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当然知道，”洛以宁的声音中带着苦楚，“可镇魂钟已经坏了，用来逼出钱子规神魂的法器已经没有了。”
镇魂钟……坏了？！
顾林芷只知道镇魂钟是当年唤醒被钱子规控制的众人的法器，八千年前玄道仙宗宗主用尽毕生修为击响它，宗主寂灭，镇魂钟回到玄道仙宗，固定时间报时，却不想这个镇宗之宝当年竟然还起了逼出钱子规神魂的效用？
可是……可是它现在已经坏了！
难道就真的只有用肉身承载神魂来对付钱子规或者干等着关琮被钱子规折磨至死了吗？
洛以宁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她，小心地拿出了一枚金色芥子：“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告诉你，要记得你答应他的事。”
顾林芷看着那枚金色的芥子，她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承诺的事，答应他的事……
记忆回到仙盟的那间小屋子里，太阳消失于天际，墨色的夜幕降临大地，关琮抓着她的手腕，说：“你要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她说了什么呢？
她说――
“我想带他回家。”
带谁回家？是章生吗？是傀儡吗？
不，不！
顾林芷看向那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躯体，没有神魂的躯体就像是一具傀儡一般，她仿佛看到了那躺在乾位秘境案台上的章生。
谁是章生？章生是谁？
顾林芷感觉到一种玄妙之气在灵根处聚集，就像当初在巽元秘境的乾坤盏中一般！
她感受着自己经脉和灵根的变化，用力要挣脱洛以宁的手，洛以宁却不放――
“之前我不顾关琮心魔，逼他交出天工百炼图当仙宗新的镇宗之宝，已然是我对不起他了，所以现在我不能让他的苦心白费，我必须……必须做好他嘱托我的事，必须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所以，顾林芷，你……”
“还有救。”顾林芷沉声打断了他，她将自己的手腕从洛以宁手里挣脱，拿过他手里的那枚金色芥子，重复了一遍，“还有救。”
她的话音落下，一小段灵风在她的周身卷起，洛以宁微微睁大眼睛，她竟然……竟然就这么……这么踏入了大乘期？！
顾林芷从怀里也拿出了一枚芥子，从里面将一具傀儡取了出来，洛以宁认出来这与关琮容貌极其相似的傀儡，正是他们当初从灵宝大会上魔修手里带回来的那个！
他看着顾林芷将那傀儡放在关琮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傀儡的胸口，仿若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傀儡的胸口机关打开，从中取出了一枚金色的珠子。
洛以宁立刻猜到，这两枚珠子或许都承载着关琮的神魂。
顾林芷看着手中的两枚珠子，又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具躯体，她闭了闭眼，刻意不去看章生那紧闭的双眼，将手中的生魂珠放在关琮的灵台之上，带着灵力的手指微微用力，生魂珠顷刻之间碎裂，金色的神魂如同流水一般进入了关琮的灵台。
“他的神魂已经入魔了，”洛以宁哑声说道，“就算他神魂复原，那么最后可能，陪你的时间还不如那个傀儡多。”
顾林芷声音平静：“我知道。”
“那你……”
“我知道谁会醒来，”顾林芷拿稳了另一枚金色芥子，将它放在自己的灵台之前，“我也知道，我要找的、要等的，应该是谁。”
第101章 错
“既然你这么想替她！那就让你尝尝什么叫求死不能！”
被关琮打乱计划的钱子规气疯了,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关琮方才用尽生魂的力量才将顾林芷推了出去，他本就神魂不全，还有心魔根种, 如今面对钱子规的报复毫无还手之力，他索性不再做任何抵抗，放任那些邪恶的、折磨人的术法打在他的神魂之上，然而, 他本应体会到难以忍受的神魂之痛的他却笑了出来，他笑得释然：“那又如何呢？你的神魂不能长久地离开此方空间, 出去后就只能进入我那个已经心魔入体的残躯，洛以宁在外面等着呢，现在也就折腾折腾我，最后还是要死在这里。”
“闭嘴！闭嘴！”
无数残忍的神魂术法向着关琮的神魂砸去，在极致的痛楚中，他的神智渐渐模糊, 脑中回想起了很多东西。
小时候偶尔得见一面的父亲，陪伴他的傀儡, 母亲将他交给洛老宗主时在他的眉间落下的临别一吻；
洛老宗主告诉他身世, 他看到识海中的天工百炼图；
他努力修炼，成为一代炼器大家，他做出了梅, 却仍然打不开天工百炼图最后一卷；
明一仙君寂灭，梅的身体只剩残骸，心魔渐生, 进展迅速, 他不得不闭关，切割神魂放入傀儡之中, 将其投入凡界；
然后便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十年。
