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若非她身边的丫鬟漏了马脚,他也未必能查到她身上。
非要旧事重提,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且又是这样一副如风扶弱的样子,他不禁冷声道:“孤没怨过你,勿要多思才是。”说罢便冲着唐老太爷请辞:“如今唐表妹既已醒了,孤也可回去同母后交差了.....”
唐老太爷即便再想说什么婉转留下他,但见他态度坚硬,也知道无法可想,只得摆了摆手道:“辛苦太子殿下了。”
徐元白闻言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哪知床榻上的唐羽亭见他要走,竟是红着眼睛下榻;“太子表哥!你别.....”她刚娇沾到地上,便要去拦他,一个踉跄竟是直直栽在了地上。
“亭丫头!”
几人一声喊,徐元白回头,便瞧见了摔晕在地的唐亭羽,他眉头紧皱,忙上前抱起她,只是人刚碰到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段画面,恍惚是何厚抱着故秋的画面,而他就站在一旁。
他人立时愣在了当场,唐榜意看了他一眼,忙上前抱起了唐羽亭,她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却是伸手拉住了徐元白的衣袖,抬头看向他虚声道:“都是羽亭的错....”
话刚落下,便见她又晕厥过去,手却仍拽着不肯放下。
唐榜意将她放到了榻上,亦生忙替她诊脉。
“如何?”众人问。
亦生摇了摇头,看了眼徐元白才道:“急火攻心,虚不伐克,这回是真晕厥过去了。”
四下立时又慌忙一片,倒是显少有人在意这所谓“真的”里头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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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南边渐渐泛出鱼肚白,远远看去,仿若无数片薄纱叫人一层层撕开,在晨光熹微里延展开来。
清冷的街上,此刻出现一列马车徐徐缓缓向着城南而去,阮瑶清掀开车帘,见看守接了令牌,恭恭敬敬开门,车马渐渐驶出长临,心下才缓缓放下。
靠在车壁上伸了个懒腰而后又松了口气,嘴角带笑,甚是明媚的眯着眼睛,还哼着小调。
菱星好笑的看了眼她,仰着脑袋道“姑娘今儿心情这样好呢。”
她摇晃着小脚丫嗒嗒的点头“嗯,甚好,甚好。”
菱月道“侯爷如了姑娘的意,姑娘自然开心。”
阮瑶清痴痴的笑了起来,她亦未想过,这次离京能如此顺利,嗯,这次她归来后,太子妃定是定下了,那她与那狗太子自再无任何关系了!
越想着,心也越是明媚起来,她靠在软塌上“把那本易经拿来,我瞧瞧。”
菱星点头应是。
——
禄二打了个呵欠,略是困倦的看了眼羽楼紧闭的门,这天都大亮了,那位估摸着都出城了吧。
徐元白自昨日午时进了这羽楼,直到此刻都未出来,他无命又进不去,只得守在外头。
他又虚晃的看了眼,忽而便见门口出现一道明晃晃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道藏青身影。
“她的病还需得你多操心,劳你在这唐府先住下,我会去父皇那处寻旨意。”
陪熬了一夜的亦生,此刻也略是有些颓靡,一双桃花眼此刻也是无甚精神,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亦生抬眸恰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禄二,忽而眼里带笑,拿扇敲了敲嘴角,颇有些新灾乐祸的意味道“我是能歇下会,殿下你怕是歇不得了。”
徐元白皱眉,觉得莫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站在门口等我禄二。
他都忘了,是了他已经在这处等他许久了。
徐元白收回视线来,甩了甩手对着一旁的唐榜意二人道道“你们先去吧。”
唐榜意咧嘴笑了一声随后领着亦生快步走出了羽楼大门。
禄二忙走到徐元白跟前,正是拱手,却见他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道“回去说。”
他已一日一夜未梳洗,此刻正是嫌恶自己,他实是忍不了自己此刻身上味道,天大的事儿也只能往后排。
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叫他一声令下又被卡在了喉间,咽回了腹中,他低头应是,却是直起身后撇头看了眼已出升的太阳,不自觉的摇头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不说,是太子殿下不给机会,实在怨不得他了。
待徐元白躺在了泉池里洗净干净,松了口气后懒懒的靠在泉壁之上,眯眼假寐了缓松了片刻,似才想起方才的禄二。
“何厚!”他朝外喊道。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去找禄二来。”
“是!”
