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什么了?
她又梦到那人了,梦到不小心失掉的第一个孩子。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唯独那日的场景每每忆起,她都脆弱的不可抑制。
许是今日见到他那双冷的沁人的眼,不自觉让她带到那日里。
而抱她回宫的,却是他的贴身太监,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冷眼看着她,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悲痛,他未抱着她,大约是怕污血染了他的衣袍吧。
她本也以为,那人是喜洁,才未将她抱扶在怀里,直到见唐氏因琴弦太钝不小心扎破手指时,那人用衣带为她止血,鲜红艳色染上了她为他亲制的礼衫,她才知道,他原也不是那么喜洁。
只当是是她不配罢了。
她静了片刻,才从那浓厚的悲哀中缓了过来,擦了擦眼泪,笑道“没事,我梦到自己被狼吃了。”
菱星觉得好笑抿唇,却是拿衣袖替她擦泪:“是奴婢的错,昨夜见过姑娘睡得香没燃安神香,姑娘再睡吧,我去点香。”
她的梦魇,不是那安神香能治的,阮瑶清看了眼外头微微亮的天,问道“几时了?”
“才卯时呢,天还未亮透呢,姑娘接着睡?”
她摇了摇头,“替我梳洗吧,难得起的早,等会去小厨房做些糕点清粥,让父亲兄长尝尝。”
菱星闻言答了声“是”便起身去取衣裳来。
菡萏院的那尊贵娇懒的主儿,难得早起,天没亮就扎进了小厨房,一早便传遍了阮府上下。
阮氏父子两早起便听到了消息,也是讶异,今儿的早膳比以往要早上半个时辰不止。
其实他们早起练武,起的本也很早,只是惯着阮瑶清懒睡,早膳便被往后退了些时间。
蟹肉粥,合意饼,珊瑚雪卷,莲花包……阮家父子望着满满一桌子的早膳,竟是觉得无从下手。
“阿爹,尝尝这粥,女儿亲手熬的。”她起身盛了碗粥便递给了他。
阮义舟接过,香甜可口竟是不输府里头的厨子,这乖乖贴心棉袄,让他觉着甚是熨贴。
他打趣道“今儿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贪睡的猫儿竟是起的这样早!”
阮言文也笑着,夹了个芙蓉酥品了一口。
她叹了口气,托腮道:“那倒也不是,做了个梦,醒了便睡不着了。”
阮言文挑眉,哑然摇头问她“又做梦了?你这见天的光做梦了,上回是被青眼的狼追,这回呢?别是头吊睛白虎将你一口吃了?”
阮瑶清摇头,对昨夜梦境没多言语,她笑着又给阮义舟添了碗粥,笑盈盈看他“爹爹,女儿与你一道南下去好不好?”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讶,阮义舟将勺子一放,碰的清脆一声响,想也不想的拒绝道:“胡闹!阿爹那是公务!那儿荒蛮,又有草寇为乱,你女儿家去那处做甚!”
阮言文也是一脸的不赞成道“阿茗莫闹,阿爹此去不过两月必回,你在府内有你大哥陪着……”
他俩的反应激烈,阮瑶清也算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伸手拽着阮义舟的衣袖,撒娇似的摆了摆“阿爹,你就带我一道吧,一路上我必定乖乖听话,到了南下,我就呆在驿庄,哪儿也不回去可好!阿爹你就带上我吧。”
一副你今儿不答应,我今儿也不松手的耍赖模样。
阮义舟抿唇,收回了衣袖,仍旧一脸拒绝道“你想也别想,老老实实呆在府内,听话!”
“我去了,也能乖乖听话,父亲,你就带着我去吧,整日在府里呆着枯守着,我怕……”
阮言文手微微屈指敲了敲桌面,提醒道“不还有你大哥我陪着?怎我就不是人了!”
她撅嘴撇了他一眼:“陪我一日你且还需要告假,中途还能放下我,要是阿爹走了,万一你又受了圣人令不在家中,又剩我一人要如何?”
阮言文叫她一句话说的哑然,却是,昨日是他疏忽,让她险遭了殃。
阮义舟责怪看了眼儿子,看向她道,“哪有那些万一,勿要思的太多。”
她闻言垂守,缓缓松开了紧紧抓着阮义舟衣袖的手,声音很轻道“就是有那么多万一在的。”
此言一落,阮言文身型一滞。
阮义舟见她落寞似的不言语,与阮言文对视一眼,他也知道,多年外出不归,她在白府受了太多苦,无依久了,总患得患失,阮义舟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额顶。
但外头有多危险,他能不知道,不说别的,路上艰辛舟车劳顿,她孱弱的如院中温花,根本经不住风吹雨打,到底是狠了很心。
他拂开她垂落的青丝,哄道“听话,待为父回来,给你带礼好不好?”
