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解风情,我可听葛老二说,大将军不知从哪处带回来一个小寡妇,俊得很,说是什么救命恩人,要报恩来着,可大家伙都说大将军是金屋藏娇。”
“什么金屋藏娇,你快说清楚。”
“哎呀,我哪知道什么,人家只肯说这么多。”
“夫人见谅,都是乡下人说些浑话。”管事嬷嬷见她们编排起大将军的私事,生怕说些不该说的,忙上前与戈宁搭话,声调略微提高。
田埂上的众人听见后头有动静,一扭头看到一群生人,立即收敛了笑容警戒起来,再不提大将军的事,掉转话锋,聊起天气庄稼。
戈宁略显失望,她笑着摇摇头,“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百姓也与别处不同,聊的都是家国朝政的事儿,不像我们洪州,惦记的全是一日三餐,家长里短。”
管事嬷嬷笑着道:“哪儿都是一样,听到什么传什么,您听,大将军都躲不过去呢。”
戈宁想起他们提到军籍的事,侧了侧身,仰头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当真要废除军籍了?”
戈宁原是听个新鲜,忽然间想起这事与自家脱不开干系,便按捺不住。
方大勇是军籍,不出意外,以后他们俩的孩子也得上战场拼命挣军功,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别无选择。
若当真能废除军籍,他们这样的军户便能和寻常农户一般,可以读书考功名,可以行商学技艺,不必再去战场上送命,当真是件天大的事。
“不是传闻,大将军正忙着这事呢,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戈宁是第一次听说,闻言只是稍稍高兴一会就忘在脑后。
她还没能习惯自己嫁军户的事实,无法代入身份真切体会军户们的喜悦。
比起撤军籍,另一件事更叫她在意。
“他们说,百户以上的将领可以去战俘营领一个女俘虏回来当小妾,可是真的?”
管事嬷嬷,“应当错不了,咱们南山县离京营不算远,附近又住了许多将士的家眷,有些营里的消息传得比京城还快呢。”
戈宁听了这话,笑容越发勉强,秀眉不由皱起。
不是她恶意揣测,男人嘛,钱财权力就是他们花心的资本,一旦飞黄腾达,少不得要纳几房小妾,从古至今,少有例外。
方大勇要纳妾,在戈宁看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戈宁什么心情都没了。
云起云舒对视一眼,缓缓摇头。
她们不知戈宁为何忽然沉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叔,前面就是萧松烈的庄子,我看啊,他整日不着家,定是躲在庄子里逍遥自在呢。”
“你们没弄错?”
“错不了,我们打听清楚了,萧松烈老早就把他老娘送来庄子上,昨儿还把他养的外室送了来。”
却在这时,四辆马车缓缓驶来。
探出窗外四下张望的青年瞧见树荫下的几人,神情一顿,继而叫嚷道:
“叔,快瞧,是昨天那个妇人!”
另一青年跟着探出头,看到戈宁,喜不自胜。
“是她!叔,我们把这小娘子攥在手里,不信烈堂哥还敢晾着我们。”
车厢中,被众人唤作叔的老者,面露犹豫。
片刻之后,他咳嗽一声,道:“事情紧急,烈哥儿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停顿一会,老者挥了挥手。
“下车,咱们去和小娘子说说话。”
第20章
◎快去请太医◎
一行人在树下歇了半晌,一旁唠嗑的农户早已散去,待她们恢复完体力,戈宁便坐不住了。
她轻拍云起云舒的手,示意她们起身,走完剩下的田地。
几乎是刚迈出步子,几架马车吱悠悠的停在她们不远处。
戈宁听到动静了,不以为意,拐杖轻扫前方,继续迈步。
云起云舒本是好奇,多看一眼马车,恰巧瞥见跳下马车的青年人,有些面熟。
她们想了又想,好一会才想起昨日的情形,“夫人,是昨日遇见的萧氏族人找来了。”
“萧氏族人?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自言自语了一句,戈宁忽然记起萧大将军的田地也在这一处,“想来是来这里寻大将军的吧?不必管他们,咱们往别处走走。”
戈宁不觉得他们的到来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在庄子待了许久,知晓些内情的管事嬷嬷却暗叫一声糟糕。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是朝着她们来的。
那行人面色不善,目光闪烁,云起云舒顿觉不妙,紧攥住戈宁的胳膊,不自觉地拉着戈宁退了两步。
管事嬷嬷张望一圈,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了戈宁前面。
“他们,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戈宁方觉气氛不对,缓缓开口。
双方还隔了些距离,云起有些不确定的说:“瞧着是的。”
说话间,数十个萧氏族人围了过来,当真是冲着她们来的。
云起云舒紧张不已,忙把戈宁推到身后,双臂微张,警惕地盯着对面。
杵在前头的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戈宁一行人,沉默数息,率先开口。
“昨日不知是小嫂子,多有得罪。”年轻人面带笑意,躬身一揖
戈宁神情疑惑,问道:“什么小嫂子?”