他邂逅了那个女孩，体会到了什么叫相知相念，知道了什么叫作牵挂；
女孩执着于永远，可那时候的他给不了她永远。
他们遇到的时间太晚，若他不是在神魂入魔后遇到她，会不会他们就能有一段正常的开端？会不会和他同道的她……会解开他的执念。
可若他执念未成，不做傀儡，不入凡界，又怎么能遇到她呢？
关琮迷迷糊糊地想，遇到她的，真的是自己吗？
不，不是自己。
他不是章生。
章生是美好的、善良的，不是他这样说话刻薄、总是不招人喜欢的。
她喜欢的是章生，不是关琮。
幸好啊……心底角落里响起小小的声音，幸好我把章生完整的留给她了。
黑暗如潮水般将意识慢慢淹没，他似乎再也思考不动其他的东西，痛楚也在渐渐消弭、一切都好像在慢慢远离。
他想，这大概就是寂灭吧？
“啊！！”
一声惨叫传来，这声音如同利刃一般将眼前的黑色潮水分开，原本已经沉入黑暗的景象慢慢凝实，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将那原先在折磨他神魂的钱子规踹飞，关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身影转过身，一双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
这让他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不想一双手臂绕上他的脖颈，一股神魂力量从那相贴的双唇灌入！
女孩清甜的气息就在他的怀中，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谁，紧接着神色慌张起来。
顾林芷用力抱住他的脖颈，一直到将那金色的神魂完全给他渡了过去，看他的神魂状态稳定下来后，才松开手，抬头看他。
“你怎么回来了！”关琮没忍住发了火，“你……”
“我来践行诺言，”顾林芷看着他，认真说道，“我来带你回家。”
关琮整个人怔住：“可……可我不是……”
“你是，”顾林芷扶着他的肩膀，坚定地说，“你是章生，你也是关琮。你就是那个在云良救了我的章生，你也是那个在百炼仙府收我为徒的关琮。都是一个人，都是你。”
关琮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还未说出话，就听钱子规见顾林芷进来，大笑道：“天不绝我！！”
他话音刚落，就见周围的空间迅速瓦解，他的身形率先消失在了原地，而关琮来不及说话，身体就被一阵引力强行吸引了下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顾林芷，却见顾林芷对他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
下一刻，关琮猛然起身，他的神魂已经归入了他的身体，他抬头寻找顾林芷，可顾林芷却不在这方空间之中！
他一下子慌了神：“芝芝！顾林芷！！”
同样在寻找顾林芷身体的还有从神魂芥子破出准备躲□□的钱子规，方才他破开储物芥子抢先出去，却不想身体被吸入了一具身体之中，可这身体并不是顾林芷的身体！
钱子规看着自己的手，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皮、伪脉……这……这竟然是一具傀儡！
为什么他的神魂会被吸入一具傀儡？还是一具不能修行的凡人傀儡？！
无神魂的肉身与无肉身的神魂互相吸引，就算没有进入顾林芷的肉身，他也应该是进入关琮的肉身才对！可……为什么……
关琮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个声：“师父，乾坤盏！！”
是他和顾林芷的通感！
是顾林芷神魂的声音！
关琮抬眼，看到了角落里那熟悉的乾坤盏，他立刻飞扑过去，乾坤盏瞬间解开，露出里面的洛以宁和顾林芷的肉身，下一刻，顾林芷睁开了眼睛，接住了那落下的小盏，反手再次扣住了洛以宁。
洛以宁：……
“他还活着，”顾林芷快速地解释了一下，“你先在里面待会儿！”
接着顾林芷便一手把关琮往后一拉，看向那站起来的“章生”。
钱子规如今明白过来自己是彻底中计了。
他没想到关琮切割自己的神魂竟然分成了三分，一份被顾林芷的神魂送进来巩固关琮的主魂，一份留在关琮的肉身里占位，让关琮神魂出来的时候产生自然的吸引，只要还有神魂留在原身，那肉身对原神魂的牵引自然就是最大的。
而她神魂进入芥子，就是让他以为外面她的身体已空，自己破了这神魂芥子，可她早就让洛以宁用乾坤盏将肉身藏了起来，那乾坤盏恐怕原先是为了对付他弄出的隔绝生魂之力的东西，原先他以为她一击不中就会放弃，却不想竟然还能反过来用来保护她自己的肉身、保护洛以宁不受他的控制！
钱子规恨极了，如今他的神魂在这破傀儡身体里，这傀儡还是个不知道做什么的凡人傀儡……
等等，他骤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顾林芷和他身后的关琮，想起他曾经在顾林芷记忆中看到的，凡人傀儡。
他迅速地调整自己的表情，摆出那曾经在那段记忆中看到过的温柔表情，轻轻地唤了一声：“知知。”