片刻后,帷幕后传来禄二的声音“殿下,奴在。”
他此刻已起身,擦了擦失落的身子,随意找了件衣袍披上。
“方才要说什么?“他边穿边道。
禄二闻言,咽了口气,视死如归的瞥了眼帷幕,禀道“阮姑娘今日一早,已随侯爷出城同去南下了。”
话一落,轻飘的帷幕纱帐便叫里头人猛然挑开,他披散着长发出来,此刻发丝已湿透,水滴随着墨发染湿了明皇的寝衣,至地上是一串长长的水痕,他走到禄二身侧,利着一双眼问道“再说一遍!”
禄二见状猛地便是跪倒在地“阮大姑娘去南下了。”
他否道:“怎会!阮义舟是去除寇的,路上艰辛不说,南下那处更是危险重重,也不是去观花赏月的,他怎会带着她去!”
禄二皱眉如实禀道“昨日早膳时,姑娘提了要跟去,开始侯爷是不应的,只是后头提到了什么万一不万一的,阮世子先点的头,后又劝服了侯爷,当日午时便定下了,此刻这日头,怕是早已经驶出了长临了。”
他磕跪在地,大气不敢出。
“阮言文先同意的?”
他答道“是。”
徐元白简直觉得自己要幻听了,明明昨日还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儿,今日竟就离长临远去了。
他本是计划着,今日或是明日便想个借口登门拜访阮府,不经意间在道破昨日英雄救美之事,依着昨日她含羞离去的样子,这你来我往之际,情深笃定,这婚事必定可以定下。
怎想到,她能给他这当头一棒,这南下来回,会否平安归来都不敢定的事儿,即便回了,也要两三个月份,按照皇后的着急样子,哪里还能给他这些时日宽限!
若是在南下路上,她恰遇上旁人又要如何?
他忽而觉得头疼不止,正要寻个地方靠着,眼前却又闪过一段记忆,这回比昨日的更清晰,耳畔忽而听到一声声“殿下,我疼!好疼!”
她被何厚抱在怀里,一脸的惨白,满天都是白纷纷的雪花,可她却在流血,那血迹顺着衣裳低落到雪地上,似绽放的雪梅一般。
她捂着肚子,流着泪,直喊疼。
那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却似凿在了他心头。
那一声声“我疼”亦是让他透不过气来。
何厚眼疾手快的便是扶住了他“殿下!”
他们曾失过一个孩子?心忽而也骤然疼痛不已。
何厚见他的模样。便知道又是旧疾犯了,忙喊道“快!快去找胡生来!殿下头疾又犯了。”
却被徐元白一声令下:“不必.....去,将孤的私服寻来!”
“殿下!你可要先休息,你这身子.....”何厚预备再劝,却听他一声怒吼:“滚下去!快去准备!”
声音里满是沧桑,眼里尽是不可置信,他伸手抚上左眼,里头是不尽的背绪。
有些事情,需得尽快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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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了一日,才到虞城的驿站,此刻天也大黑,驿丞两日前便收到了信,早早的预备好了厢卧。
阮瑶清坐在马车内静等,直到马车壁被敲响,是三成,他道“姑娘,厢房预备好了,您可下来了。”
菱星闻言便掀开了车帘,用一黑色披风将阮瑶清从头到脚遮掩严实了,往外头看了眼先下了马车,才将她小心的扶了下来。
驿站此刻虽已清场,但到底是四方通达之处,探子耳目多盯在驿站,是故小心些总也无错。
菱星将人扶进了厢房,而后“啪”的一下关上了门,才深吐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吓死我了,我方才瞧见一身高八尺大汉,身材魁梧似熊,可吓人了!”
阮瑶清笑了一声,手拿着书坐到了窗沿边的窝坐上,借着烛火,又泛起那易经来。
菱月看了眼她,倒了杯茶给她“姑娘,歇歇吧,这书啊,有的是时间看呢。”
阮瑶清接过茶栈,眼睛不眨的浅酌起来,几乎是不过脑子的反驳道“这话不对,谁知道下一刻会怎样?要是突然就……”
“呸呸呸!”菱星猛地便打断她,还边跺脚道“姑娘,说什么呢!快摸摸木头呸一下。”
阮瑶清“………”
她眼睛眨巴眨巴两下,水灵灵的很,诚然,之前突然猝毙,让她对这人事无常已经有所领教了,倒不是她胡思乱想的。
可耐不住菱星磨她,素手摸着矮木桌,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呸”了一声,小脚丫隔空跺了跺。
千金姑娘,她前世加上今世,统共也就“呸”过这么一次,举止实在是不大“娴熟”模样娇憨的可爱,似有鸿羽挠人心间一般,直看的两个丫头眼睛都亮了。
菱星忽而凑近她,细细的打量着她,一脸的艳羡“唔,我家姑娘生的这样好,这样乖,也不知道以后的姑爷该是什么样子才能配的上呢。”
嫁人?
