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不是喜欢，顾林芷伸手摸着那看起来精致炉子，摸到了一手灰。
那会，她可能只是单纯的仰慕。
少女情窦初开，自然而然地将感情投放在身边那个优秀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身上，再加上家里人的默许、外面暧昧的流言，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个你心里隐隐有好感的人，就是你未来的道侣。
那时候的她喜欢凡人的话本，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剧情是她的最爱，把话本里的剧情投射到现实中，将她和那个人代入到各种话本中，是十六岁的顾林芷最喜欢做的事。
可后来呢？
“知知，你不能总沉迷于凡人编造的故事里，凡人因寿命短暂所以才会对这种感情产生不切实际的向往，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感情。但我们作为修真者，应该有比追求它更重要的事。”
“修真者的世界，这种感情会带来情劫，是修道途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她不信邪，去了凡界，然后狼狈地逃了回来。
顾林芷现在觉得，他说得对。
手上的灵力涌动，沉寂四十多年的炉子慢慢亮起，周围的灰尘被灵力裹挟着瞬间消散，炉底的阵法被激活，阵线一直延伸到墙壁之上，淬炼池里闪烁着点点荧光，犹如倒映在湖水中的繁星。
整个屋子活了起来。
顾林芷松开手，站在案台之前，拿出了云清为她找来的灵通子盘，手上微微用力，将盒子一分为二，露出里面各个精细部件，就像第一次拆解那样把它们拆开，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停手，而是更加细心地将这些部件进行进一步的拆解――她现在已经有处理这种法器的能力了，这距离她入道，不过仅仅半年。
清秋哥哥说得对，那种感情对修道没有任何作用，所谓情劫难渡，那不碰就是。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耽误她的修行、阻挡她的道途。
顾林芷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哪怕是灵通子盘也不行。
夜幕落下，竹师兄伸手将每个阵法的阵眼封住，从外院一直到内府，在无名苑的时候手顿了一下，他微微侧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屋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怎么了？”
竹师兄转头，看向来人，他没有说话，来人却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也看向那个无名苑。
“她没有带走那个啊，”来人的语气中有些意外，“是怕被家里发现吗？”
竹师兄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
来人沉默了一会，伸手扶额，仿若明白了什么。
“她……这也太自律了。”
竹师兄也无奈地笑了。
“封府吧。”那人说道。
竹师兄微微行礼，目送着那人的背影离开。
接着他转过身，手上掐诀，无名苑上有什么光芒闪起后又慢慢熄灭，与此同时，似有一片巨大的乌云，慢慢笼罩整个山林，挡住了月亮和星光，将百炼仙府封存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两天后，顾林芷将灵通子盘组装完成，伸手摸了摸上面的鸣翔印，将它收入储物芥子。
就在她准备退出的时候，看到了储物芥子里的白色团子一动不动，顾林芷心下一惊，急忙将小叽从储物芥子里抱出来。
小叽眨了眨大眼睛，有气无力地“叽”了一声。
顾林芷这才反应过来，将小叽翻过来，摸了摸它柔软的肚子，找到了那个有着翼菱叶标记的机关打开，里面的上等灵石光芒微弱。
原来是灵石要消耗光了，顾林芷拿出一枚极品灵石换进去，合上机关，小叽立刻又充满了精神，“叽叽叽叽”地往她怀里蹭。
顾林芷笑着揉了揉小叽的脑袋。
“小姐，”云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家主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
顾林芷抱着小叽往主院走，却在那院子小路上顿住，不远处修长的身影听到动静缓缓转过来，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眉眼之上。
那人在看到顾林芷的一刹也有些惊讶，他不自主地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露出一个得体的笑：“知知，好久不见。”
带着模糊光影的记忆划过顾林芷的脑海，她惊讶地发现，那些她少年时曾经为之欢喜、为之忐忑、为之怅惘的回忆，如今再次想起竟然如此地平淡。
甚至有些好笑。
于是她也对对方露出一个客气得体的笑：“好久不见，清秋哥哥。”
第26章 钱清秋
如果说凡界的那个人是顾林芷想要修傀儡铸造之道的契机，那么钱清秋就是带着顾林芷走入炼器道的引路人。
