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法事?”靥娘挠头,“我不会啊。”
“法事我来做,靥娘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神官大人兴致勃勃,拉着她就走。
“正气书院不远,咱们走着去,结束后可抵一片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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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石板路,再踏过小石桥,两人很快来到正气书院门口,靥娘突然想起之前逼着丹景翻墙进去帮她开门的事,不由得笑出声。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小道长成了神官大人,处处都有人迎接,再也不必翻墙了。”
“傻靥娘,小道士还是神官都一样,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丹景说着微微弓下腰,像九年前一样做了个请的姿势,眉眼弯弯望着她。
“靥娘子,请。”
神官亲自来做法事,书院自然不敢怠慢,散尽家财的单员外如今是书院监院,早早领了人在书院门口等候,见丹景跟靥娘来了,赶忙迎上来。
“神官大人,靥娘子,恭候多时了!”
丹景颔首:“单监院。”
与往日的富贵宝气不同,如今的单员外书生打扮,人也瘦了些,看上去倒颇像个学问人,靥娘瞧着有趣,逗他:“单员外做了监院,整个人都文气起来了,肚子也小了,气质都好了不少。”
单员外笑着拱手:“靥娘子见笑,见笑!”
“明珠娘子还好吗?身体可养好了?”
“已经无碍了,人也乖巧许多,除了陪我们夫妻之外便是每日练习绘画,说是要把自己去过的奇幻境画出来。”
“咳,奇幻境啊,没想到明珠娘子还记得,呵呵。”
靥娘知道单明珠说的奇幻境就是自己的乾坤绣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倒是丹景来了兴趣,浅笑道:“贫道也好奇那奇幻境,不知单娘子画好后能否有幸一观。”
单员外赶忙作揖:“神官大人说笑了,小女若是画好,我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有劳单监院了。”他噙着笑朝靥娘眨眨眼,清俊的脸上带了几分孩子气,凑过来小声道,“真好,很快就能看到靥娘的乾坤绣囊了。”
靥娘斜眼瞪他,只觉这人自从吴明国回来后,脸皮是越来越厚,对自己半点分寸也没有,一下拉着手,一下又靠这么近,这样下去自己坏了名声倒无所谓,他可怎么娶媳妇啊?
娶不到媳妇就破不了童子身,破不了童子身自己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对了,前几日重明司来人让我签了张回执,是关于小女被附身一事的,我看上面说那对恶棍夫妇已被送去福运赌坊了――”
单员外欲言又止,想多问几句,又怕惹得神官不高兴。
丹景逗完靥娘,心情颇好地点点头,接过单员外的话说下去。
“董又发夫妇被送去赌坊是因为他们确实欠了赌坊不少钱,应当偿还,而且这二人魂魄已被靥娘用金针定魂之术封印在一个躯壳,挣脱不得。”
何止挣脱不得,靥娘还给那躯壳下了禁制,董氏夫妇二人分开控制身体左右两边,甚至五官都是严格分开的。
两人不光各自管着左右腿跟胳膊,还要各掌管一只眼睛,一个鼻孔,一只耳朵,嘴巴也一人分了一半,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还必须在福运赌坊做门迎。
想起赌坊老板被靥娘逼着接收董又发,那哭丧着脸的倒霉样子,丹景笑着摇摇头。
“单监院放心,那一人一鬼,此生都不能再作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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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事的一应物品早已备下,余下的便是要按照法阵的需要做些布置,丹景今日要摆的是纳福迎祥的七星阵,没什么降妖除魔的威力,准备起来却颇为繁琐,讲究也多,靥娘对此兴趣缺缺,帮了会儿忙便提出要四处走走。
上次来正气书院还是九年前,当时也只顾着除魔,没有仔细看过四周景色,如今经过一番修缮再看,只觉得景色宜人,环境清幽,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她沿着小路走,踩着鹅卵石摇摇摆摆,盘算着回家是不是也弄这么一处,光着脚丫踩上去一定很舒服。
行至一处树丛,只听得树丛那边有人说话,听声音是一男一女,男子的声音好似还有几分耳熟。
“范氏,你怎的又在偷懒?从昨日到现在你歇了多少次了?我们可是花了钱的!”
女子听起来有些弱,小声道:“小管事莫嚷,奴家不是故意的,只是刚生产完身子实在是虚,但是这几日该干的活计并没少干,也没耽误修缮进程啊!”
“你说没耽误便没耽误了?你是管事还是我是管事?”男子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说自己干活了,我就只看到你一直坐着歇着!”
“我没有!”女子急急申辩,“是工头大哥看我太累照顾我,才让我歇会儿的!”
“少跟我扯这些,今天的工钱没有你的!”
“你――!”
树丛后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接着就听得那个男子慌道:“喂,别装死啊我告诉你,范氏?范氏?你、你可别讹人!”
靥娘听不下去了,直接从树丛中穿过去,就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晕倒在地,大约七八步远的距离有个行色慌张的男子背影匆匆离去,她朝那背影看了一眼,诧异道:“来喜?”
