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嫣喝了酒,被恼怒和酒意熏红的脸,从眼角缓缓流出一滴伤心失望的泪珠,浑身软得像在滚水里捞出来一样,无力地朝一身冷夜雨味道,清冷又伟岸身影高大的怀里倒去。
天色将明,拂晓之际,书房里的晏子渊被窗外飞落的鸟雀惊醒,才恍然自己居然没去内室,而是在桌案前坐了一夜睡着了。
他抹了把脸,正想叫人进来送水,目光触及桌上的印章后,微微一顿才想起来昨晚上发生的事。
准确地说,是昨日午后。
新妇来找他了,找他圆房,他回想起这些日的不顺,外加新妇兄长的训斥,他生了一种恶念。
他做了什么?大概是想遮掩自己孽根不行了的秘密,保住身为郎君的尊严,又想获得子嗣血脉,于是设计佯装成厌恶新妇的样子,用尽借口,找他那个出家为僧的同胞兄长帮忙。
他那个兄长,出身和他很不一样。
他们虽然一母同胞,却不在同一个地方长大。
他是个受过戒,也守过清规戒律的寺僧,和身为世家贵子身份尊贵的他根本无可比拟。
甚至在没前往上京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还有他这个人。
晏子渊曾一度没将他放在眼里,就算亲兄长又如何,他们又不是从小在一起,没有兄友弟恭,也就谈不上多么敬重。
但是就是这样看上去除了与他一张脸相似,身份地位平平无奇的兄长,却成了他一生中最忌惮的人。
他似乎过于鬼魅总有法子将他压制一头。
晏子渊永远忘不掉自己初始自大,没将他放在眼中带人去找他麻烦的一幕。
他大概是陪他玩玩的耐心终于告罄,在将他从那些上京的世家贵子身边单独引开后,他一脚趁他不注意将他踹到在地,再狠狠踩上了他的头。
居高临下两眼冷漠睥睨,轻描淡写狠毒地问他是不是想死。送他归西要不要?
要不是抚养他的方丈赶来,陆道莲最先划开的就是他那张脸,就像晏子渊不喜有人跟他长得相似,对方也视他为赝品死物一样。
纵使被缴了凶器,眼中的杀意依旧轻淡疏狂。
甚至还趁着方丈把他从地上扶起的时候,不注意,伸出手想将他脖子直接拧断,其结果自然是被人给阻挡。
但那不断想换着地方攻击他命门,不是心口就是喉咙,势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厉架势,就是晏子渊也触目惊住了。
他也自问不是良善之辈,但就是在面对这样一个疯起来不管不顾的坏种面前,他竟不由自主心有余悸地退缩了。
“废物。”对方冷冷的轻蔑嘲讽。
自此以后,他对陆道莲有了一条不去主动触碰的楚河汉界。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会去招惹这个恶种。
但就是那天,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或许是太鬼迷心窍。
想请他代为圆房和新妇的念头尤为强烈。
于是就去了。
让他同意,帮他留个子嗣也好,他想看看和他争锋相对的人的血脉会长成什么样。
即使他斗不过陆道莲,拿来让他们父子相对也好。
不知道他们昨夜情况如何了,中途又为何派人过来,让他给新妇捎个口信,难道是宝嫣没有依他?按照陆道莲险恶残忍的本性,不知他又会怎么对她?
晏子渊不想让人将她弄坏了,毕竟这还是他新娶的妇人,苏家人在南地还没走,他希望这位能看在以前严以律己克制的份上,对新妇多怜惜一些。
但明显他低估了一个未经人事,娇软又淑丽的女郎,表现出烈性时对一个有心觊觎她的伪君子的吸引力。
从昨夜起,宝嫣就从陆道莲的腿上掉了下去。
在她不服挣扎之后,喂了她好多辛辣苦涩烈酒的圣僧终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桎梏她的双手,然后袖手旁观地看她在地上摔了个屁墩。
丝毫未想到这种情况的宝嫣在对方戏弄中,惊呆在原地,他,他刚才是不是悄悄推了她一把?才故意害她坐不稳的时候摔倒的。
他以为她在难过抽噎,没有任何发现吗?
