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芷从小被严密地保护着，这保护曾让她透不过气。
顾林生以为，这四十一年是顾林芷终于因为反抗家里的过度保护而发生的一场叛逆之行。
顾林芷垂下眼眸，她确实因为家里过于周密的保护而感到烦恼，但是四十一年前她下定决心去凡界，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但她也并不想告诉顾林生真实的情况，毕竟那是她自己的一个心结，现在这个心结解开了，也就过去了。
“我想去修行，”顾林芷顺着哥哥的问题回答道，“我想去修傀儡铸造之道。”
“傀儡铸造？”顾林生看着她，“你小时候确实喜欢研究法器灵器，傀儡铸造虽然属于炼器一道，但究竟是有些专了，怎么会喜欢上傀儡铸造呢？”
果然，哥哥和闺蜜还是不同的。
和谢兰汀说她想修傀儡铸造，谢兰汀不会问为什么，但哥哥会。
哥哥……或者说家里人总是想弄明白她的一切，这并不是为了满足掌控欲，而是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选择。
他们总当她是没长大的小孩。
或许是察觉到了顾林芷眼里的无奈，顾林生还未等她回答，便改了口：“不是说傀儡铸造不好，只是擅长此道的门派不多。不过如果你想修此道，也可以找些门路问问那些宗门，我记得璃火仙门有位长老对此道略有涉足，虽然算不上专修，但是你也不必拜师，让他帮忙为你引入道就好，后面咱们可以慢慢再找师父。”
“哥，”顾林芷抿了抿唇，“我已经选好宗门了，我想去玄道仙宗，试试能不能拜入那位刚出关的净珩仙君门下。”
听到“净珩仙君”四个字，顾林生眉头又慢慢皱起来：“怎么想选他？”
顾林芷想起来谢兰汀说过的，那位净珩仙君和天工门不和的事。
自家和天工门关系好，而净珩仙君和天工门如果不和……
“哥哥，”顾林芷有些不安，“是不是咱们家和玄道仙宗的关系不好？”
顾林生却摇了摇头：“咱们家和玄道仙宗没有什么过节，有过节的是天工门。”
顾家在商言商，处事圆滑，交好的门派之中经常有互为对家的，绝对不会因为和一个门派关系好而规避与另一个门派的往来。
“只是……”顾林生的手指又在桌上轻叩了两下，“你对净珩仙君了解多少？”
这倒是问住顾林芷了。
她出生的时候，净珩仙君早就闭关了，对于他的名号，也是这次他出关后听别的修真者说的。
顾林芷对净珩仙君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和长大后听到的――
少年天才，小时了了。
前半句是事实，后半句是带着些许恶意的猜测，毕竟伤仲永的故事每个人都知道。
“净珩仙君在闭关前曾经开过一次收徒会，”顾林生说道，“但是他至今没有任何弟子。据当年参加那场收徒会的人说，净珩仙君的要求过高，无人能达到。如果你只是想去玄道仙宗，那么家里帮你安排进去没有任何难度，但是，如果想要拜入净珩仙君门下，那只能靠你自己，家里帮不上任何忙。”
顾林芷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眼中是坚定的情绪：“我要修傀儡铸造，如果他不收我，我也不会因此而转修其他道。”
顾林生似乎是很惊讶为什么顾林芷有着如此的决心，但又怕妹妹会觉得他又在试图探听她不想说的事，最后只能问一句：“决定好了吗？”
顾林芷知道哥哥想问什么，那四十一年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
穿着粗布衣服的青年牵动手中极细的丝线，那小人随着他的动作灵活摆动，女孩则看着那精致的小人，抬起头，兴致盎然地对青年道：“你教我怎么做木偶吧！”
青年闻言露出一个笑：“可以啊，不过做木偶很难、很复杂，需要学习很多东西。”
“看不起谁呢，”女孩有些生气叉腰，“我肯定能学会！”
木质的小人走到她身边，灵活的手指头拽了拽她的衣角，青年掐着嗓子道：“就是，我们芝芝肯定能学会！”
可最后，那个承诺要教她怎么做木偶的人再也没回来。
他让她在那个小村落里等了一个又一个四季，直到消息传来，十年前那个出去的小木匠呀，出息了，考上了功名，尚公主当了驸马。
只留下了女孩一个人和她一直珍藏着的，还没有完工的小木人。
看不起谁呢，顾林芷在心里想，没有他教，她也能学会！
凡人做出来的不过是需要牵线的木偶，将来她做出来的，一定是能名震修真界的极品傀儡！
“决定好了！”顾林芷极其坚定地回答道。
顾林生没有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在感受到妹妹坚定的信念后，他定定地看着她，说了一句：“想去做什么，便去做吧。”
顾林芷的眼睛亮了起来：“谢谢哥哥！”
顾林生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又恢复平静，接着又把杜青岚召了进来。