不好,怎能好,待你回来,你家女儿怕是要被订下做皇家媳了,往后便是惨淡一生,受苦受难直到横死!这买卖太亏!要那些礼做什么。
阮瑶清默默腹诽,手抠着掌心,她实是没想到,她都如此了,父亲竟还是不肯答应,她眉睫轻颤,咬唇琢磨着要不要下一狠招?
她正想着,忽而听到一旁久不言语的阮言文道“便让她去吧,让五恣成三贴身跟着便是,她胆子小,外出见见也是好的。”
阮义舟闻言眸子怒瞪道“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说着便起身,袖子一甩,早膳也不用了,背手怒气冲冲的往外头去。
第20章 病弱
阮瑶清看着愤然离去的背影,有些怔然。
阮言文伸手安慰的拍了拍她肩头“回去收拾衣物就是,勿要担心,我去劝劝阿爹。”
说完便要也起身要离去。
“大哥为何同意了?”她眨巴着眼睛略有些疑惑。
阮言文起身的身型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看她,拍了拍她的脑袋“为了以防万一啊……”
以防万一?
阮瑶清没懂,他却已经踱步离开了厅上,她柳眉蹙起,托着腮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这行囊是收拾还是不收?
阮言文走出膳厅,招来李芜,知道阮义舟一气之下去了书房,便不做耽搁径直跟上。
书房的门紧闭不开,阮言文顿了一下,才抬手敲了敲门榧。
“叩叩”两声响起。
里头人约莫知道是他,嗓音里还带着怒气,吼道“滚进来!”
阮义舟待他这个儿子,不似待阮瑶清温情,女儿娇娇他舍不得打亦舍不得骂,说话都要温声细语,对他,脾气暴躁便是不能止的。
果然,刚推门进来,就瞧见他气的铁青的脸。
阮言文叹了口气,喊了声“爹。”
他猛地敲了下案牍,一双锐利眼睛似喷了火,甩了甩手道“你别叫我爹,你如今都当的了我的主了不是。”
阮言文抿唇,知道他这次是气大了,也没敢跟他顶着来,走到茶几上旁沏了杯绿罗春递送到他跟前“喝杯茶,消消气,总要听听儿子理由不是,等我说清楚了,你在看说的对不对,到时你再要打骂,儿子都受得,可行?”
阮义舟将茶盏一放,茶水顺着延边溅了出来,似他现在压制不住的脾气,哼了一声。
“没个像样的缘由!你便自去军营领二十丈去!”
他点头笑着应了声“是”。
阮言文抬眸看向不理睬的父亲,轻声道“昨儿出门,阿茗遇着了太子殿下。”
阮义舟闻言一怔,神色微变,眉头紧紧锁住,抬头看向他“真的?”
阮言文点了点头,那扇骨悄悄桌面又道:“巧的是,那时京兆府丢了三册证言,我被召了回去,也恰是那时候,阿茗遇到了太子殿下。”
“阿茗回来怎没提过?”毕竟遇到太子殿下这样的大事儿,若是真有,她不应当漫着的。
阮言文只得将昨日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越是说的清楚,阮义舟眉头锁的越深,眼里头的浓稠近乎化不开了。
一时间书房四静,气氛沉的可怕。
也不是阮家父子想到太多,昨日的事情有太多端倪可查,西湖亭那样地方,向来是商贾贵客游行之处,有四下都有护卫看着,那样的地方,怎会无端发生了争吵,便是有,被牵连到居然也能得微服出宫的太子搭救?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若是阮言文没叫调走,他也觉得便是巧合也说得过去,巧就巧在,他偏偏被人调走了。
饶是阮义舟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发生,尤其是在太子选妃这样的当口下。
阮义舟沉默半晌,茶水都已渐渐凉了,阮言文起身替他换了杯茶时,终是听到他默然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
李芜喜滋滋的领着一波人到了菡萏院,笑着与菱月道“快去告诉姑娘去,侯爷应了。”
菱月惊讶,片刻后却是笑脸盈盈,小跑着就进屋喊道“姑娘!姑娘!咱要去南下了呢。”
李芜招来菱星,让人快些着备阮瑶清的行囊,莫要拖了明日出发的行程。
一时间里里外外,人进人出,皆是忙的不亦乐乎。
这厢整个阮府上下皆是忙着,禄二收到信便是马不停蹄的往东宫去。
他刚到东宫便恰与匆匆要出去的利一。
利一拦住了他道“寻殿下?”
禄二点头。
“且等等吧,唐家那位出事了,殿下一早便受了皇后娘娘的令去忙事了。“
竟是还未归?禄二心头有些着急,只是看了眼空荡荡的寝殿,也是没什么办法,但也不敢就这么等着,转头看向他不禁问道:“额,阮家娘子好似要出城了,你说我可要闯一闯唐府?”
