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宁全然呆住:“这……”
室内骤然冲进来一批带刀侍卫,与贤宁带来的人拔刀对峙,只见中间尸体从地上起来,原本“死”去的新帝又复活了。
贤宁恍然间腿软了下,接着就看见曾经的儿媳,那怀有身孕的苏氏女被身旁高大的影子扶起来。
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郎君,毫不客气地在她跟前俯身,轻柔地拍去她腿上不存在的灰尘,温柔地揉着她久坐的部位,旁若无人地怜惜:“累不累?都说换个姿势,你坐在椅子上,我靠着你,他们也看不出端倪,只以为我‘死’了的。”
他眼神朝她冷漠地瞥过来,让贤宁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意,到现在她哪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你做的局……”
她还以为苏家这个小贱蹄子能得逞,是因为陆道莲色迷心窍,真真丢了魂了。
谁知,色迷心窍是真,丢了魂的,却是急功近利,被利欲熏心的他们。
贤宁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她无法承受自己失败了的后果,从陆道莲到宝嫣,在这两人身上一一瞪过去。
越瞪越是好笑,讽刺道:“好一出戏,有的人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身份地位,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了,苏家,真是出了个好女郎啊。”
“薄情寡义,自私自利!”
宝嫣还未与贤宁计较她派人绑走孩子的事,结果就遭她一顿羞辱,当下还击道:“论薄情寡义,臣女哪敢与长公主相比?”
“长公主身为天子姑姑,却设计下毒,谋害新帝,还撺掇屏山王李代桃僵,谋朝篡位,令他对兄长血脉相残,说起自私自利,不顾血脉亲情,除了您,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如此狠毒的人了吧。”
陆道莲诧异地朝宝嫣瞧去,她到底不是泥人,脾性也是逐渐变化的。
好似每每看见她,她都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滋味。
曾经对他的牙尖嘴利,化作武器,指向旁人,那也是极为有趣的。
陆道莲连贤宁都懒得看了,盯着羞恼气红脸的宝嫣,看她忍无可忍地发威,将贤宁同样气得神情扭曲,“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放肆?若是以前,我一定好好掌你的嘴,当初我就说了,上京那么多贵女,何必要选一个南地来的女娘?!你这贱妇,还在闺中时就攀上了阿渊兄长,不守妇道,我若是早日发现应该将你沉入井底淹死,叫你不得超生……”
陆道莲瞬间冷眼睇向贤宁,“长公主得了失心疯了吗,还是真当朕已经死了?”
大势已去,陆道莲陡然发话,贤宁回过神,面如死灰,却还想再挣扎一下,朝她的人手下令:“还愣着做什么,杀啊,杀了他们,谁先动手,我便让谁享金银无数,加官进爵!杀!”
跟着她来的人已是叛党,垂死挣扎下,左右都无路可走,于是真的有人先动起手来。
然而就在瞬间,就被砍了脖子。
鲜血溅了满地,贤宁撕扯的话音也戛然而止,两边的眼神一时不知先该看哪一方。
只见方才还在发号施令的长公主,被帝王一只手拧断了脖子,像失去重力整个人轻飘飘地向下滑落摔倒。
临死前,还保持着愕然惊恐的神色。
仿佛难以置信,陆道莲会亲自动手要她性命,她这一生也是矜贵无比,死的却这么不值一提……
陆道莲和柜子中的瞪大双目的晏子渊对上目光,他与方才站在宝嫣身旁的时候,完全两幅面孔。
在那妇人身旁时,他像个凡人,到了他与贤宁跟前,他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魔神,笑也不笑,眼也不眨,丝毫不为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触动,“把屏山王押送牢狱,昭告天下,长公主贤宁,与其密谋毒害朕,朕杀之,以儆效尤。”
晏子渊被侍卫从衣柜里拽出来,同时贤宁的尸体也被拖走。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未央殿,霎时间只剩前来清扫的宫人和宝嫣、陆道莲。
宝嫣怔怔收回视线,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陆道莲痛快地杀人,可是贤宁说死就死,她还是颇为震撼。
她慌张地想起来一件事,“孩子……”还没问贤宁,她把人藏在何处。
陆道莲按住她的肩安抚:“放心,你那对侄儿女被藏在贤宁私人的庄子上,已经派庆峰去营救了。”
宝嫣提起的心又渐渐放下,她依偎在陆道莲身上,道:“我怎么觉着,我好像很累,心口也不舒服?好像要昏过去了?”