比起伤心难过,恼羞成怒更占据了宝嫣此时的心思,没人这么欺负过她。
因为从出生到长大,多的是人瞧不惯她,因为她家世好,罗氏宠她疼她,什么都愿意将就她,宝嫣有时想想,自己拥有的够多了,不能再贪心。
是以旁人给她气受,她忍忍也就算了,耳朵过一遍,不往心里去就行。
总不能两样占全,又要得到诸多宠爱,又想人见人爱。
没那么多好事的。
但她被保护得太好了,那些对她有意的儿郎根本没有机会到她跟前冲撞她,所以她绝对没有历经过现在这种,来自一个想将她占有又想将她欺负的人的戏弄之意。
简而言之,就是那些人待她都是斯文有礼的。
不忍看她伤愁、委屈、痛。
可是这个表面神圣内里可恶的出家人,他是真的会狠的下手真的欺负她让她痛的。
宝嫣极黑湿润得如一片水的眸子,化作点点火星,惊愕成了嗔怨,她自以为很有脾气,很凶很骄矜地怒嗔了陆道莲一眼,然后在浑身没彻底失去力气前。
双手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摆摆,身形不稳地愤然往内室里走去。
她以为关了卧室的屏门,对方就进不来,可他在冷眼戏谑目送她往里走后,没几步他就跟着起身,一路跟了过来。
就像一场沉默的较量,在这淅淅沥沥你追我赶的雨夜中独自发生。
她拉上门框,他按住一角,眼神漆黑沉稳,动作坚定,一点点慢慢地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就将对门的掌控扳回到他手里。
宝嫣呼吸一轻,畏惧地放开,转而往房内其他地方躲。
可无论她怎么走,对方都如鬼魅般,如影随形。
屋内动静时乱时停,巡夜的大汉皱着眉,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出于担心走到廊檐下的窗前,隔着距离远远看了一眼。
一个高大修长的成年郎子,将一个柔弱娇美的身影抵在墙上。
分毫不让。
庆峰:“……”
陆道莲敏觉而干脆地回头,眼神玩味,警示驱赶的意味甚浓。
庆峰走开,还没彻底转身,眼角余光一道影子闪过,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陆道莲他将那年轻娇小的妇人蛮横强硬地抱起,丢到了榻上。
之后春娇春啼,都藏在细密的雨声里。
晏子渊是真的有所担心,宝嫣不顺从他那个兄长而在一气之下被他弄死了。
他拂晓趁着天色未完全亮来看看情况,就在门口他与陆道莲身边,从小跟着他被当成护卫培养,代他承受孽报的魁梧武僧碰上。
武僧不满新妇引陆道莲破戒,连带对祸首之一的晏子渊也仇视极了,爱理不理地抱臂守在一旁。
晏子渊问:“情况如何。”
庆峰把头调转一旁,不作回应,不等晏子渊发怒斥责,屋内便传来一声婉转动人的哀叫。
晏子渊脸色一变,”还未结束?“
庆峰冷哼,怨气重重地骂道:“你被你那妇人骗了,她看着一派秀丽端庄,实际上就是个缠着我师叔不放的女妖精!”
