈,但强忍着不说的。
孟瑶华的人在她的示意下将段蕤请走了。
段蕤手里拿着苹果核,惊呆了,不是……这就是大尚皇帝的实力吗?竟恐怖如斯!他见过辛励疆场之上悍勇无双的模样,一杆银枪强杀南疆蛊人都畏惧的巫傩大祭司,真可谓是有勇有谋,这样的人能在女皇手里夺得帝位,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段蕤实在没料到辛励云淡风轻间竟能引得蜜娘命人将他叉出去!既横加诬陷,又挑拨离间,真真是……段蕤坐在城主府的池塘边怀疑人生,辛励这厮真的脑子坏了吗?他怎么觉得辛励的脑子还是那么好使,甚至更甚从前了呢,这一定不是他的错觉吧!
“我会努力上进的,等我身体好些就去江南游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辛励信誓旦旦的写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她拿过他的手来,指着他手上虎口处的薄茧道:“你打小就是个武将,是练枪的,读什么书?”
没想到辛励坚持写道:“怎么会?这一定是我练字练的!我定会更加刻苦,不会叫人瞧不起你的。”
“行行行,读读读!”孟瑶华摆了摆手说道。
辛励为了多跟她待一会儿,极力寻找话题,他绞尽脑汁的问道:“蜜娘不喜欢读书的?”
“呵!”孟瑶华双手叉腰道,“我就不喜欢人,我喜欢家里那条大黑狗,你还能蹲地上汪汪两声不成?!”
“有何不可?!”辛励蹲在榻间,双臂垂在双腿两侧,他刚欲低咳两声,似有所感的往窗头一望,见两只小脑袋整齐的趴在窗口,旁边还趴着一只黑黢黢毛茸茸的大脑袋,嘴巴哈着气,两人一狗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
辛励:“……”他面色微微的泛红,本来是夫妻间的闺房情趣,被孩子和狗子目睹了个正着,不觉有几分窘迫。
然而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逗笑了她,她笑的前仰后合,窗外的两个孩子也跟着笑,他坐在榻上招了招手,将两个孩子叫进来,大黑狗也跟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蹲坐在他的床榻前面,汪汪叫了两声。
辛励:“……”就你有嘴!就你会叫!就你会招人喜欢!
跟狗吃完醋,辛励抬眸但见美妻娇儿尽在身侧,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他不禁露出一个十分和煦的笑容来,比窗外的暖阳更柔和。
孟瑶华看着大黑狗和辛励,竟一时不知谁更狗些。
她一瞬间感慨万千,她也不知此时对辛励是何种态度,前世今生两世纠缠,几经生死,如今又已和离,她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就像腊冬雪夜冻僵在深山的行人,冷不知冷,热不知热,只麻木的蜷缩成一团,不肯向前也没有余地后退。
说到底,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辛励?彻底放开他吧,在得知他有难的时候,她心急如焚,然而在他转危为安后,她第一个念头还是想躲起来,牵着双生子一道躲起来。
在她的梦境结束前,犀照之前,他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问道:“如果我们还有来世,你会再次爱上我吗?”
她不知道。
他又问:“那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良久,他又叹息道,“不给机会也没关系,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萦绕,她蓦然抬头望去,直直的撞进那双璀璨的桃花眸子里。
第87章
辛励在落月城住了月余, 依孟瑶华多年的行医经验,他体内的余毒应是清理干净了,可脑子一直坏着, 让她疑惑不已。
担心黑蛊师大祭司巫傩的肮脏手段, 怕他跟辛励对决的时候, 留有什么阴招,别是有什么蛊虫钻到辛励的脑子里去了吧!
这日, 孟瑶华闲暇之余, 去了辛励暂居的院子。
还未走近, 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双生子跟大黑狗在追逐打闹,辛励坐在凉亭里吹笛子, 笛声清丽悠扬,宛如天籁一般。
孟瑶华驻足, 心道:这人虽然脑子坏了,本事倒没忘。
小兕子跑的太快,将虎头鞋跑掉了,人也眼见着要跌倒,说时迟那时快, 辛励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凉亭,身法敏捷的将小兕子稳稳扶住,声音低沉悦耳:“当心!”
下一刻,他直接把小兕子抱起来拍了拍, 见小兕子不怕了,又一把将她举过头顶, 小兕子开心的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一旁的梨花说道:“爹爹, 我要摘梨花!”
