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租了一条小船,陆道莲乔装打扮了一番,一如他所言,他伪装成了晏子渊的样子,是个带发能束发冠、面如白玉清冷如雪的高贵郎君。
莲花池的主人并不认识他们,即使见了陆道莲的脸,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晏家新任的家主。
只是带发,扮个模样,气质、神韵和习惯,陆道莲一概都不曾模仿。
宝嫣在旁,含娇细语,陆道莲冷漠沉默,却不乏耐心听着,池塘主人今日得了不少租赁小船和采莲的钱币金珠,又见这对璧人赏心悦目。
不惧陆道莲的气势,专注讨好他身边的妇人,口口称赞道:“夫人好福气,不仅生得如花似玉,还得了这般对你宠爱万千的好夫婿……”
“愿祝两位恩爱不疑,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陆道莲看着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目光依旧望着满池塘深绿的荷叶,淡定如斯。
只听见宝嫣在耳旁捂嘴娇笑,羞涩地回应:“借老伯吉言,贵子这事……急不来的,随缘。”
“至于白头到老……”她话里有话,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他一眼,他余光能瞥见她此时有几分哀戚伤感在里面。
她又想哭。
又被惹哭,但是很快当着外人的面居然忍住了。
像是说给他听,宝嫣无比欣慰满足地道:“能和夫君在一起一时,已经足够了,妾身哪里还敢贪心。”
自称为“妾身”,并非是说自己是妾室,而是在他面前,有意将自个儿身份姿态放得很低,以他为尊。
她从山上下来,对他的态度就很卑微了。
小心翼翼,极尽讨好,若说换她以前,表现出宁死不屈的样子,陆道莲还能不管不顾得对她调-戏撩拨。
但是现在,她弄得他不大会了。
就算陆道莲不看重情意,也知道一个女娘,或者说一颗真心是难得可贵的。
他怎么可能再去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作践她?
只有选择,不接受,不回应,不去理的方式,冷处理宝嫣。
希望她能尽早醒悟,可别因为他吃尽苦头。
到头来还要怪他,他可不受这份指责。
“下来泛舟。”
不想宝嫣再和碎嘴的老人交谈,免得到时哭哭啼啼,到了伤心处还得他来哄。
陆道莲率先从岸上走到船板,然后朝宝嫣的方向伸出手。
说好做几日寻常夫妇,陆道莲当真没有带其他人,遣散了身边下属。
但是好几次,宝嫣还是有看到他与面貌陌生的人交谈,见她发现以后就挥退了他们。
想必那些下属都和他一样,做了打扮混迹在其他暗处护卫他们。
宝嫣把手递过去,陆道莲感受到她的柔胰,稍稍一使力,便将她整个人拉了过去。
小船摇晃,宝嫣害怕到惊慌失色,紧紧扒着陆道莲高大结实的身躯,袅袅婷婷,掩映生姿地呼喊求助:“夫君,我要落水了。”
“要掉下去了,你快救我呀。”
她明明还站在船上,踩着他的鞋履,两手却跟真正落水那样扑腾,却又紧贴着他不放。
香风阵阵,嫣然笑语声,从远到近。
这荷花池不是只有他们这小小一艘船只,摇楫靠近的就有满载而归的采莲女。
她们不知她和他的身份,眼神大胆而热情地打量那个鹤立鸡群,宛若高山的俊美郎君。
更似笑非笑,捂着嘴睨着闹了笑话的宝嫣,“小娘子,这里水浅,你抱得你郎君那样紧,还不曾落水呢。”
宝嫣登时红透了脸,挣扎求救的手僵在陆道莲的肩头不动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憋气般忍住臊意。
可没想,这帮北地性子直爽,又胆大的女郎见她躲在陆道莲的怀里不出来,转而打起他的主意。
她们将采来的莲蓬故意扔到了他们的小船上,冲陆道莲示意:“这位郎君,这些莲蓬都是新鲜摘的,请你和你家小娘子吃。”
船与船间隔着距离,那些莲蓬便直奔陆道莲的怀里和宝嫣身上来。
宝嫣头上就被砸了一个,对方大概是想径自丢进陆道莲胸膛上的,可是怀里有个她,正好做了缓冲。
她头顶莲蓬,呆愣而娇俏的模样,直惹得望着他们的采莲女发笑。
就连陆道莲也朝她瞥来戏谑的一眼。
宝嫣差点羞哭了,她因为他被那些女娘砸了好几个莲蓬,他却没什么良心的笑。
“郎君姓什么,唤什么名?家中可还有兄弟?”
