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栖笑眯眯接了过来,“好,您去忙吧。”
等陈嬷嬷离去,徐云栖立即将盒子打开,里面果然装着十几粒药丸,徐云栖却知这里头绝对不仅仅是装了药丸这么简单,她左翻右转,终于在盒子夹层里寻到一张字条。
“午时三刻,应福楼一见。”点名只见她一人。
徐云栖看完,闭了闭眼。
银杏凑过来看了一眼,“不成,您不能去,万一这是个陷阱呢。”
徐云栖摇摇头,起身取来火石,将纸条烧了,“对方若真要杀我,悄悄动手便是,何至于约见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必须去一趟。”
银杏怎么都劝不住,最后气鼓鼓瞪着徐云栖,“那我去隔壁寻荀阁老,请他暗中保护您。”
徐云栖这个时候倒不是要跟荀允和生分,她从大局出发,“如果我没猜错,此人是范如季无疑,若咱们声势浩大,他恐不露面,当然,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样,我先吩咐黄岩探路。”
银杏这才放心。
黄岩是裴沐珩留下来的护卫,他这人旁的不说,乖顺,细致,对主子的话一字不错地执行,徐云栖用的很放心,她来到斜廊,招来黄岩,只道自己午时三刻要去应福楼,让他去排查,黄岩带着两人便去了。
应福楼便在东华门外的灯市,此地是京城最繁华的市集,又因在皇城附近,出入皆是达官显贵,不仅铺子装潢的十分雅致上档次,就连幕后东家也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灯市占据近一坊之地,街道南北交错,纵横八达,临街的铺子鳞次栉比,一楼叠着一楼,旌旗蔽空,好生热闹。
应福楼在这繁华的市集中,并不显眼,它是一家专营包子点心的小店,说是小店,方圆占地也不小,共有两层楼,辰时开铺卖包子点心,午时包子歇业,便成了一家茶楼。
得到黄岩肯定的答复,徐云栖在午时三刻准时出现在应福楼附近。
这个点,应福楼不如附近旁的铺子生意兴隆,显得些许冷清,徐云栖在楼下点了几样点心及一壶碧螺春,便上了楼。
二楼开间不大,往南开了一大扇窗,迎面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四处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叫卖声。
徐云栖无心欣赏风光,神情戒备往东面雅间走,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雅间内伸出来,以迅雷之速将徐云栖拽了进去,银杏见状赶忙扑过来追,可惜门被人从里面拴住,紧接着传来一道冷沉的嗓音,
“别吱声!”
银杏看着徐云栖隔着雪白的纱窗朝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稍稍松了一口气。
屋内徐云栖揉了揉被拽疼的手腕,看向对面的老人。
范如季穿着一身玄衣,带着兜帽,原先的黑胡子被染白了,便是模样也做了些许变化,若非熟悉他的人压根辨认不出,只见他佝偻着身,胸膛剧烈地喘着气,双目凝着徐云栖,眼底一时闪过诸多情绪,有惶恐,惊奇,茫然以及不安。
时间紧迫,谁也不打算打哑谜。
“孩子,你的十三针打哪学的?”
“我师父!”
“你师傅是谁?”
“姓章,人称章老爷子!”
“姓张?”范如季心猛地跳了几下,脑海立即闪过诸多人物,隐约记得柳太医当年身边有那么一个张姓的人,
“他人在何处?”
徐云栖语气顿了下,“失踪了。”
范如季浓眉一挑,眼底闪过震惊的暗芒,“什么时候的事?”
徐云栖这回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目带审视,“您问这作甚?”
范如季便知她不信任自己,旋即是深深一声苦笑,
“十三针乃当年柳太医的看家本事,你既然会使,又不是第一次听说柳太医的名头,你出现在太医院便不简单,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做?”
徐云栖静静看着对面的老人,他双目布满血丝,鲜见是一夜未阖眼,高高的颧骨被薄薄的皮肉裹着,干裂的嘴唇不停颤动,
“我师傅于三年前失踪了,我一路追到京郊,再无踪迹……”
范如季听到这里,佝偻的身子仓惶往后一退,秋寒掠进他眸底,化作一抹惊骇。
徐云栖见他浑身颤得厉害,快步向前追问道,“范太医,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他被什么人抓走了吗?”