杜青岚递给了顾林芷一册书，顾林芷翻开一看，竟然是净珩仙君的生平过往，以及顾家和他打过交道的一些事。
“这位仙君在百年前风头比较盛，百岁便踏入大乘期，可以说天才也不为过，同时，他也是这么多炼器师中少数几个擅长傀儡道的，”杜青岚笑吟吟地说道，“在他闭关之前，咱们顾家和他的交集不多，但是他出关后，和天工门的交锋不少，关于性格和处事风格上，还是能做些推断的。小姐如果想要拜入他的门下，可以参考一二。”
顾林芷对杜青岚道了谢，然后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是不是需要把本命灵力给三哥送过去，”顾林芷问，“那个什么……鸣翔印，是不是经常需要用到？”
就顾林芷这一路走来，看到不少修真界的人在用鸣翔印有关的东西，现在的修真者们似乎离不开这个东西了。
“如果是其他门派或者说玄道仙宗的其他洞府峰头或许用得上，但是净珩仙君门下不用，”杜青岚扇子打开摇了摇，笑眯眯地说道，“或者说，如果小姐想要拜入净珩仙君门下，最好现在不要沾染鸣翔印相关的任何东西，说不定能博得净珩仙君的好感。”
第6章 净珩仙君
净珩仙君极其厌恶鸣翔印。
在他出关之前，玄道仙宗和天工门的关系还只是平平，但自从出关之后，他得知了天工门搞出了鸣翔印这么个东西，研究了三天三夜，最后借由玄道仙宗的宗主之手给仙盟递了一份议书，建议仙盟弃用鸣翔印。
这当然遭到了仙盟的回绝，不但回绝，还委婉地建议刚出关的净珩仙君多了解一下鸣翔印的功能，要勇于接受新鲜事物。
这让净珩仙君对鸣翔印这种东西厌恶到了极点，传闻净珩仙君所在的玄道山的仙府，是不允许任何带有鸣翔印的东西出现的。
所以杜青岚才给了顾林芷这样的建议。
顾林芷合上书，算是对净珩仙君的事迹有些了解。
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位仙君深居简出，成名之后急流勇退选择闭关，所以就连擅长收集消息做推论的杜青岚都无法完全摸清这位仙君的脾气，所书之言也不过是修真界对他的一些评判。
没关系，顾林芷想，说不定到了玄道仙宗，能得到一些关于这位仙君更多的情报。
星槎轻轻落地，掌舟人提醒道：“顾仙子，玄道山到了。”
顾林芷闻言，将手中的书册收入储物芥子，对着掌舟人微微颔首，从星槎上的传送阵法踏了出去。
热烈的阳光打在头上，顾林芷眯了眯眼，但很快头顶就出现了一片阴影。
“小姐，”一个穿着灰色道袍、手背带着兰回草印记的修真者站到了顾林芷身边，为她撑开了伞，“属下云清，是家主派属下来接小姐的。”
兰回草印是顾家家族印记，带有这个印记的人代表着他是顾家的亲信。
这是顾林生为顾林芷安排的人。
顾林芷点头：“云道友。”
云清对顾林芷行礼，然后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云溪镇，玄道仙宗唯一对外开放的入口。玄道仙宗每三十年开一次收徒大会，这次因为有净珩仙君，所以来的人比较多，玄道仙宗为了给前来的人腾出地方，便不允许任何载具进入镇子内，所以得麻烦小姐和在下徒步前往。”
“麻烦云道友了。”
“小姐客气。”
云清为顾林芷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这次玄道仙宗收徒大会的情况。
玄道仙宗有九峰三洞府，化神期能踞一峰，而洞府是只有大乘期才能占有的。玄道仙宗目前只有两个大乘期，一个是现任宗主洛以宁，另一个就是这次要开门收徒的净珩仙君关琮。
往年的玄道仙宗只有化神期的峰主收徒，宗主洛以宁虽然每次收徒大会都参加，也号称遇到有缘的会收为内门弟子，但是每次最多只收一两个外门弟子，时间久了，修真界的人也看出门道了，这洛宗主是以自身为噱头，引着人去参加这收徒大会呢。
所以知道拜入大乘期门下无妄的人便也不费那功夫来参加这玄道仙宗的收徒大会了，近两次的大会着实冷清。
可这次，那位传说中百年前的天才炼器师出关了，而且要收徒。
这听起来比年年拿收徒当幌子引流的洛宗主要靠谱不少，毕竟净珩仙君曾经参加过一次收徒大会，对参会弟子认真做了考验和指点，虽然没能收到徒弟就闭关了，但也说明他是有收徒意愿的，所以这出关后的第一次收徒，修真界没有门派的小散修们都觉得希望很大。
于是云溪镇便挤满了人，平日里清冷的门派小镇如今竟然连落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
终于寻到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站定，顾林芷这才有时间观察这个镇子，然后她绝望地发现，什么也观察不到。
全是人。
“小姐，”云清在旁小声道，“玄道仙宗专门为净珩仙君收徒提供了单独的通道，咱们需要去那边登记一下。”