年轻人笑得别有深意,说话也遮遮掩掩,“来时我们打听过,听说了一些烈堂哥的事迹……小嫂子您的事儿……就别瞒我们了,大家伙都知道。”
那人口中的烈堂哥应当是萧松烈,错不了,小嫂子什么的,戈宁当真不知晓,于是神情认真的回答:
“你们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小嫂子。”
“好好好,咱们先不提小嫂子的事。”年轻人只当戈宁好面子,不肯承认,笑容微僵一下,从善如流的改口:“我们此行是有一事相求,还请……这位夫人帮我们给烈堂哥传个话,只需传话便可,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戈宁只觉得他们莫名其妙,高声强调:“我昨日便与你们说过,我夫君是方大勇,并不认识你们的烈堂哥。”
见她咬死不承认,萧氏族人面色稍沉,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方夫人这是不肯答应?”
戈宁始终记着他们是萧大将军的族人,一直好言好语,忽听对面传来这么一句,戈宁的怒气迅速上涌。
“什么答应不答应的,我连将军府的门朝哪开都不知晓。各位真想见大将军,何不去陛下的宫门前守着?”
萧氏的年轻人立时翻脸,喝道:“我们是真有要事与大将军商量,若是耽误了,你可担待的起?”
戈宁气笑了,拨开云起云舒的手,上前两步,高昂起脑袋:
“你们说话可真有意思,且不说这事与我何干,便是我真认识萧大将军,凭什么要帮你们传话?”
萧氏的年轻人一噎,扭头看向身边的族兄弟们。
戈宁冷笑一声,幽幽开口:“既是萧大将军族人,我还要问问各位,为何萧大将军不肯见您们,怕不是哪来的骗子打着大将军的名号在这里招摇撞骗,欺负我一个瞎眼妇人吧?”
“胡说!竟敢说我们是骗子?”
“软硬不吃,这一点倒是像极了我那位堂兄。”另一位青年人站出来,阴阳怪气。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方夫人可别怪我们来狠的!”八字胡的中年人眼眸一眯,语含威胁。
“这是天子脚下,你们敢来狠的,我便敢报官,让你们尝尝王法的滋味。”
戈宁叫他们胡搅蛮缠一通,心中正气着,哪还顾得上他们姓什么,绷紧了俏脸,放出狠话。
萧氏族人自视甚高,这会儿被一个自己瞧不上眼的外室反唇相讥,心中难免恼怒,加之他们在萧松烈那里受了许多气,不由怀疑是萧松烈在背后指使。
这般想着,萧氏族人愈加怒意翻涌,指着戈宁骂骂咧咧,发泄连日来的憋屈,哪还有一丝一毫的世家风范。
“好啊好啊,烈堂兄放任一个外室欺辱族人,真真是翅膀硬了,怪道要跟族长提分宗,呸!数典忘祖的东西。”
“臭不要脸的小娼妇,当真以为你们那点破事没人知道?小心我们找御史参你们一本。”
“一个寡妇,口气倒不小,还不是仗着烈堂兄的宠爱?我们可是姓萧的,管他分不分宗,那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我劝你最好识相一些。”
眨眼的工夫,萧氏族人恶语相向,一盆盆脏水泼过来。
“休要污蔑我们夫人!”
“你们、你们胡说!”
云起云舒骂不过他们,声音又不比萧氏族人响亮,此刻还被他们倒打一耙,委屈的眼眶通红。
戈宁百口莫辩,气得发懵,脑仁一阵阵的疼。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夫人当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管事嬷嬷见事态越发严重,赶紧把戈宁拽回身后,试图让他们冷静些。
戈宁出来时并未带上护院,只两个丫鬟跟在身边,另有一仆妇伺候着,可谓是势单力薄,若真闹起来,可不好收场。
“让萧松烈出来,我知道他躲在这里!”
“你一个外室,叫你一声小嫂子都是客气的,别蹬鼻子上脸。”
管事嬷嬷急坏了,她张开双臂拦在中央。
戈宁深深吐息,压抑怒气,讥讽道:“萧大将军还真是可怜,竟有你们这样的族人。”
“小娼妇说什么呢?”八字胡瞪着眯缝眼,怒吼一声。
“大哥,我们把这小娼妇绑了,还就不信萧松烈不见我们。”
“就是,绑了绑了!”