浑浊的泪花在范如季眼眶闪动,他克制着哭腔,抽着气低声答,
“孩子,你听我的话,离开京城,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找他了……”
徐云栖眼底闪过一丝惊异,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
范如季见她态度坚决,瞳仁猛地睁大,顿时也急了,
“你听话!”他咬牙切齿,带着近乎悲伧的恳求,“三年过去了,他肯定已经死了,你寻他也不过是寻到一截骸骨罢了,你想过追查下去是什么后果吗?”
“熙王府,荀允和……还有你身边的丫头,甚至还有我范家满门,你想过他们的死活嘛!”说到最后,范如季眼泪滑下,满脸覆着绝望。
徐云栖愣住了,慢慢往后退了两步,面颊白如薄纸,也仅仅是一瞬彷徨,她收拾心绪,冷静逼问他,
“我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若不给我一个明确的交待,我没法袖手。”
范如季气得闭了闭眼。
不等范如季开口,她蹙着眉沉吟,“既然连熙王府都奈何不了,那个人莫非是陛下?”
范如季猛地打了个激灵,立即摇头,“不,我并不知那人是谁,不过我可以断定,此事一定不简单。”
徐云栖脑海将所有线索串起来,飞快思索着,
“范如季,你这么害怕,说明范家也卷在其中,可为什么柳太医死了,你父亲却好好活了一年,说明你父亲知晓当年的真相,被幕后人拿捏了,甚至是成了帮凶!”
范如季听到帮凶二字,从地上一跃而起,跟头豹子似的罩过来,狠狠瞪着徐云栖,
“你不许污蔑他,他不是帮凶!”
徐云栖眸子泛着粼粼的冷光,徐徐一笑,诱问道,“那他是什么?”
范如季深深闭了闭眼,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说出真相,徐云栖恐不放手,他痛苦地捂着脸,
“柳太医死后一年,我父亲病逝家中,论理我该守孝三年,可没多久宫里传来旨意,将我夺情起复,让我承父亲衣钵,我就这么回了太医院。”
“我本以为父亲是病逝,直到半年后,我无意中听到伺候他的老仆一句话,心中生疑,回到他书房一查,在暗格子里寻到一袋拆开过的软筋草,此药用在寻常人身上无碍,可一旦骨质疏松之人服用,便于心肌受损,我父亲就这么不着痕迹让自己‘病’死了,”
“我父亲深谙医道,又怎么可能乱服药,只有一个可能,他用自杀保全了整个范家!”
“父亲大约是算到我有朝一日会寻到这袋软筋草,留了遗言给我,嘱咐我当好差事,其余的什么都不问,一家人踏踏实实留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便是。”
“孩子,你想一想,能逼得当朝太医院院使自杀,那得是何等泼天大案,二十九年来,我每日谨慎小心伺候在帝后身边,不敢行错一步,为的便是保一家老小安虞!”
徐云栖眼神凝住,脑海闪过千丝万缕,
“可是范太医,太医院每此出诊,必有人同行,也就是说,柳太医出事那日,跟他同诊的一定是范老太医,其实,咱们只要查一查三十年前出诊的档案,便能圈定幕后黑手!”
“你疯了!”
范如季低吼一句,再次窜过来,狠狠捏住她胳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问题是,我敢查吗?恐我一出手,人就没了!”
“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便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不是十三针重现江湖,我今日也不必露出首尾。”说到此处,范如季再次露出哀求的神情,放软声线道,
“云栖,算我求你,你不为自己着想,为熙王府着想,为我范家上百口人着想,你去范家府门前瞧一瞧,我那孙儿活泼伶俐,他多可爱啊……”
“就为了寻找那截白骨,你要让这么多人陪葬吗?”
范如季已泣不成声。
徐云栖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两厢沉默了好一会儿,徐云栖又轻声问,“可是……您前夜之举,会不会已引起那人疑心?”
范如季抚了抚泪,回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已尽量遮掩,旁人皆知齐王出事,我责无旁贷,心中压力巨大无可厚非,再者,我不想被一个妇人比下去,也是常情,总之你不再使用十三针,我便不怕。”
徐云栖明白,眼下局面已由不得她不缓着来。
想起外祖父消失在西州一事,她突然问道,“柳老太医的夫人还在世吗?”
范如季摇摇头,“两年多前去世了。”
徐云栖一愣,这就说得通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幕后之人必在柳范两家留了眼线,外祖父一定是赶在柳太夫人临终前去见了一面,为对方察觉,于是被绑缚入京,大约是在京郊得了机会,留下求救信号。
可是连范太医都不知道的真相,外祖父又怎么知道的?