方才树丛后咄咄逼人的男声正是来喜,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来喜不情愿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先是一惊,接着便换上笑模样,躬身行礼道:“靥娘子!”
靥娘抬手从树丛抓了把草木生牛缓缓送进晕倒的女子体内,见她悠悠转醒,便将人抱起来靠在树荫下,从绣囊里摸出个桃子。
“吃下去。”
又转头朝停在原地踟躇的来喜怒道:“这便是你们书院做的事吗?让一个虚弱至此的女子做工?”
来喜见她发怒,先是瑟缩了下,又硬着头皮上前两步:“靥娘子,您听小的解释。”
“娘子莫要发火,这也怪不得小管事。”女子骨瘦如柴的手握住她的,虚弱道,“是我顶了我家夫君的差,做的不够好。”
“顶差?你夫君呢?”
“孩子刚出生三天,他在家坐月子呢……”
第53章
靥娘在书院花园里遇到了原先单家的小家奴来喜,还有个弱不禁风的妇人,她拿了颗君莫笑结的桃子给妇人吃了,见她面色好转,这才好奇道。
“你方才说自己顶了夫君的差,是因为他在家坐月子?”
妇人点头:“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孩子出生后,丈夫要在床上坐产翁,足月才能下床。”
“坐产翁?”
“便是坐月子。”
靥娘又眯起眼睛细看,确定这妇人是人族没错,遂压低声音,一副我懂我懂我很懂的表情:“你夫君是海马精?”
妇人被她问懵了,连连摇头:“不是啊。”
“也对,你身上也没有妖气。”靥娘凑近闻闻,不解,“那他又没生孩子坐什么月子?”
妇人方才眼见着她从一个不到巴掌大的绣囊里掏出个脸那么大的桃子,又听小管事恭恭敬敬称呼她为靥娘子,便猜测这不是个普通的姑娘,不敢得罪,只是小声否认。
“小娘子千万别误会,坐产翁是为了让父亲确定孩子是自己亲生的,是为了孩子好。”
“做个月子就能确定孩子是亲生的了?”靥娘还是不明白,“可是你很虚弱,是最需要卧床休息的人。”
“某些地方是有产翁坐蓐的习俗,妻子生产完即起身,而丈夫则做产妇打扮,拥衾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①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是布置好法阵后找不到靥娘的神官大人,同行的还有单员外,来喜迎上去见礼,又把事情简单讲了讲。
见来了人,妇人有些窘迫,挣扎着起身行礼道:“范氏见过两位老爷,方才老爷说的没错,产翁坐蓐是奴家家乡千百年来的习俗,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怪只怪奴家身子不争气,给这位娘子跟小管事添麻烦了。”
靥娘摇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丹景突然扯扯她衣袖,轻声道:“他乡风俗,靥娘看看就好,莫要追根究底,让这位妇人为难。”
“唔,知道了。”
靥娘明白他的意思,今日这番情形,就算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不得还会造成人家家庭不睦夫妻不和,只好不情不愿点头应下,想了想,又摸出两个桃子来。
“我这还有两颗桃子,你一天吃一颗,加上方才吃下那颗,总共连吃三天,产后虚弱的症状便可大好。”
说完又补充道:“桃子寒凉,你夫君坐月子,是万万吃不得的。”
范氏知道这桃子是好东西,入口清甜,吃下去仿佛有股灵气流过四肢百骸,生完孩子的疼痛跟不适瞬间便消失大半,只是仙桃无价,自己又与这位小娘子素不相识,这份情如何承得起?
“范氏是外乡人,初来乍到,可能还不清楚我齐州风土人情。”单员外乐呵呵解释道,“这位是齐州城鼎鼎大名的靥娘子,是齐州百姓的守护神,你今日遇到她可以说是天大的福气,依我看这两颗仙桃你就收下,先养好身体要紧。”
“拿着吧。”靥娘又向前递了递,温声宽慰,“放心,不收钱,也不要回报。”
见大家都围着范氏安慰,来喜低头忿忿踩着地上石子,小声嘀咕:“她家乡习俗那是她的事,我们是付了钱的,不干活怎么行?”
范氏收下两颗桃子,谢过靥娘,又转身对他行礼道:“小管事莫要生气,奴家现在便去干活,将前两日没做的份额都补上。”
“那你可说到做到,不然这工钱是不能结的。”
“小管事放心,奴家一定做完。”
靥娘朝来喜瞪了两眼,拉着丹景往回走,咬着嘴唇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这个来喜怎的如此刻薄?这才月余时间,瞧着连面相都变了!亏得之前我还夸他是个小忠仆!是个好孩子!”
她用传音术吼得很大声,丹景被吓了一跳,低头望去,只见小娘子气得跟个河豚似的,脸都鼓起来,不由失笑,依样用传音术答道:“他本就是刻薄相,是靥娘之前感其忠心救主,看错了。”
“我看错了?”
