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抿了抿唇，想要努力克服心里的障碍坐上去，她让自己尽量不要看那个白色长毛蒲团，可下一刻，那蒲团动了起来。
顾林芷的手立刻挪开：“对不起师父，它……它……”
仙君轻轻叹息一声：“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
顾林芷心里咯噔一下，师父是对她的表现失望了吗？
她其实明白师父的意思。
来拜师之前，她看过有关傀儡铸造方面的书。
和剑修、乐修这类同样是依靠外物修行的修真者不同，在傀儡师这一脉里，最忌讳的就是把傀儡当作“人”看待，傀儡只是空有人的外形，不具备人的生命，它们由灵力化丝牵引，是傀儡师的修炼法器。可因为傀儡和人的外形太过相似，有不少傀儡师因为混淆了傀儡和“人”的界限，对傀儡生情、生怨，最后落下心魔。
而作为傀儡的制造者，同样也面临着这样的风险，看着一具栩栩如生的逼真傀儡在自己手下诞生，如果不能平静地将它视作一件法器，那么别说制作好给别人了，就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可能就会产生心魔。
所以傀儡铸造师就更要明白傀儡和人的区别，要明白自己是在造一件法器，而不是在造一个生命。
白色的蒲团又变回了妖兽的模样，四只小爪子倒腾得飞快跑向那个存放着不少东西的“乾”位方向。顾林芷有些沮丧地想自己可真能耐啊，师父不计较自己这么晚才来的事，却在教导的时候自己还表现得如此倔。
就这还怎么让师父相信自己有学好傀儡铸造的能力？
“师父……对不起，”顾林芷道歉都觉得没底气，“我……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脚边又被蹭了蹭，顾林芷怔住，看到那白色的可爱小妖兽的背上驮了个普通的白色蒲团，那小东西正抬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它。
“诶……？”
仙君的声音传出来：“你要是不习惯用它的话，就用这个普通蒲团吧。”
顾林芷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师父……师父这是在……迁就她吗？
她在心里有些感动，同时愈发地感到愤愤不平！
师父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孤高冷傲？！那些人一定是嫉妒师父的才能所以才放出那种谣言！
顾林芷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谢谢师父！”
她伸手拿过那个蒲团，那小妖兽模样的傀儡脸上却不知怎地露出了些许的失落的模样。
“人所需要做的，就是通过‘使用’来让它们发挥自己本该有的价值。”
师父刚才的话在顾林芷的耳边响起，顾林芷心里一软，这个小家伙，是因为自己没有“使用”它所以才失落吗？
罪恶感又浮了上来。
等等……顾林芷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傀儡会露出表情？！
她伸出手，摸到了那个小妖兽模样的傀儡脑袋上，毛茸茸，热乎乎，而小傀儡也一副享受的模样眯起眼。
顾林芷却骤然将手抽回，有些震惊地看着它，又看了看那紧闭的门。
师父刚才说这个东西是傀儡，可傀儡都有傀儡丝控制，这里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这个小家伙不是她控制的，那就只有师父在控制！
可是……让傀儡拿东西这种控制程度顾林芷还能理解，就这种又失落又享受的模样……
就算净珩仙君真的不如外界传言那样严厉，是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好师父，但是也不会配合着她的动作让小傀儡做出这种表情的吧？
顾林芷迟疑地看着那个小傀儡，磕磕绊绊地、小声地试探道：“师父？”
门后的关琮：“……那不是我。”
不是师父？！
“那……那这个……这个傀儡它……”顾林芷看着在自己脚边蹭的小东西，语无伦次，“它怎么会……”
关琮揉了揉眉心：“你先坐下。”
顾林芷听话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那两只前爪搭在自己腿边的小东西身上。
这小家伙太可爱了，白色的，毛茸茸的，眼睛很大，像小猫，身后却是向狗一样蓬松的大尾巴。
顾林芷想上手，但她不敢。
按道理说傀儡都是有人操纵的……怎么可能……在没有人操纵的情况下自己动呢？
可师父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抱着吧，它真的只是个傀儡而已。至于它为什么会自行行动，日后你自会明白。”
顾林芷闻言如蒙大赦，两手箍住小家伙的前爪腋下就搂到了自己怀里。
这小东西乖得不行，到她怀里“叽叽”叫了两声，就伏了下来安静地当个抱枕。
“师父……”顾林芷一边揉搓着这个小东西一边说道，“它是怎么会自己动的？傀儡……不是都需要傀儡丝牵引才能动作吗？”
关琮看着她，手中摩挲着那个小木人，眼睛里带着一些考量，对于她提出来的问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垂眸问道：“你为什么想学做傀儡？”
第17章 师徒之缘
又来了，顾林芷想，为什么师父这么会戳她伤心事啊。
或许是因为昨天已经被戳习惯了，今天的顾林芷反应并没有那么大，只是摸着怀里小傀儡的手动作渐缓。