采莲女一个个地出声招揽:“奴家就在附近,郎君得闲,可去坐坐。”
北地民风豪放,宝嫣一直待在晏府,很少出门。
上回参加斋孤节举办的庙会,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和陆道莲遣散下人,偷做一对野鸳鸯。
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没将她二人放在眼里的情况,女娘们胆大,热情又轻佻。
如此奔放,换做宝嫣是年轻些的儿郎,也经不起她们百般引诱。
偏偏陆道莲还迟迟不发话,他不发话,就好像有希望。
女娘的直觉都是敏锐的,见这样难得一见的神仙郎君,怀里虽搂着一个小夫人,可是刚才她们砸他俩,笑话那小夫人,他都并未阻止。
可见这二人感情不怎么样。
清河民情向来热辣,比起南边更喜欢露水情缘,对看上的郎子郎君都会抛物示爱,以表欢喜。
也不在意有没有名分那种东西,及时行乐才是民众奉行的道理。
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郎君今岁几何,可有纳妾之意。”
“郎君甚美,观我如何?”
“郎君……”
莺声燕语,宝嫣猛地昂头,怯生生打断那帮觊觎身旁人的女娘们,“诸位好姐姐,夫君,他只独爱我一个。”
她声音娇滴滴,脆嫩嫩。
宛若凤雏鸣音,一下将周围杂音冲淡冲散,直至安静。
女娘们惊讶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不信。
陆道莲更不用说,如同黑夜,深邃璀璨的俊眸划过一丝惊诧,她甚是会忍。
他还以为她会继续忍下去,让这帮女娘调笑戏弄。
仿若心有灵犀,宝嫣朝着陆道莲的方向睇来,柔情绰态,娇嫩丰盈,她摘下头上顶了许久的莲蓬,宛若捧的是从她胸脯挖出来的一颗真心,血淋淋,向一旁看呆了的女娘宣告:“他是我的,我的夫君。”
她将“我的”咬又重又轻,陆道莲目光聚焦在她唇色上,如朱樱般艳煞了他。
宝嫣从眸光明显变得晦暗的陆道莲那,挪开目光,缓缓看向有比她大,还有比她小的女娘,无论年纪,通通唤作“好姐姐”。
“你们快走吧。”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世家贵女的架子,仗着鲜亮衣着,颐指气使地怼人。
反倒挥着小手,真心地和她们商量:“快去寻你们自个儿的有情郎,别再,别再缠着我夫君了。”
“小娘子说的真的假的,你夫君若是真心里有你,为何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赶我们走?”
陆道莲看宝嫣被怼地愣住,她似乎一下也不知道怎样反驳了。
毕竟方才那番宣誓主权的话,不过是她胡编乱邹。
一家之言,她连向陆道莲帮忙求证都不敢。
像是猜到他不会帮忙,在他的注视下,宝嫣倏然脸颊笑出梨涡样,霞光荡漾。
她作出一副被看穿的模样,为了颜面又挺起胸脯,柔柔说回去:“我夫君寡言,近日与我闹交,又生我气了。他现在不欢喜我,迟早也会欢喜上的。”
“我心里有他,相信滴水石穿,终有一日,他会感受到我的情意,被我打动。不过这就不劳好姐姐们费心了,这些莲蓬就当是我买下的,多谢尔等好意。”
宝嫣拔下头上精致美丽的珠花,朝她们传上抛过去,“不可再调戏他了,不然,我也会嫉妒,伤心的。”
她说了实话。
采莲女收了珠花,互相对视一眼,这珠花一瞧就好贵,“那……”
她们开口时,发现刚才一直没动静的高大郎君,投来平静而温默的目光,莫名地令人脊背一凉,这才意识到这竟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们。
方才这人的眼神都凝聚在他身前的夫人身上。
看来那位夫人不虚此言,只是小两口生了一点龃龉,做丈夫的才有意不理自家妇人的。
“这珠花好贵,能卖个好价钱,换几颗莲蓬,夫人可别后悔。”
得到宝嫣点头回应,女娘们骄傲地抬头,说笑着摇楫走了。
只是不知道是谁,给离他们最近的一条船上,留下了一篮洗净过的莲蓬莲藕。
虽比不上珠花价值大,却也表示她们没想贪她便宜,尽己所能以物易物了。
人走了个干净。
陆道莲若无其事地问身前发呆的身影:“还要泛舟吗。”
不想宝嫣侧身,抬起脸,眼似水杏,明媚又妒恨地望着他。
冷不丁,陆道莲的胸膛被一只素手指尖点了又点,明明没什么力道。
他却仿佛心肝都被眼前的新妇,戳烂透了,“你啊,你真是……我的好冤家呀。”
第49章
陆道莲在上京,借着夜色掩护下途径秦楼楚馆。
那些入了贱籍的女娘,站在门口招揽恩客,三三两两成一对,哀怨声讨老相好,“死冤家,好些日不来,死哪儿去了。”
那娇嗔质问的语气,就是像现在他听到的这般,不,比记忆中的更与众不同一些。
那些人是假,宝嫣是带有些许真心欢喜。
她像是拿他没奈何,才说了那么一声“冤家”,似无奈,又似认命了。
本来很平平无奇的一声女娘家的叹息,可是传进陆道莲的耳朵中,却仿佛动了百转柔肠。
用佛香点燃,在他胸膛轻轻烫出一个小孔。
这一刻滋味新奇鲜妙,他除了回味,弄不懂有什么意义。
只是勾起嘴角,眼神深邃而复杂地凝视着在他面前拈酸吃醋的妇人,手指点上她准备再张开的唇瓣,“你不喜欢她们亲近我?”
