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神色一亮,方才那点妒忌化为喜色,“果真?”
熙王妃将老大老二压的死死的,连着她们这些做媳妇的也讨不到好。
徐云栖笑着点头。
李氏再一次打量徐云栖,徐云栖面上总是笑吟吟的,很好欺负的模样,
还真是个傻子,她在酸她她都不知道。
李氏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反而没了兴致,索性亲昵地挽着徐云栖的胳膊,“成,那下回你出门,知会我一声。”
关系无形就拉近了。
李氏心里想,那谢氏端着架子,嫌她是庶子媳妇,平日不爱与她来往,她便跟徐云栖交好,这么一想,看着徐云栖便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徐云栖其实不惯与人这般亲近,“二嫂,你箍得我有点疼。”
李氏看着徐云栖软软的模样,不疑有他,连忙松开她,“我是高兴坏了。”
谢氏将这个月开支预算交给熙王妃,淡淡瞥了一眼李氏和徐云栖,没有吱声。
恰在这时,珠帘外传来一道敞亮的脆声,紧接着一道轻盈的俏影闪了进来,
“娘,娘,外头有大热闹看呢。”
众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去。
徐云栖认出来人,一袭海棠红的粉裙,外罩一件茜色绣金凤凰的鹿皮短袄,模样玉雪可爱,端的是天真烂漫,正是裴沐珩同母妹妹裴沐珊,裴沐珊蹦蹦跳跳进来,冲到上方罗汉床边,一把抱住熙王妃的胳膊,“娘,我要出府看热闹。”
熙王妃被女儿一摇,手中账册险些晃落,谢氏不着痕迹接过,默默退去一边。
熙王妃头疼看着女儿,“什么热闹?”
裴沐珊神采奕奕,“有人敲登闻鼓啦,皇祖父治下清明,这登闻鼓已多年未响,今日却是闹哄哄的,隔壁韩姐姐都去看热闹了,您也许我去。”
敲登闻鼓可是大事,可见朝中又要起风波了。
熙王妃虽然不问世事,却也晓得轻重,叱女儿一声,
“你不许去,在家里好生待着。”
裴沐珊又央求了几回,熙王妃无动于衷,继续与谢氏看账,裴沐珊只得气恹恹地退下来,忽的抬眸一眼看到徐云栖,脸色蹭蹭亮了起来,
“三嫂!”
徐云栖看着旋风般刮过来的少女,茫然站起身。
她胳膊再一次被人紧紧搂住,身侧少女满脸乖巧又好奇地歪在她肩口,
“上回敬茶礼,我一眼就喜欢上三嫂了,当日便要寻你说话,可惜母亲不许,将我送去了外祖家,呐,我终于回来啦。”
徐云栖尚在愣神中,裴沐珊复又站直身子,仔仔细细端详她,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呢,过去我还以为荀姐姐够漂亮了,不成想新来的嫂嫂比她还美,嗯,嫂嫂脸蛋真好,又滑又嫩,气色就更好了,一看便不谙世事,心无旁骛,哎呀,嫂嫂身量也高,比我还高半个头呢,这么标致的人儿,难怪被皇祖父选中给我哥哥做媳妇……”
上头熙王妃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裴沐珊沉迷于徐云栖的美色,置若罔闻。
李氏见徐云栖被弄得满头雾水,悄悄覆在她耳边解释道,“五妹妹瞧见漂亮的人,便走不动路……”
徐云栖明白了。
裴沐珊看脸说话。
裴沐珩不苟言笑,不成想妹妹这般闹腾。
徐云栖遂也大方道,
“五妹妹若不嫌弃,随时可来寻我玩。”
裴沐珊就更高兴了,硬生生插在徐云栖和李氏当中,把李氏挤去一边。
徐云栖被裴沐珊缠着,午膳就在锦和堂用的,倒是午后,熙王妃把女儿拘束在身边,徐云栖终于得以脱身,回到了清晖园,银杏便兴致勃勃与她解释,
“奴婢方才打听了一遭,府上五小姐也是名声在外,听闻有一回她在西市逛铺子,瞧见一西域人生得碧发蓝眸,便被绊住了脚,非要将人请来府上做客,无奈那人不懂中原话,只当五小姐要抢劫,吓得嚷嚷乱跑,后来是咱们三爷闻讯赶到,方把五小姐收拾一顿回了府。”
“坊间传言,幸在全京城最俊美的男子生在熙王府,五小姐平日有哥哥养眼,不至于看得上旁人,如若不然,怕是难以着家咯……”
徐云栖只当趣闻听听,过耳便忘了。
绕去东次间,歪在罗汉床上小憩片刻,恍惚间有人将她摇醒,
“姑娘,姑娘,快看这是什么?”