“因为在凡界接触到了制作木偶之术，”顾林芷声音平稳，“但是教我的那个人……他没有教完就走了，”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下，“他没教完，可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想学完。凡间也不是没有好的木偶师，但是……作为修真界的人，我觉得，傀儡似乎更能满足我的需要。”
“所以，”顾林芷听到师父问道，“那个教你木偶之术的人，是你选择此道的缘由？”
“不，他只是一个我接触此道的契机，”顾林芷神色平静，“不论是制作木偶之术还是傀儡铸造之途，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学，便来学，仅此而已。”
想学，便学，仅此而已。
关琮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冲动地出声问道：“那你现在对那个人……”
说到一半，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稳住声线：“我的意思是，修道之途漫长，入道的机缘对于今后的仙途有着莫大的影响。”
师父这是在担心……她日后会因为那个人形成心魔吗？
顾林芷的心有点暖，原来师父不断戳自己的伤心事是想弄明白自己入道的契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很多修真之人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形成心底执念，初时看不出什么问题，等修为上去了，才恍然惊觉那点执念已然深扎道途，成为了心魔。
师父对她真的很关心，顾林芷想，那么作为徒弟她自然不能让师父如此担心。
虽然现在提起那段过往她心底还会隐隐作痛，但是比起刚回修真界那会，已经淡化很多了。
“不会的师父，”顾林芷认真说道，“我现在不过百岁，修道之途刚刚开始，凡界的经历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体验，至于那个人……”她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师父不用担心他会成为我的心魔，那个人现在长什么样我都忘得差不多啦！”
“咔嚓”一声，关琮一个用力，手里的东西被折断，他惶然低头，看到那个小木人安稳地躺在自己手边，被折断的是他刚刚拿起来的一支狼毫。
他的心稍稍放下，但又止不住地下沉，满脑子都是顾林芷说的那句――
那个人现在长什么样我都忘得差不多啦！
原来……原来她昨天说的是真的。
关琮闭了闭眼，酸涩的情绪溢满心头。
那段经历，对于她来说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生体验。
而那个人，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过客。
也好，也好，关琮放下手中断掉的狼毫，碰触上那个小木人，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后，将它收到储物芥子最里面的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水镜术法中展示的、那一门之隔后面，脸上带着轻松笑意的女孩，出神地想，今后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的徒弟，我教你未曾教完的东西，你也不会被那失约之人影响道心。
师徒之缘……也好。
屋里的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顾林芷有些奇怪，试探着出声：“师父？”
长久的沉默后，门里终于再次传出了说话声：“既如此，为师，便放心了。”
果然师父刚刚是在担心自己，顾林芷想，不过，为什么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应该是她听错了吧……
关琮努力让自己说出了那句话后，又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绪，压下了心中苦涩，声音再出口时已然平静许多：“那你既然决定走傀儡铸造之道，是否有在家里学习过相关的知识？为师看你在考验之时似乎对制作傀儡之道有些基础。”
顾林芷稍微想了想，便知道师父说的是第一重考验之时她反驳那些说顾及她背景给她开后门的人时说的话。
“不瞒师父，在决心走这条路的时候，弟子确实曾经找过相关的书籍来看，但傀儡铸造相关的书籍实在是太少，弟子也只是了解了大概，考验那会儿，班门弄斧，师父见笑了。”
顾林芷从凡界回来没多久就来这里了，她那些个傀儡相关的知识全是自己临时抱佛脚看书记下来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这八千年来由于仙盟的禁令，不论是傀儡铸造师还是傀儡师的数量锐减，市面上和这方面沾点边的书更是被严格控制，顾家能为顾林芷短时间内搜集来的也有限，顾林芷短时间内能自己看懂的更是有限，只能囫囵吞枣记下来些概念，但显然这些临时记的东西并不能算是“基础”。
“傀儡铸造大致分为三步，画皮、铸骨、凝脉，这些步骤都需要对灵力有精准的控制，”关琮缓缓道，“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锻炼自己的对灵力细微操控的能力，也就是说……”