好一个父女相亲其乐融融的场面!
孟瑶华收回迈出去的步伐,扭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怒气冲冲的想:自己简直多余担心他!谁有他会装!谁有他会装!不是爱装吗?!一次让他装个够!
她想了想,去药室配了几十种世间最苦之药,温在吊子上熬了整整一天一夜,等苦涩都渗透到药汁里,她亲手倒了药与他送去。
得知她要来,辛励提前虚弱不堪的躺在榻上,眼神脆弱如琉璃。
孟瑶华真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安郎,你这身子迟迟不好,可能身体里还有余毒,为避免余毒渗入骨髓,需得改个药方子吃了,你放心只要坚持吃上一段时日,身子定会恢复如初的。”说着,她将自己精心熬制的药汤利索奉上。
辛励不疑有他,顺手接过,一饮而尽,差点没苦的立马喷出来,他这辈子最不爱吃苦,每次喝寻常药都是忍了又忍,更别说是孟瑶华亲手调制过的苦药。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这股翻江倒海的苦意咽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摸到案头的笔,深吸了一口气写道:“蜜娘有心了!”
孟瑶华看着他这一番作态,心中暗暗冷笑道:“该!”
见他扭头看过来,孟瑶华浅浅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都是我身为蛊医,应该做的。”
辛励生无可恋的叹了一口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孟瑶华接过碗来说道:“这段时日安郎待我之心,我岂无所感?只是我带着双生子怎好离了他们的生父,再嫁予你?”
“???”辛励一脸疑惑的凝眉看着她,双生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他心中一清二楚,他不信她不清楚,可听她如此说,他的内心还是一股一股的冒酸水,她是不是趁着他病了,在故意气他?很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辛励还是低估了孟瑶华,她何止想气他,她简直想气死他!
孟瑶华见他变了脸色,于是再接再厉道:“早在嫁给你之前,我是有未婚夫的,他的名字叫春生,只是缘分阴错阳差,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娶妻,咱们俩和离之后……”
孟瑶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辛励在纸上凌厉的写道:“我问过段蕤了,落月城没人叫春生!”
她蓦然一噎,不肯服输道:“段蕤才来过落月城几次?他对落月城的了解也有限,我真有个叫春生的未婚夫。之前南诏想要与落月城结亲,就因为这个没结成。”
“下个月我就成亲了。”孟瑶华语不惊人死不休,“和我的未婚夫春生。”
辛励豁然抬头道:“我不同意!”
孟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不装了?”
辛励赧然!
片刻后他抬头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谁敢娶你,我杀谁。”
“辛励,你威胁我?”孟瑶华气急!
“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辛励慵懒的靠在凉榻上,他单手转着手中的玉笛,气息凛冽充满杀意。
孟瑶华愕然抬头,眼前这人兢兢业业的扮演了多日的病猫,却不会因为扮演而真正成为病猫,他仍旧是那个逡巡领地的百兽之王,威慑所有敢冒犯他的野兽。
她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身体已无大碍,那就请离开落月城吧。”
“你撵我走?”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昔日陛下回护落月城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也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孟瑶华回道。
“朕护落月城是因为朕的妻子俱在此城。”辛励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朕,可见是被她气狠了,“然而蜜娘坚持与朕划清界限。”
“你待怎样?”孟瑶华忐忑的问了一句,“陛下不会如此小气,为此事踏平落月城吧。”
“不至于。”辛励摩挲着莹玉光洁的笛身道,“要么,你和我成亲。要么,我带走双生子,另外好好跟落月城算算这三年的军饷开销。”
“放……”孟瑶华将那个屁字咽了下去,她顿了顿说道,“你大放什么厥词?!双生子是我生的,生父也不是你,你凭什么带走他们,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在洛阳与你有过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怀上,我与他一夜春宵就怀上双生子,陛下呀陛下,这就是缘分。”
“更何况,大尚南疆本就不稳,你平定北方之后,会坐视南疆叛乱不管?!早打晚打都得打,没有落月城,这一仗也不可避免,到时候史书记载的卓越功勋是你的,军饷却要我们落月城来出是何道理?”孟瑶华气鼓鼓的说道。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辛励闻言沉默良久之后轻声问道。
“我怎么想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要讲理!”孟瑶华说道。
“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九五之尊的辛励?”辛励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