她呼吸突然急促,面色发白,像是得了不治之症般,陆道莲闻言神情凝重地扳过她的脸仔细观察,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无法掩盖的担忧紧张,“怎么回事,你吃了什么东西。”
宝嫣捂着胸脯的地方,痛苦道:“没,没有呀,只喝了点酒。”
晏子渊最初进来时,逼迫宝嫣,让他死一个给他看,宝嫣为了表示自己对陆道莲的忠贞,二话不说便照做了。
当时陆道莲装死倒在地上,只听见杯碟碰撞般的动静,还有宝嫣急促吞咽的呼吸。
宝嫣难过得看着陆道莲,忽然意识过来,“我,我好像不小心,把有药的那一杯喝进去了……夫,夫君,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
她秀眉紧拧,浑身都不舒服的模样,手掐住自个儿的喉咙,在陆道莲想要将她手拨开时,突然没了呼吸,朝他怀中直直倒去。
那一刻,直叫人魂飞魄散,陆道莲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仿佛他也跟着走了,“阿嫣。”
他抱紧了宝嫣,指尖微颤,“别吓我,苏氏女。”他不敢信,她真出了意外。
能轻易拧断人的脖子,却迟迟不去试探心爱之人的鼻息。
宝嫣:“夫君说要代我喝药,救我侄儿侄女时,我可真伤心,夫君以为我真怕死么?殉情的诺言,我说到做到。”
蓦然冒出的声音,让陆道莲深思一清,垂眸对上宝嫣猝然睁开的双目,眼底的狡黠之意一览无余,他赫然明白她在逗他。
宝嫣得逞地问:“夫君,我演得好不好?”
她其实没喝到嘴里,都倒在了衣襟内,这么明显的事,陆道莲竟然没有察觉,显然她在他心中至关重要,才令他能蒙蔽双眼,只剩焦灼紧张。
然而下一瞬,一声吃痛的娇喊从宝嫣口中脱出。
她被陆道莲转过身,弯着腰,依靠在他臂弯中,狠狠打了几下臀,像是还不够解气,陆道莲又抓又捏地惩罚她,在宝嫣看不到的方向,俊脸布满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阴鸷,“苏宝嫣,信不信,你再吓唬朕,朕就将你关起来,一辈子捆在榻上。”
“别,别打了。”
宝嫣耳根一热,“我不吓唬你了,那你再唤我一声‘阿嫣’。”
他刚才那声充满情意的叫法,像喜欢惨了她,紧张又迷人,以为她真的出事了,听着心都碎了。
陆道莲目光深深地落下来。
饱含深情,侵略性满满,宝嫣心跳加快,就听陆道莲低声动人的,近乎呢喃地念出她的名,“阿嫣。”
宝嫣的侧脸贴进陆道莲的胸膛,挨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有些话虽没明着说出来,却好像用这种方式让她懂了他未说完的话。
阿嫣,我妇。
我之爱妻。
第90章
黑夜,留在宫中的大臣们听见动静,得知是有人谋反后,群臣慌乱片刻。
得到新帝安好的消息后,众人又安心下来,等待天亮后的登基大典。
陆道莲起来更衣时,宝嫣还在榻上酣睡,为了不将她吵醒,他动作克制,且有收敛。
并且示意候在外边的宫人,在他走后小心照看她。
眼下都知道这位是新帝钦定的皇后,虽然还未被正式册封,但也离此不远了。
庆峰前来向陆道莲禀告昨夜营救的结果,苏家的玄女玄孙都被毫发无损地救出来了,还有宫中让贤宁策反的乱党,清理了一夜,都抓住了。
问陆道莲怎么安排。
陆道莲回给庆峰一个富有深意的眼神,“杀了。”他不可能再给这些乱臣贼子留一丝机会。
庆峰毫无意外,“那牢里那位……”
成了帝王,有人再与自己生得相似,就是一种风险,也是忌讳。
要想一劳永逸,最好的法子就是彻底铲除。
陆道莲面无表情,不为做出的决定留一丝余地,“都处置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晏子渊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他们生来王不见王,各自被人抚养,要说兄弟之情,那是真的还不及身边跟随的亲信。
亲信还会义无反顾为自己卖命,他们彼此只会刀刃相向。
登基大典上,陆道莲迎着百官敬仰的目光,缓缓登台,他立在最高处,俯视膜拜他的所有人,五官神俊,表情漠然,宛若一尊威严的玉雕,当真不似凡人,“朕有诏曰:朕为天子,钦承宝命,闻圣君者必立后……”
“咨尔汉家贵女,苏氏宝嫣,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德配朕身……特册封为中宫皇后,与朕同治天下,勤政爱民,持家有方……”
未央宫里,宝嫣侧躺着,闭着眼,小脸娇艳绯红。
念完诏书的总管,连话音都是轻的,“没醒就没醒吧,都是些虚礼,就是圣上亲自前来,也不会舍得将皇后娘娘吵醒的。来人,把诏书送到娘娘榻边,动作轻些,我也要去交差了。”
林氏带上儿女进宫觐见,来报平安了。
她私自携带毒药入宫,其实也称得上犯了死罪的,可是她沾了夫妹的光,死罪可免,活罪也稍稍减轻了些。
报完平安,她就得回去罚跪思过去了。林氏自个儿没什么意见,她心地不坏,儿女得救,苏家没被诛九族,连累夫婿,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自己跟宝嫣说:“我知道新帝并非良善之辈,他这次登基,处置了不知多少背地里反对他的人。”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阿翁就不止是罚我思过了,我自己性命怕是都难保。阿嫣,还要多谢你,檀郎和念念能平安回来也有你的功劳。”
宝嫣:“我是他们的姑姑,岂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氏:“那他怪你没有?”