徐云栖迷迷糊糊睁开眼,明晃晃的天光下,一片华丽炫目的色彩如水波一般在眼前浮动,徐云栖一下看愣神了,
“这是什么?”
银杏惊喜道,“这是三爷方才遣人送回来的皮子呀,奴婢再三问了,是给您的!”
徐云栖怔住了,这才在罗汉床上坐起身,打量面前这块皮子。
这是一块流光溢彩的孔雀翎,针织细密,尾羽晃动,栩栩如生,一看便价值不菲。
陈嬷嬷随同银杏一块进来的,笑着解释道,
“少奶奶,这是三爷特意在市面上替您寻的,他吩咐老奴交给您,说是冬日天冷,您可以做一件厚厚的皮袄,平日出门也不冻着了。”
事实上,裴沐珩只交待底下人给徐云栖买一件最好的皮子,其余的话都是陈嬷嬷私下杜撰,为得便是增进两位主子的感情。
徐云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相信是裴沐珩所为,陈嬷嬷见她不信,甚至还把库房出账的凭证给她瞧了,“是从三爷私账走的,这上头还有三爷印信呢。”
银杏瞥了一眼,足足三千两,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大手笔,越发叫徐云栖心里犯嘀咕。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裴沐珩为何这么做,最后归结于他定是被长辈敲打了。
华灯落幕,徐云栖早早裹进棉褥中歇着,银杏看着徐云栖独自睡在偌大的拔步床上,心中叹息,轻轻推了推托腮假寐的主子,
“我的姑娘诶,来而不往非礼也,姑爷花重金买皮子给您,您是不是也得有所表示?”
徐云栖其实也在思量这桩事,先前无动于衷是因着,裴沐珩在洞房之夜约法三章,她只当裴沐珩心里有人,如今他愿意放下身段,她也不必端着,夫妻俩总不能一直这么冷下去。
“可是,我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一无银钱挥霍,二不会针线活,唯有的一技之长……嗯,总不能盼着裴沐珩生病吧。
银杏眼珠子幽幽一转,很快想到一个主意,“五年前,咱们老爷子做寿时,您不是做了一道九九朝阳的药糕?那药糕可增强体魄,延年益寿,送给姑爷最好。”
徐云栖听到“九九朝阳”四字,面色浮起一阵尴尬。
此药糕最适宜男子服用,老人家可祛病延年,年轻男人嘛,便有壮阳之嫌。
徐云栖还做不到面不改色给裴沐珩送这种药膳,她改良了方子,翌日便亲手做了一道健脾养生糕,交给陈管家,陈管家吩咐暗卫马不停蹄送去皇宫。
第8章
徐云栖这道药膳一共用了十八种药材,诸如茯苓山药芡实,念着裴沐珩朝务多思,又添了酸枣仁,百合以助眠,附加莲子山楂调适口感,小火慢炖两个时辰,熬出来的药糕如同脂粉般细腻,最后又切了些梅花丁撒在其上,落梅点点,颇有意境,是道色香味俱全的药膳。
药膳被通传的内监送到黄维手里,黄维早些年净过身,可行走内廷,平日便是他跟着裴沐珩入宫伺候。
时值正午,檐角的积雪犹未化,衬得金碧辉煌的殿宇在阳光下泛着锋刃般的银芒。
御膳厨的掌事太监已来问过几次了,文昭殿内依然没有传膳的动静。
登闻鼓一响,整个官署区为之震动,登闻鼓由都察院和禁卫司共管,禁卫司直属皇帝,都察院想将事情压下去却不能,又牵扯到通州粮仓一案并知府陈明山,兵部尚书闻讯,气汹汹跑去皇帝跟前闹,最后皇帝召集内阁大臣并各部堂官在文昭殿议事。