宝嫣听了如同一个妒妇,她对着那帮采莲女没有表露出张牙舞爪的妒恨模样,可是对着陆道莲却毫不犹豫展现出来了。
她握住那只带给过她欲生欲死滋味的大手,放到自己细腻白嫩的脸庞上,用脸颊肉轻轻地蹭他热烫的掌心,双目含情,面带渴望柔情似水地道:“不喜欢,夫君是我的,只有我能碰。”
“若是当时她们登船,围着你我……”按照那帮胆大的采莲女的性子,陆道莲若是给她们几分上钩的颜色,很有把他从宝嫣身边抢走的可能。
苏氏女会选择怎么做?
宝嫣:“我会把离你最近的那个推下水。”
为了陆道莲,她似乎能从规矩善良的世家女,变成精于算计的恶毒女子。
但无疑这么做对宝嫣来说是痛苦的,她要因此变成一个坏人,“或许在她们靠近之前,我会拉着夫君你一块先跳下水,这样她们就碰不到你了,我们也能顺着池水游走。”
她这种自损的方式让陆道莲明明确确感受到她对他的占有欲,只有爱慕的不可自拔的女娘才会这么疯。
最终。
陆道莲:“算了,一池淤泥,你不嫌脏,我嫌。”
他想要打消苏氏女这样疯狂的念头,免得她嫉妒心越来越强,作出不可控的事,尤其伤到她自己。
他冷冷地轻斥,宝嫣一番病态的表态没得到陆道莲的称赞和怜爱,也不怒不闹,只是哀哀怨怨,时而欣喜甜蜜地偷瞄他。
做足了为情所困的苦恼样子。
之后宝嫣发现,他们这只小船划到了池中心,一路没少撞上其他前来泛舟采莲的船只。
荷叶茂密,往往只听船桨划动的声响,一不小心便与他人碰了头。
只是这回,再碰上人生面不熟的女娘,陆道莲总会在那些个惊艳打探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地背过身。
直接不给问候攀谈的机会,要么便当着他人面,帮发丝微微乱了的宝嫣,将一缕细长的青丝勾到耳后,落下一记轻吻。
如此明显的,拒绝他人搭讪,宛若绝世好丈夫的做派,让宝嫣一脸欣喜地投来柔情蜜意的目光,仿佛被他感动得泪眼汪汪,“夫君。”
陆道莲竟应了句,“嗯。”
既然说好与她做对寻常夫妻,她也喊了那么多声,他何必遮遮掩掩,逃避不肯承认,就自称是她的“夫婿”又如何。
左右也就这些天,就当了了她一个心愿。
新妇还是笑比哭要好看。
泛舟到日落,眼见城里开始亮起灯笼。
宝嫣终于开始细想,“夫君买的宅子在何处,入夜以后你我如何安置。”
她不确定陆道莲有多少财产,按理说出家人入了教,抛弃俗尘往事,金银财宝都是身外之物。
追求六根清净,晏家应该也不会给他多少钱财,要买宅子,哪怕是赁居一间有前有后的屋子,都需要一笔小钱。
陆道莲如今自个儿都是住在晏家的,他有钱安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