顾林芷顺着云清指的地方从人群的间隙里看去，那里排着几路长队，几乎人挨着人，队伍的尽头隐约可见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只莲花形状的法器，好像是验资质用的，队伍周围还有不少人举着带有鸣翔印的小盒子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顾林芷看着那乌央乌央的人群感觉到有些窒息，但显然这队伍只会变长不会变短，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们过去吧。”
顾家不是喜欢耍特权的世家，顾林芷也没有想要暴露身份，毕竟顾家和天工门关系好，在玄道仙宗的地盘上还是低调一些为妙。
她和云清挤在这队伍中，云清尽力帮她隔绝身后和旁边挤上来的人，但效果也微乎其微，她的耳边全是嘈杂之声。
“听说净珩仙君收徒不走玄道仙宗统一的入门试炼。”
“净珩仙君”四个字让顾林芷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于是她微微调整了角度，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
“对对，我听参加过他闭关前的那次收徒大会的人说，那次也是单独设置的考验，但是那次没人能入他的眼！”
队伍往前动了动，顾林芷被夹在人群中跟着往前动了动。
“那考验很难吗？”
“听参加的说，确实很难，而且……有点贵。”
“贵？”
顾林芷心中也冒出个疑惑，贵？
“贵正常，炼器道嘛，除了天工门是不用弟子负担炼器耗材的，哪个门派的炼器道不都得自己花钱？”
有道理，顾林芷想，身后突然被推了一下，云清扶助了她帮她稳住身形。
“小姐，”云清显然也有些遭不住，“要不我们……”
“嘘！”顾林芷让云清不要说话，这帮人马上要讲到上次入门考验了！这部分杜青岚给她的那个书上只写了一点，据说是和灵控有关。
云清会意噤声。
“但那也是拜入门之后的事了吧？这还在考验期……”
“不过我听说啊，只要通过了第一关，就能成为玄道仙宗的外门弟子，就算成不了净珩仙君的内徒，也可以拜入其他峰头的。”
“是啊，而且听说过了第一关后，第二关的时候净珩仙君会给予指点，‘论道’上可说了，不少人通过这指点获益，甚至提升境界了呢。”
“第二关仙君会给指点啊？那怎么还这么多人过不了？”
“兴许是诚心不够呢？”
“那我来之前可是把净珩仙君的生平都了解了一遍！这诚心足足的！”
“哟，是嘛？那我要考考你，你知道净珩仙君的成名之作是哪个吗？”
“乾坤盏嘛！这谁不知道？当年这乾坤盏一出，可是堵住那些说净珩仙君只是靠着天生道体拉修为的老家伙的嘴！净珩仙君少年天才啊！”
那帮人的话题已经从上次的考验转到了拐弯抹角拍净珩仙君马屁，顾林芷被挤得有点喘不上气，周围的声音“嗡嗡”的，如同千百只鸭子在叫唤。她努力地想从这嘈杂的场景中再汲取点有用的消息，结果听来听去发现还不如杜青岚给她的那本书上全面。
甚至连净珩仙君擅长制作傀儡这件事都没涉及。
净珩仙君本名关琮，和她一样都是天生道体，据说当年专修灵修的老宗主动了收个关门弟子的心思，于是将这个好苗子抱回了宗门。
但奈何关琮长大后对灵修完全不感兴趣，走的是炼器一途，先前修真界都以为老宗主会失望从而冷落这个弟子，却不想还是待这个孩子如同亲子一般。
而关琮也十分争气，虽然走炼器一途，但修行迅速，成为了修真界第一个百岁的大乘期，也撑起了玄道仙宗的炼器一脉。
可修真界不缺炼器大师，不说擅长炼器的天工门，其他一些有名散修炼器师也很多，对于关琮的出现，那些炼器大家们站在前辈的位置上，对这位后起之秀评头论足，最终得出结论是他不过沾了天生道体的光，修行快了一些，炼器是经验积累、需要耐心沉淀的道途，一个炼器师就算修为涨上去了，没有做过几件可谓经典的传世灵器，那么也不能成为“大师”。
这种轻视和论资排辈在炼器一道很正常，一般的后辈心里虽然不痛快，但面上自然会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毕竟想要打进圈子就要接受这样的潜在规则。
然而，关琮却是个不屑于做表面功夫的。
对于这种言论他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直接做出了一件震动整个修真界的仙级法器。
法器名为乾坤盏，它看起来像是杯盏的形状，但是却能隔绝出一方没有任何灵气、魔气的、如同凡界那样的空间。
这是当时很多炼器师都不敢想的。
因为灵气无处不在，只有在某些极端巧合的情况下、因为天时地理碰巧才能形成无灵气环境，毕竟就连凡界都只是灵气稀薄而已。
后来有厉害的阵修大能能做到因地制宜去提前绘制阵法，创造出维持一定时间的无灵气环境，但从来没人想过仅靠一个法器，使用者随时随地启动它就能制造出这样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