殿内正中,一身明黄储君服的太子,躬身立在蟠龙座前,与皇帝缓声道,
“父皇,大晋律法有言,诉讼不可越级上报,越一级笞五十,若不行管束,恐日后司法乱套,此案应交予直隶按察使司来审理。”
凡军民诉讼,须自下而上陈告,依州县,府,按察司,两京直隶等层级上述,通州粮庄这个案子显然是逾矩的,事实上,每每来敲登闻鼓的,十有八九皆越讼,全看朝廷怎么处置。
年过六十的皇帝额发稀疏,双眼却依然矍铄,他斜倚在软软的明黄靠枕上,淡淡瞅了太子一眼,目光移至台阶下垂首漠立的秦王。
“秦王,你说呢?”
秦王闻得皇父垂询,先抬眼望了望皇帝,又觑了一眼太子,随后越出躬身而答,
“自魏以来,历朝历代皆设登闻鼓,《魏书》亦载‘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有宋一代,许平民百姓敲登闻鼓诉冤,以示诉讼清明,我朝因父皇严正明达,各级司法全备,登闻鼓已鲜少奏闻,”
“正因为此,此番鼓响,非同小可,诚然粮庄掌柜有越讼之嫌,可他要告的正是本地父母官,来京城登闻鼓亦是情理当中,登闻鼓多年未响,此一响,天下皆闻,还请陛下严查。”
太子听到他这番话,扭身狠狠剜着他,唇角擒着冷笑,“他告的是父母官无疑,可陈明山之上,还有直隶按察使司,照秦王老弟这么一说,父皇治下的官吏皆官官相护,政不通达是吗?”
太子今年四十有四,乃先皇后嫡子,也是皇帝嫡长子,皇帝向来寄予厚望,早些年便许太子监国,到底坐堂几十年,太子很快抓住秦王话里的漏洞。
秦王眯起眼一笑,往殿外朗朗天光一指,
“正阳门外民意沸然,边关数十万将士皆看着呢,太子殿下当如何处置?”
太子微微一哽。
偏生最近大兀动作极多,来年怕有一场大战,朝中紧急调粮,将通州粮仓的事给爆了出来,通州那一把火已烧到了他猴子屁股。
太子见皇帝朝他投来狐疑一眼,心思一转,立即叹道,“案子自然是要查的,都察院派了一名七品御史还不够,可再调一名佥都御史过去,我的意思是,敲登闻鼓此人必须受鞭笞,以正视听。”
秦王还要说什么,上方皇帝幽幽看了一眼殿中臣子,
“杨都督你觉着当如何?”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杨康乃太子岳丈兼舅舅,眼看太子意图压下登闻鼓之案,猜测此案与太子有关,而他麾下几十万将士都等着朝中粮食过冬呢,
杨都督权衡片刻,拱手道,“臣以为,尽快查出案子真相,并调粮前往边关。”
太子眉心一紧,轻轻瞪了一眼杨都督,杨都督垂眼没理会他。
皇帝眼皮耷拉着静静看了杨康一会,嗯了一声,最后看向内阁首辅燕平,
“燕阁老,你的意思是?”
燕平乃秦王的亲舅舅,燕贵妃的嫡亲兄长,以内阁首辅之尊领吏部尚书之职,平日便与太子和杨都督分庭抗礼。
燕平不疾不徐上前施礼,“臣以为,律法不可废,敲鼓之人自当按律处置,通州案子也刻不容缓,需尽快查明真相,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皇帝含着笑,这才慢慢扶几坐起了些,倾身问,“那依你之意,该如何查?”