外祖父的命是命,范家众人的命也是命。
徐云栖终于不得不停住脚步,重新审视这场追踪。
可问题是,她进京时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十三针已露了痕迹,对方是还未查到她身上来,还是忌惮着她如今的身份,抑或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立即离开太医院,即便不日日坐诊,时不时还得去一下,若有女眷病危,我决不能袖手,此外,咱们也不能因噎废食,我本以针灸扬名,若就这么不用了,反而惹人生疑,世间针法也不止十三针而已,我换别的针法便是。”
范如季见她被说服,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有道理,总之,切记小心。”
“我明白了……”
片刻,那范太医又将身上的黑衣翻转过来,便成了一件褐色丝绸长袍,面颊再覆上一层人皮面具,再次出门时,俨然是一富商作派。
背着这么沉重的秘密踽踽独行三十年,他和外祖父一般,定是十分不容易。
接下来一段时日,徐云栖一切如旧,范如季被圣旨所迫,当着太医院众人的面与徐云栖陪了个不是,不过暗地里对着她依旧是嗤之以鼻,徐云栖时不时也怼他几句,二人唱着双簧,倒也配合得默契。
眨眼过去一个多月,日子进入深秋,院子里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徐云栖坐在窗下写医案,银杏给高几上的晚菊修剪枝桠,不一会裴沐珊过来窜门,人未到声先到,
“嫂嫂,大后日我便要出嫁了,哥哥还不回来吗?”
不等徐云栖应声,外头陈嬷嬷打帘将她迎进来,替她回道,
“三爷昨个儿递了消息,说是明日回呢。”
裴沐珊掀开珠帘,踏入东次间,露出笑容,“回来就好,这回他总该给我捎礼物了吧。”
徐云栖迎着她坐在炕床下烤火,见裴沐珊满脸笑容落不下,趣她道,
“旁人出阁总要哭哭啼啼,舍不得娘家,你怎么一脸恨嫁的模样。”
裴沐珊乐道,
“嫁人好啊,你瞧,在这王府,我娘约束我,我还没处说理,嫁了人就不同了,婆母即便管教我,不是还有个丈夫撑腰么,再说了,燕少陵可是允诺,等成了亲,夜夜带我吃宵夜……”
“更重要的是,我娘要给我准备嫁妆,我便不愁没银子花啦。”
裴沐珊摩拳擦掌,“我恨不得快些出嫁呢。”
这理由朴实得令人无法反驳。
这几日熙王府门庭若市,日日有人来添妆,徐云栖也琢磨给小姑子备份嫁妆。
“珊珊,你也晓得,你嫂嫂我针线不通,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此前那间胭脂铺,你非要给我四成的股份,如今我便将它给你当嫁妆。”
徐云栖早已嘱咐银杏将那份契书拿出来,装在一个匣子里,一同交给裴沐珊,裴沐珊却知这是徐云栖手里最值钱的家当了,她烫手般,往后一退,坚决不肯收,
“少陵的命是你救的,这便是最好的添妆,哪里还需要你的银子?嫂嫂,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没什么家底,这铺子留着给你当嚼用。”
徐云栖笑,“我难道还缺银子花?你瞧,每月府里还给我三十两月例,我与你哥哥就是六十两,我都花不完呢。”
一听这话,裴沐珊都想哭,“你怎么能这么省呢。”她一月六百两都不够用。
徐云栖严肃道,“珊珊,三爷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别看他平日冷着脸,心里不知多疼你,若是我们夫妇不给像样的添妆,便是折了你哥的面子,你先前不是说你哥库房里富裕么,那些都是我的银子不是?如今我拿着这个给你添妆,理所当然的。”
先前那个胭脂铺子,因用的是她的方子,裴沐珊和萧芙给了她四成股,余下萧芙出钱出力,得了五成,裴沐珊手里只有一成,以这小姑子花钱的速度,那些嫁妆迟早被她挥霍一空,将胭脂铺给她,才是长久之道。
徐云栖好说歹说,连着威胁的手段都用上了,最终说服裴沐珊收下这份添妆。
等到将裴沐珊送走,银杏闷闷不乐小声嘀咕,
“那铺子流水极是可观,姑娘不为自个儿着想,也得为将来小主子想一想,如今您是不怎么花银子,等将来有了孩子,开销可不是您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