“唔,确实看错了。”
“好吧――”靥娘望望天,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又转头朝单员外道,“来喜如今是何身份?单家家仆还是书院管事?”
“单家家仆早就遣散了,我也将身契还给了来喜,他如今是自由身,只是一时无处可去,我便求白知府也给他安排了个书院的差事。”
提到来喜,单员外笑得很慈祥,“来喜这孩子性子可能急躁了些,但做事利索,又跟了我们这么些年,知根知底的,等在书院呆几年性子稳重了,我还想招他做上门女婿呢。”
“你想把女儿嫁给他?”靥娘瞪大眼,“明珠娘子同意吗?”
“这……”单员外一怔。
见他如此反应,靥娘敛了笑容,正色道:“此等终身大事,应当问过明珠娘子意愿才是。”
单员外吞吞吐吐:“都是我跟内子商量的,倒还真没问过明珠,悖这说起来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什么同意不同意?更何况来喜毕竟对明珠有恩――”
“有恩便要以身相许?那我将明珠娘子从冥界带回来,恩情岂不是更大?”
靥娘不乐意了,“若明珠自己喜欢便罢了,若她不喜欢,你们做父母的切莫拿恩情这种事来逼她。”
丹景也帮腔:“儿女终身大事,单监院三思。”
“是是是,神官大人与靥娘子说得对。”单员外擦汗,“我、我今日便回去好好问问明珠。”
***
有风从四方吹来,光影掠过浮云,点点金色之叛着光影,慢慢汇聚到书院中。
年轻的神官身穿华丽羽衣,清俊的脸上表情专注,他踏起罡步,修长身形舒展有力,宽广大袖张开,手中宝剑指引着清风。
金色之旁骄墼蕉啵循着那股清风从天上地下汇集而来,最终凝成一条金色光带,绕着书院蜿蜒流动。
靥娘对于风水知之甚少,却也觉得这金色之派跏鞘娣,徐徐环绕间,书院草木都葱茏了几分,想来学子在此读书,定能耳聪目明,思如泉涌。
做法时候的小道士可真好看,就是那层金钟罩可真碍眼。
“我回去便告诉白公子,让他去正气书院读书,这可是神官大人亲自摆下的风水大阵,肯定能出几个状元什么的!”
回去的路上,靥娘随手折了根柳条,编成个圈戴在丹景头上,一路念叨着。
“我这次总没看错吧?来喜眉眼间刻薄之气渐盛,单家又家财散尽,若真是做了单员外的女婿,将来必要骑到单家三口头上去,唉,可惜我不会看姻缘,不然明珠娘子跟他成不成,看一眼就行了。”
“姻缘乃是天机,岂能轻易被人勘破?”丹景将自己头上的柳条环扶正些,“马上酉时了,晚饭吃什么?”
“咱们去四时小馆吃吧?看窈儿这几日有没有上什么新菜色。”
靥娘大眼睛眨眨,“好不好?”
“好。”
李窈儿却觉得这提议不好,她愁眉苦脸看着到了饭点却寥寥无几的客人,把靥娘拉到一边。
“靥娘姐姐,你跟神官大人喜欢吃什么我做了送去便是,不收饭钱都成。”
靥娘瞧她:“我们就是顺路,想起很久没来了,干嘛?不欢迎?”
李窈儿简直要被她气死:“谁家妖怪馆子会欢迎神官啊?”
“也对,是我大意了,下不为例,哈哈!”靥娘毫无诚意地笑几声,扯着她靠近些,耳语,“我托你办的事如何了?有合适的小娘子没?”
“没有!没有哪家闺女嫌命长!”
“哦――那我明天还跟小道长来这里吃。”靥娘一副无赖样,拉着长腔作势要喊,“小道长啊,咱们明天――”
“哎,别别别,你听我解释。”窈儿连忙拉住她,“你说让我给神官大人做媒,总得说说他的要求吧,高矮胖瘦,多大年纪?喜欢白的还是黑的?况且我认识的都是妖,谁家好妖上赶着去跟神官攀亲家啊?”
“没啥要求,女的就行。”
靥娘板起脸,揣着手,嘴角耷拉着,“小道长对谁都一样,不管美的丑的,都是这副样子。”
“……你究竟为啥非要给神官大人说媒啊。”
见她问了,靥娘叹口气,眼神幽怨又迷惘:“还能为啥,为了我这张破嘴呗。”
她从九年前要吃小道士讲起,一路讲到吴明国回来路上两人对话,又讲到小道士身上的金钟罩,末了拍拍已经听呆了的窈儿肩膀,沉痛道。
“我却不知跟神官起誓是有效力的,那日在青鸟背上指天指地胡说一通,没想到就应誓了……”
“呃,你说啥了?”
“大约就是赌咒发誓,什么天降鸟粪走路摔跤喝水呛到之类的,当然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最可怕的是我说今后再动吃旁人的心思,便灵力全无,法术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