新帝心思悱恻,令人捉摸不透,再说帝王就不是常人能招架得住的,林氏就怕因为这件事,让宝嫣与那位贵人生了隔阂。
宝嫣含羞低头:“他哪里怪我,他说这辈子天塌下来,都会为我护着。”
一旁的桌上摆放的诏书,谁能想到年前一个曾和离了的妇人,会是今日被偏爱被册封的皇后。
林氏看了一眼,欣慰道:“那就好,若是因为我,叫你失宠,坏了这门姻缘,阿嫂我当真万死不辞。”
“你与他也算是终成眷属吧,回去后,我会在思过期间替你们绣一副贺喜图,保佑你和圣上福泽绵长,永世安康。”
宝嫣明白对于陆道莲,林氏还是敬畏有加的,她笑了笑:“好啊,那就劳烦嫂嫂了。”
应下这句话,就当是代陆道莲谅解她了,叫她不要一直心有不安。天子没有震怒处置她,就代表不与她计较了。
林氏带孩子陪宝嫣坐了会才走,鲜汤吃食填饱了肚子,宝嫣追问陆道莲的下落:“圣上什么时候回来呀?帮我告诉他,未央宫即使再大,也快装不下我对他的思念了。”
陆道莲召见了新来的负责皇后身边事物的署官,大长秋。
宫人来报,把宝嫣的话一字一句重复给陆道莲听时,下面的人都看见神色冷淡的新帝,眸若点漆,眼神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陆道莲:“交代尔等的事,好好办,朕不喜欢看人出什么差错。”
他一发话,又恢复成不怒而威的帝王的样子,刚才昙花一现的柔情显然并不是呈给他们看的。
诏书中,圣上册封中宫皇后,赐居桂宫凤仪殿。而因为凤仪殿是曾经王皇后住过的,那是最大也是最华贵的殿宇了,配得上新后的身份。
奈何新帝不满意,于是才把皇后署官,以及将作大匠的官员都叫了过来,只有一个目的,翻修亦或改造凤仪殿,等修好了再请皇后移居桂宫居住。
在此之前,皇后都将在未央宫里留宿。
出了即将改头换面的殿宇,庆峰陪同在陆道莲身边,偶尔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陆道莲余光捕捉到他的不安分,就像从前一样,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庆峰:“师叔。”
“嗯?”
见陆道莲没变,还应了,粗莽的武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局已定,我是不是该回昭玄寺了。”
师叔做了帝王,今后多的是人替他杀伐掌刑,庆峰跟随他多年都习惯了,却没忘记自己是昭玄寺武僧的身份。
如今,他该从哪儿来回哪去了吧。
谁知,陆道莲冷冷看他一眼,“跑什么,朕没给你加官进爵吗?”
庆峰委屈,他这辈子就是被普诗弥从爹娘手里买走给陆道莲做玩伴的,说好听些,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我帮师叔做事,从来不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
陆道莲:“大长秋那个署官位置,本该是打算让那个叫小观的婢女坐的。秩俸可是有两千石,等原来的人出了错,就能把她换上去了。”
二人四目相对。
庆峰黑脸醺红,师叔干吗拿她来要挟自己留下。
陆道莲凉凉道:“你不在乎身外之物,等那婢女做了官,有了秩俸,你回昭玄寺,一个武僧,一无所有,看谁记得你。”
庆峰慌忙否认:“她,她不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