顾林芷已经想不起来她和钱清秋的初见是什么时候了，她只记得有记忆起，这个和二哥差不多年纪的大哥哥就经常来自己家，给她带各种好玩的法器，会耐心陪她玩、给她讲解，不论她听不听得懂。
天工门是修真界炼器道的执牛耳者，而钱清秋是天工门的少主、门主的独子，也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任天工门门主。
钱清秋生了一副好皮囊，眉目温润，待人和煦，虽然灵根道骨算不上极品，但也算上佳，加之天工门的背景和自小的门派教导，在这一辈的炼器道上也能被称一句“年少有为”，直到净珩仙君出现前，他一直都算得上炼器道同辈中的翘楚。
但钱清秋本人却一点世家子弟的架子都没有，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这也是性情豪爽喜爱广结善缘的顾家二公子愿意同之相交的原因。
那时候的顾林芷还小，她不明白这么多的利益关系和弯弯绕绕，她只知道清秋哥哥穿过哥哥们严密的保护来到了她的世界。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便成了顾林芷情窦初开时唯一的向往。
不过很可惜，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顾林芷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对钱清秋产生那样朦胧的情感，而钱清秋也没有说出那种戳破她迤逦梦境的话，那么现在她会是怎样的？
她想不出来，但就如今的境遇来看，她是感谢他的。
“之前听闻你去凡界了，”钱清秋的眉宇仍然是那么柔和，带着一些顾林芷看不懂的情绪，“我，我们很担心你，不过幸好你平安回来了。”
“嗯，”顾林芷笑得轻松，“对，凡界历练了一圈，上次回来匆忙，只来得及和大哥打了声招呼。”
钱清秋嘴唇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是因为要拜师吗？要入炼器道？我听说你拜了净珩仙君，净珩仙君是炼器大家，恭喜。”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几分落寞，天工门是专精锻造的，顾林芷从凡界后归来并没有选择进天工门，而是选择了去玄道仙宗，这有点让天工门下不来台，但这件事已经被顾家给的好处安抚了下来，如今钱清秋真正介怀的，恐怕是净珩仙君本人。
净珩仙君和他的年纪相差无几，但如今一方已经是造就了多个极品仙器的大乘期炼器大家，一个是修为还只有化神、背靠天工门才算有点名头的少门主，昔日光风霁月君子端方的炼器道新秀小仙君的光芒，早就在净珩仙君搅动炼器道风云的时候变得黯淡无光。
顾林芷点点头：“对，因为我更想学的是傀儡铸造，所以就选择了净珩仙君。”
她答得坦然，把不选择天工门的理由暗示得清楚，天工门擅长炼器，但唯独对傀儡锻造一道几乎没有什么大的造诣。
两百多年前的天工门对此道还是极为擅长，但是后来那位专精此道的仙君走上了歧途，钻研魔门之术，被门主发现并正法后，天工门的傀儡铸造便瞬间没落。
准确地说，是整个修真界的傀儡铸造之道几乎要随着那次事件销声匿迹，因为仙盟在那之后对傀儡铸造提出了更严苛的限制，有想做傀儡的炼器师稍不注意，便会触碰到红线，所以炼器师们都有意无意地规避这种风险。
直到净珩仙君闭关前做出了那个让傀儡师大能迅速提升到大乘期的傀儡。
谁也不知道那傀儡到底是如何的，只知道它让那位停留在化神期很久的傀儡师大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了大乘，但最终因为寿命所限，那位傀儡师带着相见恨晚的本命傀儡一同消散于须弥。
净珩仙君的傀儡铸造，便也成了修真界炼器道无人能及的存在。
如今顾林芷摆出这个理由，就算是钱清秋也只能哑然。
怀里的小叽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发出了“叽叽”两声，钱清秋下意识地低头：“这是……”
顾林芷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将小叽收起来。
小叽是师父做的傀儡小妖兽，它能不依靠傀儡师操纵而动作，这超出了顾林芷对傀儡认知的范畴，但是师父未教给她原理，只说她今后自会明白，如今她将小叽带了出来被钱清秋看到，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多么不妥。
如果只是家里人，自然不会问东问西，可这是精通炼器的钱清秋。
顾林芷不知道这能自主行动的傀儡是否会触及到某种傀儡的红线，但想来这里也是凝聚着师父的某些铸造傀儡的理念和方法，在她弄懂之前，这种东西还是尽量不要让人，尤其是让炼器道的人看到的好。
“一个小东西罢了，”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伸手摸了摸小叽的脑袋，把它收入了储物芥子，“师父给的课业。”
顾林芷说得坦然，钱清秋却还想再问些什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清秋，你站门口干什么？这是……”
那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顾林芷被紧紧地抱紧了一个怀抱，刹那间带着兰草清香的味道包围了她。
“囡囡！囡囡！！囡囡！！！”
来人双手将顾林芷锁紧，扣着她的脑袋把她压在胸口，言语之间竟然有些哽然。