关琮的手攥紧了一瞬，顾林芷冷哼一声：“你当我瞎？”
钱子规眨了下眼：“知知，你忘了我吗？我是章生呀，在云良的时候……”
顾林芷从怀里掏出瓷瓶灌了一口药，肌肉骤起，二话不说攻了上去！
傀儡没有疼痛之感，钱子规自身也不是以武入道，顾林芷轻松地就把他脸朝下按在地上：“你少用他的脸说那种恶心话！你迷惑不到我的！”
钱子规百思不得其解，他在那记忆中感受到了顾林芷对这个傀儡的强烈喜欢和执念，为什么如今却一点手都不留？
她的心智真能坚韧到如此吗？
“你知道你为什么八千年前倒腾那么多东西都没成功吗？”顾林芷压着他说道，“就是因为你根本就没弄清楚傀儡铸造应该是走什么道！你那么多年也就灵修有点进步，傀儡铸造的本事连一般傀儡师都比不上！”
钱子规听到这句话顿时不装了：“竖子尔敢胡言乱语！本座研究傀儡千年，你不过入道才几年？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顾林芷一字一顿道，“傀儡铸造，最后那一步‘魂心成人’是错的！”
钱子规一僵，而关琮帮着顾林芷按住他的动作也一顿。
“‘魂心成人’，可为什么要成人？人是天道造物，人不是傀儡铸造师的造物，谁规定的傀儡一定要是人型？谁规定傀儡就必须是人型？你将天道造物作为傀儡制作人傀，那最后你诠释是天道造人的道，又不是你自己的傀儡铸造之道！连自己的道都没能诠释出来，见天儿的用天道的成品，你能得道才怪！”顾林芷冷笑道，“就跟你在那个世界天天复用抄袭别人的方案一样，天天抄别人的东西东拼西凑用在这用在那，你能有什么属于自己的创造？！更何况，心不可控，更不可造！人心你控不住，因为人心是天道产物，不是你的造物，天道规定它属于每个独立的人！”
钱子规看着那乾坤盏的方向，被他控制的洛以宁在那里，可他现在却再也控制不了他。
就像八千年前，镇魂钟一响，所有的神魂术法尽数失效，那些原先被他控制在手中的人全部恢复清醒，不论正道修真者，或者魔修、邪修，都攻向了他。
“没人愿意做别人的傀儡，每颗心都是独一无二，所以，”顾林芷将手伸向‘章生’的胸口，机关启动，章生的胸口打开，她将手按在那魂心之上，缓缓说道，“所以，我认得出谁才是章生的神魂。”
傀儡的神色无法显出神魂的状态，钱子规透过章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乾坤盏，他看的仿佛不是乾坤盏，而是记忆中那口庄严的镇魂钟。
现实和记忆在钱子规的大脑中交杂，不甘的声音不断冒出。
他错了吗？他错了吗？
他的道错了？
他的道心错了？
他修了千年的道，错了？！
他……真的……错了吗？
顾林芷的手狠狠抽出，那颗魂心被扯了出来，章生的眼睛缓缓闭上，原先承载着金色生魂珠的位置上如今有一颗灰色的珠子，这枚珠子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黑――钱子规的神魂已经迅速地入魔，可困于这魂心之中，他无法逃脱。
紧接着，那漆黑的珠子产生裂痕，黑色又迅速转成灰白，最后在顾林芷的手上化作一滩齑粉。
从八千年前而来的神魂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第102章 终章
顾林芷拍拍手上的灰尘, 站起身，转过来看向关琮，关琮的嘴唇翕动, 最后轻声道：“做得很好，芝芝。”
顾林芷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关琮的脸偏向一边, 可马上，他的腰身便被紧紧抱住。
“骗子……骗子！”
关琮听到怀里的女孩说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他瞬间慌了神，罕见地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将手缓缓收拢在顾林芷的背后，轻轻地摸着，说道：“对不起, 骗了你。”
骗她当了他徒弟，骗她去修复傀儡, 骗她留在玄道仙宗。
骗了她的喜欢, 可他回应不了她永远。
他轻轻叹息：“可是，芝芝，我陪不了你永远。”
关琮的神魂在顾林芷的一系列操作下已经恢复完全, 可经过这一动荡，他感觉到了那原先未被心魔污染的部分，也沾染了魔气。
神魂入魔, 最后只有疯魔, 顾林芷救了他的命，却阻止不了他的坠落。
顾林芷也知道这点, 她刚才看到了那金色的神魂凝实了关琮的魂体，却也让那黑色蔓延。
她抱紧了他，脑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们结婚契！”
关琮的心漏跳了一拍，他闭了闭眼：“芝芝，不许动这个脑筋。”
结婚契意味着同生共死，顾林芷还有大好前景，没必要陪他一起赴死。
顾林芷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芝芝，”关琮抱着她，慢慢摸着她的后背安抚，“我会陪你待一段时间，我会尽力延缓这个过程，会尽力陪你走得远一些，但是，但是你得明白……”
顾林芷放弃了挣扎，她在他怀里低声道：“没有人能永远陪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