阮瑶清忽而便被她问到了,一时哑然。
菱月见阮瑶清神色不大对,走到菱星身侧敲了她脑袋,轻声斥道“说什么呢!怎也不害臊,快去给姑娘准备衣裳去,我去叫水来好让姑娘沐浴,后头两三日无驿站歇脚,今晚要让姑娘好好歇歇才是。”
菱星摸着脑袋吐了吐舌头,转身要离去,趁她不注意回手也敲了她一下,而后笑嘻嘻的走到箱囊处翻衣裳。
菱月没与她计较,笑着道“姑娘,咱先卸钗镮吧。”
阮瑶清闻言,将书翻折起放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片刻后,她便踏进了温热的水里,靠在浴桶里,轻轻叹了口气。
菱星也算是点到她了,直到昨日里,她满脑子都是如何躲开他,却是忘记躲开他后要如何。
她是曾想过上三危观里,青灯照壁,焚香礼拜一辈子也罢了,只是父兄尚在,她若真如此,怕是会伤了他们的心,前世里他们就为她的事儿委屈求全费心劳神,今世里即便是自由身,却是不能随心所欲,到底是要找个人嫁了才是。
只要他人品尚可,为人清正便行,她不求什么举案齐眉,恩爱如斯,平平淡淡互不干涉便是最好的。
她如是想着,竟是渐渐困着……
“姑娘,穿这件。”
菱星拿着衣裳进了湢室,却见她已经靠着浴盆睡了过去,猛然便嘘声,她轻手轻脚的将她擦洗干净穿上寝衣,喊来菱月,将她抱上了榻。
她沾榻便极其习惯翻了个身,将软被压着,抱着软枕,便沉沉睡去。
菱星替她拉了被,放下帷幔,才熄了灯,走到外屋的睡榻上将歇下了。
盛夏的夜里头无风无云,月高挂着星星满天,柔和的月光似流水一般,软软的泻在这一方驿站的屋檐上,温柔的笼罩在轻纱的梦里皆睡的香甜。
驿站一角此刻却是潜入一列人,只见其中一人跪着,朝隐在暗处的人禀报道“殿下,驿丞见了东宫的玉牌便全都说了,阮姑娘歇在与南的右间,现下除了阮侯的侍卫守着门外,其余护卫皆应令退下了。”
那人轻“嗯”了一声。
片刻后,只听拐角最右间封闭的窗忽而“吱呀”一声叫人从外头挑开。
随即便有一黑影翻身进来,他轻手轻脚的又放下了窗。
徐元白略有些狭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他亦是没想到自己能翻第二回窗。
瞥了眼外头,不禁心里生闷,这侯府的侍卫简直是酒囊饭袋,竟是让他如此简单就潜了进来。
他随意打量下驿站,倒也算是中规中矩,不做他想,便闪身到床榻遍上,今日屋内无月光照印,只混黑一片,再瞧不清床榻上人的模样。
却能见到暗影里头,那娇娇小小的人的隐约身影。
这身影娇小的与他今日记忆里的被他抱着的虚弱身影渐渐重叠,让他收拾许久的悲绪霎时间便倾泻而出。
他轻手轻脚的摸了摸中了迷香昏睡沉沉那人的小脸,略有些失神。
他们确实曾失去过一个孩子罢。
那种心痛如绞之感,似黑夜一般将他裹挟住让他呼吸难熬,他只忆起一星半点就如此,那她呢?
“疼不疼?”他侧身躺在她旁边,伸手揽着她,鼻息间是淡雅檀香,呼吸喷洒在她脖颈处,喃喃低语。
除了绵长缓缓的呼吸声,再无人答他。
不知睡了多久,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起身,黑夜中,一道寒光亮起,忽听到男人“痛嘶”了,一滴滴鲜红染红了衣袍,接下来便听门窗“吱呀”一声响,又撞翻了窗台下的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