顾林芷被压得喘不过气，她吃力的伸手把自己和那个坚固胸膛隔开一段距离以保证呼吸的顺畅。
“二……二哥……你……你松开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钱清秋也上前一步，帮着她把来人巴拉开：“林海，你松开点，知知她喘不过气了！”
顾林海这才将顾林芷松开，但仍然紧紧地拉着顾林芷的胳膊，一连叠声问：“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凡界去了？回来也不多待两天！去拜师也不和家里商量！大哥也是，放任你这么胡来！”
顾林芷丝毫没有插嘴回答的余地，最后把她拯救出来的是和杜青岚迟迟而来的大哥。
顾林生只是淡淡地唤一声“老二”，顾林海就乖乖闭上了嘴。
杜青岚站在顾林生身后对顾林芷轻轻点头示意。
顾林生看了眼院子里的人，道：“进屋说吧。”
几个人进屋后按照次序落座，主位坐的是顾林生，他左手边坐着贵客钱清秋，钱清秋的左边坐的是顾林海，顾林海想把顾林芷拉身边来坐，却被杜青岚笑吟吟地占了位置，顾林芷坐在大哥旁边反而松了口气。
受常年不着家的顾家夫妇影响，顾家没有过年团聚吃年夜饭这么个概念，今年四兄妹凑齐三个已经算很罕见了。
仆役们端上了灵果、糕点和灵茶。
这里坐着的四个人有三个都已经辟谷多年，除了灵茶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堆到了顾林芷面前。
杜青岚面带慈爱地给顾林芷小声介绍着各种灵果和糕点的口味，顾林海在一旁小声絮叨妹妹大了都不听哥哥话了，顾林生看着一份册子，钱清秋一边回应着顾林海时不时的“清秋你说是不是”，一边把目光落在桌子对面被塞东西吃的女孩身上。
“啪”地一声，顾林生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桌子上霎时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顾家家主身上。
顾林芷也看向大哥，只见大哥的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这是大哥惯用的思考动作。
顾林生没有思考多久，他停下动作，转向她，问道：“你回来这件事和宗门报备过了？”
顾林芷点头。
顾林生又问：“回来多久？”
顾林芷乖乖回答道：“等师父给我信，师父闭关了，应该是两个月左右。”
顾林海听到这话有些生气：“他这是几个意思？嫌弃你笨所以不想教找的托词？！他不会教就别教！把你赶回来算怎么回事？！”
顾林芷闻言，不可置信地转向顾林海，她着实没想到她二哥竟然能理解出这一层的意思：“不是，二哥，你觉得我是被师父赶回来的？”
“那不然呢？！”顾林海皱眉，“哪有师父闭关徒弟就必须回家来的道理？！这净珩仙君目中无人，他把我顾家当什么了？！”
“不是，二哥，我是回来送……”顾林芷的话在目光扫到钱清秋的时候突然顿住，“我是回来找谢兰汀的！她之前那个灵通子盘用起来一直都有问题，我和师父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师父给了我一些指点，这次刚好收到她从秘境回来的灵信，所以才回来看看。”
顾林芷不是想隐瞒送订单交付成果回来这件事，而是钱清秋在这里，家里人因为自己去玄道仙宗拜师、拜的还是一直因为鸣翔印和天工门关系不好的净珩仙君，惹了天工门不快，要是在少门主面前提及这件事，她怕会影响家里和天工门的关系。
谢兰汀的这封灵信来得正是时候，给了她回来的恰当理由。
但这话还是让钱清秋抓住了漏洞。
“谢府的小姐灵力运转和常人有异这件事我知道，我们也寻求了许多的法子，但没有什么效果，没想到净珩仙君竟然能给出办法，”钱清秋笑道，“看来净珩仙君是真的对鸣翔印研究得很透彻。”
对于这个问题，顾林芷早有应对：“师父他对于仙网的构建其实并不是很反对，他只是对需要交出本命灵力这件事有些不赞同。”
顾林芷想的是，师父既然让她上仙网，想必并不是反对仙网本身，而他之前和自己提及的点，也只是本命灵力的问题，所以师父和天工门之间的矛盾，或许并不是那么不可调和。
“净珩仙君反对的是本命灵力的上交，以及，鸣翔印，但这没办法，”钱清秋无奈道，“仙网一旦构建起来，就需要对上面交织的灵力进行过滤检查，毕竟有共享修真这样的功能，如果不加以过滤限制，有魔修混进来，会对在上面的正道修真者产生威胁的。”
顾林芷没完全弄明白这仙网的构建原理，她本身的重点也不在这里，本来就是打个圆场的借口罢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所以她只是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钱清秋有些迟疑。
“清秋，”顾林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们还遮遮掩掩什么啊，有话你就直说！”
钱清秋先是看了顾林海一眼，然后又看向顾林芷：“我听闻自从净珩仙君出关以来，再也不接任何和傀儡有关的委托单，大家都在猜他可能不会再做傀儡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愿意教你傀儡铸造。”
第27章 审美
师父不做傀儡了？
顾林芷对净珩仙君和玄道仙宗的各种接单生意不太了解，门派没有给她下派过任务，净珩仙君也没有让她帮忙做过什么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