关琮突然止住了自己要说的话，他低头，看着自己手。
他已经是大乘期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光滑，看不到任何的伤口。
师父话说一半便不说了，顾林芷有些不明白，只好出声询问：“也就是说……什么？”
那屋子里又静了一会，师父突然转了话题：“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个什么样的傀儡？”
顾林芷怔住。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顾林芷对傀儡的认识仅限于那个人手中那些精巧的木偶。那个人带她走入了那些小木人儿的世界，但却放开了手，把她留在了半途。
她想继续走下去，回来后也念念不忘，这种执念让她坐立难安，唯有在她下定决心准备踏上傀儡铸造一途后，才让这种躁动平息下来。
但她想做什么样的傀儡？
顾林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未能完成的、被她扔进泛春河的那个小木人。
“我……我不知道。”顾林芷有些迷茫。
关琮似乎是预料到了这点，他的手指轻轻地捻了几下：“这就是你的道。”
“我的……道？”
“傀儡是人造法器的一种，法器的诞生都伴随着人对它作用的期许，傀儡也是如此，而傀儡铸造一途，就是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傀儡，并且为之努力，不断精进，如此，便是证道。”
好像有一只手将顾林芷眼前的迷雾拨开些许，如果说之前的傀儡铸造只是她的一个目标，那师父的指点让她知道了自己应该在这一道途上怎么走。
顾林芷的眼睛亮了起来：“多谢师父指点！”
“这些都是你今后要去悟的，”师父徐徐道来，“你现在才刚刚踏入此道，有很长的学习时间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一道光从屋子里出来，缓缓飘到顾林芷身前，她伸出手接住，那光化作了一团五颜六色的丝线。
这些线仿佛有生命一般，互相缠绕、缓缓扭动，又极其纤细，仿佛轻轻用力就会被扯断。
“这些是凝脉用的脉丝，由翼菱叶叶脉制成，比翼菱叶叶脉脆弱，但对灵力的敏感度非常高，这里的十二色脉丝对应的可凝之脉不同，这段时间你且用这些练习灵力的精细操作能力，尝试把这些丝线按颜色分开。”
这是师父给她布的第一道作业！
顾林芷郑重地收起丝线：“弟子会努力的！不过，师父，有没有什么可以提高灵力精细操作能力的方法？”
“多练就好，切忌急于求成，这项作业不限制你完成的时间，什么时候做完了，什么时候再学下面的。”
关琮给她布置好第一次的作业后，又教了她一些有利于灵力微控关窍技巧，顾林芷一一记下后，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今天且到这里，”关琮看着顾林芷有些疲惫的神色说道，“回去休息吧，有问题了随时来问我。”
顾林芷站起身，对师父行礼准备退下，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那小妖兽模样的傀儡呢。
顾林芷准备将这小家伙放在地上，却不想关琮开口道：“带回去吧。”
顾林芷愣住：“什么？”
“既然喜欢，就带回去吧，记得定时换灵石就好。”
换个……灵石？
顾林芷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妖兽，小妖兽睁着大眼睛“叽叽”了两声，然后露出白绒绒的肚皮，顾林芷摸到了那里有个隐秘的开关，开关的位置上有一个翼菱叶标记，那是净珩仙君炼制法器上都带的印记。
顾林芷有受宠若惊，她十分喜欢这种白色毛茸茸的小动物，看到它就喜欢得不得了，师父注意到了这点，并且还将这小东西送给了她。
“谢谢师父！我会照看好它的！”
关琮看着顾林芷开心地抱着那小妖兽傀儡离开的背影，心里想，谢什么，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因为捡到白色的小猫而欣喜，又抱着身体变得冰冷僵硬的白色小猫哭到几乎晕厥，哪怕那只猫其实只是寿终正寝。
后来他提议为那个她再抱回来一只，可女孩却拒绝了。
“我不想再一次经历分别，它们的生命比我们短很多，我找来一只又一只的替代品，得来的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猫的生命对于人的生命来说过于短暂，可凡人的生命对于修真者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所以，她才会选择放下吧。
关琮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木褐色的房顶。
那就带走我为你做的小傀儡，最起码，它能陪你很久很久。
第18章 黑皮书
顾林芷抱着怀里的小傀儡回到未名居，正巧碰到竹师兄，他手上挎着个食盒，看到顾林芷笑了笑：“仙君命我来为您送点吃食。”
顾林芷有点受宠若惊：“我……我已经可以辟谷了。”
“仙君说了，辟谷不等于不能有口腹之欲，”竹师兄侧身带顾林芷进屋，“您初来这里，虽然这里的条件可能比不上顾家，但是仙君也是希望您能住得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