燕平看了一眼上方面色黑青的太子,淡声回,“遵太子殿下谕旨,遣一佥都御史前往通州。”
底下不知何人轻轻哼了一声,“一碗水端平,不愧是老狐狸……”
燕平直起身退去一旁,置若罔闻。
皇帝却看了那人一眼,正是皇三子陈王。
秦王见舅舅被人当庭奚落,正要斥陈王,被燕平用眼神严厉制止。
眼看皇帝就要答应燕平,立在皇帝左侧扶手之下的裴沐珩,慢慢拾级而上,来到皇帝跟前轻声道。
“祖父,已是午时三刻,您朝食便没用多少,眼下不急着议案子,先用了午膳再说,您身子可比什么都要紧。”
年轻的皇孙侧脸瓷白如同上好的精雕品,完美得寻不到一丝瑕疵,清冽般的嗓音如珠似玉,仿佛能荡涤殿内弥漫的硝烟。
皇帝视线移到他身上,神色稍缓,抬起手任他和身旁内监扶起,朝殿内扫视一周,“先用膳。”
裴沐珩搀着他去左侧殿用膳,其余大臣留在文昭殿正殿吃堂食。
皇帝一走,秦王和太子便是唇舌交锋,谁也不给谁好脸色。
侧殿内,裴沐珩与司礼监掌印刘希平一同伺候皇帝用膳。
皇帝慢悠悠喝了一口参汤,看着裴沐珩问,
“珩儿,你觉得遣谁去通州合适?”
裴沐珩慢慢在一旁将太监试过的菜,夹到皇帝面前的小碟,让他一一品尝,听了这话,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只退了一步躬身道,
“孙儿年轻,不懂政事,跟着皇祖父长长见识,写写文书,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一边夹菜一边笑,“朕许你说,你就大胆说。”
裴沐珩面露苦色,撩袍跪了下来,“殿内太子殿下与秦王王叔争执不下,您却在这侧殿刁难孙儿,让孙儿惶恐万分,您如果非要责难孙儿,那就干脆让孙儿去吧。”
任谁都知道,裴沐珩这是被皇帝逼得无可奈何,说的气话。
皇帝却突然深深看着他,漆灰的双眸闪烁精光。
若依太子而言,遣一佥都御史,恐雷声大雨点小,而照秦王意思,那是唯恐天下不乱。
两者都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当裴沐珩说让他去时,皇帝突然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片刻,皇帝下旨,让十二王裴循前往通州调查此案。
十二王裴循乃当今继后唯一的儿子,在朝中金尊玉贵,以逍遥王著称,他平日游手好闲,从不参与党争,既不会偏袒太子,也不会依着秦王,由他去通州最为合适。
旨意一下,殿内喧哗戛然而止,皇帝回奉天殿午歇去了,留下裴沐珩与司礼监掌印宣读旨意,十二王裴循接了旨后,撩起袖子上前就来揪裴沐珩的耳郭,
“是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坑了我?我好端端的在京城过年不行,你非得害我去通州?”
这时,太子和秦王皆把狐疑的眼神投过来。
裴沐珩自知侍奉帝驾,朝中各党对他多有瞩目,为洗脱嫌疑,当众苦笑道,
“哪里,陛下问我的意思,我岂敢多言,便跪下说‘皇祖父若是刁难我,便干脆让我去罢’,皇祖父大约觉得我不堪重任,便选了王叔您。”
十二王裴循自然明白皇帝深意,拿着圣旨轻轻叩了叩掌心,对着裴沐珩哼了一声,
“这笔账先记着!”
目送众臣走远,裴沐珩脸上的情绪收得干干净净,这才负手往文华殿隔壁的文书房走去。
黄维已在廊下等候多时,赶忙迎了上去,
“我的主儿,饿坏了吧,瞧瞧,少奶奶特意送来食盒,给您填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