一青年口不择言提了一句,瞬间引发了其他族人的附和,群情激愤,只差有人带头涌上来。
云起云舒吓呆了,泪眼汪汪,手足无措。
戈宁到底是高估了萧氏族人,听到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绑人,又惊又怒,胸膛起起伏伏。
见势不妙,管事嬷嬷顾不得许多,忙招来后头随侍的仆妇,低声嘱咐。
“快,回庄子上报个信,就说萧家的三老爷带人找上门了,记得告知卫小郎君一声。”
仆妇看了看来势汹汹的萧氏族人,慌忙唉了一声,迅速跑远。
管事嬷嬷说完仍是不能放心,推了推云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云起微愣,要哭不哭的道:“我不走,夫人还在这里呢。”
管事嬷嬷跺了跺脚,“笨丫头,这是让你去召集佃户呢,都是练家子,上战场杀过人的,快去。”
云起一听是去找人帮忙,马上猛点脑袋,提起裙摆飞奔向十几米外的大榕树。
管事嬷嬷见云起顺利跑开,扭身就去拦萧氏族人。
云舒抱紧戈宁,一边防着旁人冲上来一边带着戈宁向后躲。
他们本是想吓唬吓唬戈宁一行人,逼她们答应去找萧松烈,却在见到她们仓惶欲逃时,二话不说围拢过去。
戈宁什么都看不见,越是这般紧急的状况,心底越是发慌,只得由着云舒带她躲闪。
管事嬷嬷拦了又拦,可还算健壮的身躯根本拦不住那么多大老爷们,险些跌倒。
“锵锵锵!”
“打雷了!”
推搡间,尖锐刺耳的锣声响彻田野,随着一声清脆的喊声,躬身弯腰忙着插秧的佃户们反应迅速,捞起身边一切能用的农具,逼近萧氏族人。
“叔,不好了,有人围过来了!”八字胡率先发现情况不对,颤着声提醒。
萧氏族人急忙扭头,环顾周遭。
卷着裤脚,身上沾满泥浆的农户们高举镰刀、棍棒、铁锹等物围了过来,再细瞧,那些人虽有瘸腿的,断手的,瞎眼的,但他们身躯健硕,黝黑眼眸里充满了浓厚的杀意。
这种杀意,他们曾在萧松烈带兵杀进沧州时见过,是杀红了眼的将士身上才会出现的煞气。
他们曾是征战多年的士兵!
萧氏族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后,顿时消了气焰,看着仿佛化身地狱恶鬼的佃户们,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们这是闹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卫嘉言早早去给萧老夫人请安,说了好些话,正要离开院子与戈宁汇合时,仆妇急匆匆的赶来报讯。
忆起前一日的情景,卫嘉言深知事态不妙,当即与萧老夫人禀明情况。
萧老夫人哪知道自己躲到乡下都没能避开族人,不仅没避开,还连累了儿子的救命恩人,忙不迭的带着别庄上的护院赶来。
萧老夫人乘轿而来,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仆从护院,村中的佃户们识得萧老夫人,亦跟着退到她身后。
被众人簇拥着的萧老夫人看起来好不威风,再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能让他们萧家拿捏的可怜小寡妇了。
萧氏族人终于等来了正主,心下一松。
年纪稍大、辈分略高一些的族人整了整衣袖,扬起下巴,姿态颇为傲慢的上前。
卫嘉言一心惦记婶婶,踮着脚张望好一会,就是不见戈宁的身影。
他心中着急,与萧老夫人低声耳语一句,绕过众人往后头寻找。
“不好了,快去请大夫,夫人、夫人晕倒了!”
正当这时,云舒带着哭腔的嘶喊从人群后方响起。
卫嘉言判断出位置,当下飞奔过去。
等他拨开人群,拉起管事嬷嬷,将将挤到戈宁身边,便看到了刺目的鲜血从额角缓缓流下。
“快去叫太医!再派人走一趟京营,告诉义父!”
第21章
◎夫君,我都想起来了◎
京郊别庄,正院厢房
管事嬷嬷带着云起云舒等人跪在廊下,战战兢兢。
卫嘉言守在门边,来回踱步,时而向屋内张望。
“说清楚,怎么回事?”
萧松烈大步流星地迈进院子,抬眼瞧见跪了一地的仆从,浓眉霎时紧拧,声音冷沉。
云起云舒听到声,吓得大气不敢喘,默默抹泪。
卫嘉言小跑着迎上去,神情愤愤的仰头道:“义父,都怪他们!要不是他们,婶婶也不会受伤。”
萧松烈抬手打断他,“太医可来了?”
卫嘉言忧心忡忡的说:“孟院正还在静养,这次请来的是小孟太医,正在给婶婶扎针呢。”
萧松烈嗯了一声,在廊下站定后远远望一眼屋内:小孟太医俯身扎针,药童随侍两侧。
收回视线,萧松烈斜瞥向云起云舒,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云起云舒早慌了神,这会什么都想不起来,抽抽噎噎地伏下身请罪:“大将军饶命,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夫人……”
两个小丫头带着哭腔,说话含糊不清,管事嬷嬷怕萧松烈恼了,主动开口:“大将军容禀,是昌大老爷勾率多人蜂拥而来,他们误以为方夫人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