昨夜。
宝嫣不敢说她曾多么烈性、宁死不屈,但是她当真有努力抵抗过。
可是后来。后来她药效发作了。
她一张白纸,何曾受过那么厉害药物,她连酒都是第一回 喝,自然是坚持不到半刻就投降了。
然后这个人把她紧紧揪着领口,想要维持最后一层保护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又在榻上独占她的一刻按着她说:“你若是怕了,就抱紧我。我也会抱得你紧紧的。”
后来自然是痛的。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是在拥抱中颤抖的。
这辈子她都忘了不掉这张俊秀绝伦却冷厉无情的脸皮,说着虚伪哄人的话语,动的却毫不留情。
那一刻宝嫣唯一期待的,就是天何时会亮呢。
她以为挨到天亮一切就会休止了。
然而到了窗外能看到一抹鱼肚白时候,她还被陆道莲按在怀里灌水喝。
她的面容像被露水浇灌得十分好的花,红润娇艳,浑身有着说不出来的慵懒媚妩,感觉到对方又拽起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夜未好好入眠的她眨了眨哭红的双眼。
像是拿骁勇精悍的陆道莲毫无办法,委屈地伸手胡乱抗议捶打。
不小心中,她擦碰到了他受过戒的青头皮,那上面赫然入目着几道戒疤,说明至少以前他曾在香火鼎盛的寺院佛堂里认真听他师父佛祖的规训。
可他现在,早就舍去了一身佛骨,化身吃人的野兽。
没完没了了。
“够了,够了。”宝嫣受不了地推他。
一只手猛地将她握住。
陆道莲是知道晏子渊来了的,他耳目敏锐,五感通透厉害,连外头庆峰朝晏子渊抱怨的话都能听清。
他没有说错,她的确是个容易让人上瘾的妖女。
就像宝嫣面色晕红,两眼失神水雾雾地望着他。
陆道莲同样放纵而克制地挑起眉梢,眼珠严肃而冒火地将她从下往上欣赏着,冷不丁提醒,“晏子渊看你来了。”
他知道宝嫣最怕丢丑了,更何况还是在房中和他在一起的处境下。
“夫君。”果然宝嫣像怕晏子渊突然闯入,骂她背叛他似的,虚弱如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拼命往一旁躲,最好离他离得远远的。
但是她没走都远就被人握住脚踝拖了回去。
陆道莲一脸佛性,却略带煞气地微笑着问她:“你叫他叫夫君,那我叫什么?”
第28章
叫晏子渊夫君,是因着对方与她成了亲,既然没有和离,就还有夫妻的名义在。
是以叫夫君叫什么都可,但是这个人,叫什么和自己有甚么干系?
看穿宝嫣的心思,他抬起她的脸,眼神昭昭,犹如在她身上点燃一窜明火,低沉又认真地道:“我俗家名乃陆道莲,取自佛家道字辈,莲台明净,真佛所卧。不眴是我的法号,你可真真切切记住了。”
他来路不明,还强占了她身子,戏弄了她好一晚,厌他都来不及,怎会记住他这些?
宝嫣扭头不听,下颚的力道让她没办法逃离。
结果她又被扳了回来,对上那双漆黑着火,侵略性浓烈的眸子,陆道莲说:“你将贞洁给了我,我亦染指了你的清白,从今往后,但凡有什么你搞不定的事,只须来找我,我必竭尽所能为你做到。”
宝嫣怔怔,这个承诺……是他侵占了自己的补偿吗?
她还在发呆,陆道莲已经松开她朝榻下走去了。
他去拿衣物换上,就在屏风和架子旁,背对着宝嫣。白日有光,可以更清楚地将他打量,他好高怕是身有九尺,一看就是虎背蜂腰螳螂腿,顶天立地的那种盛气儿郎。
不知是不是宝嫣看得太入神被发现了,正在穿他的僧衣的陆道莲猛然抬起头,朝她直视过来。
目光深邃,尤有床榻间未散尽的情热,不偏不倚地盯着她。
宝嫣就像被电了下,猝然抱紧胸口,欲盖弥彰地低头垂眸看向其他地方。
手指抠着床褥,一阵紧张。
陆道莲才套上一条长长的白色亵裤,僧衣半敞半系,露出宽阔肌理分明的胸膛,阴影高大得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青山,他习惯带上法器,捏着漆鸦色佛珠就过来了。
他按住了宝嫣的肩膀,连带佛珠都紧紧压在她的肩头,“你在看我?”
他问得直白,为气氛增色,若有似无的暧昧让宝嫣身体微颤,她更惧他那身威严能将她笼盖的气势,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将她压倒。
陆道莲:“为什么看我?”
为什么看?自然是无知无觉就被引过去了,宝嫣脑中一片混沌,说不出所以然。
她还以为对方是想怪罪她偷看,但是下一刻陆道莲问:“好看吗?”
就像他明白她在看他什么,宝嫣如同被点醒吗,灵台一清,羞耻到面红耳赤。
她嘴唇一热,一根手指压在她唇上,若有似无地轻碰轻触,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就如没有好好温存过。
因为昨夜大雨,他们之间胶着如同无往不胜的将军和被练的士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她逃一次就会被拉回到身边。
陆道莲:“晏子渊在外边。”没多少时间了。
宝嫣听他冷不丁这样一说,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视野中面白如玉的俊脸便放大了,她被压得缓缓朝内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