他实在有些捉摸不透殿下的心思,唐家那位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明明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要说成也就成了,可惜那位身子不争气,一身的病,若不是那孱弱的身子担不得将来的国母大任,皇后或早就下了懿旨定下了,兴许也是因她那孱弱的身子,早年格外得殿下怜惜,一众的表妹中,唯这位得他青眼,另眼相待。
这样的情谊,即便当不得太子妃,也该得个良娣位份,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对那位的态度忽然便就淡了下来,再者又有那件算计的事儿,让殿下更是冷了心,本还来往书信暧昧的很,如今只见那位送信来,不见太子回信了。
皇后娘娘也不是没侧面问询过,但殿下态度很是冷淡,且太子妃位未定,这事儿一搁便再为提过。
禄二在见太子殿下对阮家那位的态度,当真真放下了那位了,可那位出了事,殿下还不要巴巴的往唐府去?
他不禁有些发难,哎,不过是个奴才的命,却操着太子的心,甚累!甚累啊!
他正想着,头忽然一痛,忍不住“哎呦”一声,看向下黑手的利一,哀嚎着:“你敲我做什么!”
利一怒不可遏道:“你这脑袋是木头做的?还在这呆着!那位要真是出了城,耽误了殿下的事儿,你这脑袋想保都保不住!”
禄二这才回神,他真是傻了,在如何,阮家那位可是殿下亲瞧上的太子妃啊,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就往宫外去。
禄二不敢耽搁的直奔唐府,他刚到唐府,便递了腰牌,府中下人拦都不敢拦,由着他直往府内闯。
可唐家内宅的羽院他却实在不敢造次,只得守在门外让人通传:“劳烦你告知殿下,有急事通传。”
那小厮不看了眼他,也不敢耽搁,转头就去通传。
徐元白瞥了眼面色凝重坐在他一旁的老人家,虽心有焦灼,却到底是挥了挥手:“让他等等便罢。”
那小厮领命,忙又退了出去,禄二听小厮消息,不禁叹了口气,这便怨不得他了。
徐元白看了眼床榻上的人,眉宇不禁皱起,视线收回时,恰撞上正眯眼笑着看他的唐榜意,那张风流不羁的脸,眼尾微微向上一勾,略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挪开了视线,又看到了正站着垂眸不语的亦生,他一身道袍盈立于地,却有几分清贵傲然,不经想起他与阮瑶清相处甚是愉快,心头微微起火,不免视线都略热。
亦生似是有感,猛然抬头,两人视线便焦在一起,他微微点头,朝着徐元白行了一礼。
他只漠然颔首,再无其他动作,便无事似的挪开了视线。
只见他松了把脉的手,对着一旁耄耋老人道:“老大人莫慌,唐姑娘只是季症,这即将夏秋交替的日子,她身子怠弱,体内虚发湿热毒症,一两副药方败热便无什么大碍了。”
今日一早,唐家这位一晕过去,唐家人便入宫寻皇后要来恩典,才能去三危观请人来治,本点名了要莫须前来的,奈何他凑巧闭关,只有亦生得空,唐家家仆才稍有不满的让他下山医治。
那老大人闻言心才稍安,但见她仍旧未醒,又不放心问道:“那羽亭何时能醒?”
何时能醒?亦生看了眼床榻上睫羽微动的女子,嘴角微微一啧,才意味不明道:“醒是会醒的,大约会很快醒来。”
话刚一落下,就听床榻上人有了动静,一声似幼猫叫声般,轻咳了一声,四下人闻声一喜,忙皆纷纷围到了榻边。
然而床榻上的女子,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最远处的男子,只听她略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元白表哥。”
第21章 夜闯
一声表哥, 直喊得徐元白眉头直皱,许久没听了,现在听起来竟是觉得心头闷闷的, 有着说不尽的难受。
见徐元白没理会她,床榻上的少女神色更是委屈,一旁的唐老太爷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只得厚着脸皮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羽亭她......”
徐元白已再此处耽搁了一日, 心里头早就压了火气待发, 要不是给外公面子, 这唐府的门他都不愿在登,只见他冷漠道:“大夫在前, 还需得亦生看看才好......”
在场人皆被噎的无话可说, 一时间气氛有几分尴尬, 唐榜意的目光在人群中打了一转, 才笑盈盈的道:“这话说的极对,羽亭, 莫要任性了, 你瞧瞧太子殿下已在此守了一日了, 你也不心疼心疼他, 他便是想医,也无可奈何的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 床上少女却竟是暗暗啜泣起来,还夹杂着咳声,只听她言语艾艾道:“太子表哥可是还在怨......羽亭...与盛贵妃, 真的没什么的....”
说起当日的事情,徐元白便觉得犹如咽下一只死苍蝇觉得恶心, 他一贯知道她心钟自己,可自他想起有瑶清那事儿,便对她多有冷淡,她许是有所察觉,竟也昏了头了,她实在是太过心急,即便是有阮瑶清,他以后或许也会给她个分位,只是她野心太大,明知自己体弱担不得太子妃大任,却还妄图觊觎,竟是在明知道盛贵妃给他下绊的情况下,竟是企图将计就计,钻空子爬上他的床榻?
若非他警觉,未叫盛贵妃那女人得逞,那他便不得已要同时纳两个女人,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盛贵妃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