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管事嬷嬷吞吞吐吐,她偷瞄一眼萧松烈。
萧松烈垂眸看来,眼神锐利。
管事嬷嬷浑身一凛,硬着头皮继续开口:“以为方夫人是您的外室。”
她又瞄了一眼萧松烈,见他只是神色难看,并未有发怒的迹象,于是一字不落的将萧氏族人的言行复述一遍。
听着管事嬷嬷的禀报,云起云舒的思绪跟着回笼,渐渐收起哭声,补充道:“正是如此,大将军,他们还说要绑了夫人,拿夫人威胁您,然后他们就冲了过来。”
萧松烈来时只听说戈宁叫堂伯堂兄们堵了,争执间摔在了田埂上,其中细节并不知晓,此时听闻下人们的禀报,萧松烈的眸光愈发冷冽。
深深吐息,他沉声问道:“是谁伤的方夫人?”
管事嬷嬷忙着拦人,云起当时跑去敲锣,唯有守在戈宁身边的云舒知晓情况。
云舒缩着脖子,颤着声回道:“奴、奴婢没瞧见,当时人太多,奴婢想护着夫人躲远些,可后面总有人追上来,奴婢只知道当时有人从后面推了奴婢几下,还有人撞在奴婢身上,奴、奴婢没站稳,带着夫人一起摔倒了,奴婢的脑袋不知磕了哪里,眼前一片黑,等奴婢能看清的时候,夫人已经晕倒在田埂上……求大将军恕罪。”
末了,云舒重重磕了一个头。
萧松烈没作声,在廊下来回走了几步,数息后,他步子一顿,问道:“他们在何处?”
卫嘉言,“在前厅,老夫人也在前头。”
萧松烈颔首,“有什么情况派人传话。”
萧松烈看一眼屋内,转身朝着前厅走,路过廊下跪着的众人,淡漠眼神匆匆掠过。
“好好照顾夫人,回府后去找管家领罚。”
“奴婢遵命。”众人齐声应答。
等到萧松烈走远,跪得浑身僵硬的仆从们长舒一口气。
卫嘉言瞧一眼沾了许多泥浆的云舒以及狼狈不已的云起,朝她们摆摆手。
“这样子还怎么照顾婶婶?都下去,弄干净了再来。”
云起云舒提着裙摆退下。
廊下无人,卫嘉言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双手捧腮,唉声叹气。
“大勇叔救了我那么多次,可我却没能保护好婶婶……早知道我就不留下用膳,紧紧跟住婶婶才对。”
卫嘉言又愧又悔,想到嚣张的萧氏族人,又忍不住生气。
只是没等他气一会,小孟太医的药童噔噔噔跑到他身侧。
“小郎君,夫人醒了,不过……”
卫嘉言激动地跳了起来,见小药童支支吾吾,他立即收敛了喜意,快步走进内室。
不过什么,卫嘉言很快知晓了。
戈宁醒了,躺在寝床之上,睁着眼睛瞪向虚空,整个人犹如丢了魂似的。
卫嘉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绕到太医身边,拽了拽太医的袖子,小声问:“小孟太医,婶婶该不会撞傻了吧?”
小孟太医拔下最后一根银针,转头道:“方夫人这次的伤并不严重。”
卫嘉言将信将疑,走近一些,轻声问:“婶婶?婶婶可能听见我说话。”
戈宁听见了,只是无瑕回应。
她躺在那里,神色变幻,一会紧绷愤怒,一会舒展眉头,没一会又哼哼着抱住脑袋,浑身冒出细密冷汗。
庞杂的记忆犹如潮水在脑海中翻涌,过去的那些记忆一点点在她眼前闪过。
她好像……都记起来了。
嫁给方大勇并非因为什么情爱,全是福林县的地主白老爷之故。
及笄之后,戈宁跟随嫂嫂去县城赶集,不巧碰上了白老爷,还叫他惦记上。
先是一番利诱,再是一番威逼,白老爷接连出招,只为了能把戈宁娶回家做第十三房小妾。
戈家自是要拒绝白老爷的,管他是族长还是媒婆、管家上门,一概拒之门外。
白老爷横行惯了,受不得这气,加之实在舍不得戈宁,便使出了损招对付戈安,排挤戈家村。
其中手段,戈宁不愿仔细回想,那阵子,大概是戈宁有记忆以来,戈家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连族人都劝她嫁了算了。
戈宁到底是不甘心,连夜让哥哥找了媒婆想要赶紧定下亲事,可往常上门提亲的人家那里敢和白老爷做对,咬死不认曾经上门提亲过,甚至反过来劝戈家从了白老爷。
那段时日,戈宁整宿整宿的失眠,哭了不知多少次,好在没几日,戈宁千等万等的转机终于出现了。
方家村与戈家村因为抢水起了争执,而福林县县令公然偏袒不占理的方家村。
因着这一档子事,戈宁得知方氏出了个军户,那军户有镇北大将军做靠山,颇得大将军信赖,连县令爷都得顾忌他几分,顺带着对方家村都多有容忍。
后来,戈宁打听到那个有大将军做靠山的军户,正是从前上门向她提过亲却被兄嫂拒绝了的军户方大勇。
相比起嫁给白老爷做小妾,最后被白老爷折磨死,嫁军户实在算不得什么坏事。
戈宁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不管不顾的守在方家村村口,只为了与方大勇碰上一面。
清明前一日,方大勇回村祭拜亲人,戈宁如愿以偿堵到了他。
绵绵细雨中,戈宁冲下廊桥拦住了方大勇,她顾不得什么颜面,什么女儿家的矜持,直截了当的问他:方大勇,你要不要娶我?
意外的,方大勇同意了。
明知她并非真心,是迫不得已才选择嫁给他之后,方大勇仍旧愿意为她遮风挡雨。
再后来,他们办了一场仓促而简陋的婚礼,连嫁衣都是旧的。
白老爷果真怕了,再没派人上门纠缠过,戈家总算安生下来。
而方大勇,出乎预料的待她极好,无论戈宁想要什么,他都愿意满足,纵着她,宠着她,可谓是百依百顺,连对方大勇略有不满的兄嫂都称赞起他。
军户又如何,旷夫又如何?嫁给方大勇没什么不好的,戈宁很满意。
只是好景不长,婚后不到半年,方大勇跟随镇北军西下攻打龟兹,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多,戈宁跟着提心吊胆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龟兹大败的消息传回,没多久,方大勇阵亡的消息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戈宁从不知道,在她面前和蔼好说话的方氏族人还有另一幅嘴脸,虽然混账却会和和气气称她一声嫂嫂的方二会那般行事。
戈宁怕了,怕方大勇真的阵亡,怕白老爷再来纠缠连累兄嫂,亦怕翻脸不认人的方氏族人。
她逃回了娘家,以照顾怀孕嫂嫂的借口。
向来不信神佛的戈宁自此烧香拜佛,去寺庙、去道观,她日日夜夜都在期盼着夫君凯旋而归的消息,连梦里都是方大勇。
然后……
然后……方大勇真的回来了,带着她前往京城,加官进禄。
可戈宁实在想不起来方大勇是何日何时回来的,想不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因为什么受的伤,失明失忆。
她拼命去找寻那些画面,试图想起什么。
“婶婶你快应我一声啊。”卫嘉言唤了许多声,始终没能听到婶婶的回应,担心的不得了,扭身抓住一旁的药童,急道:“劳烦去前厅给义父传个话。”
小药童见师父轻轻点头,唉了一声跑开。
前厅,萧松烈与萧家几位族叔就分宗一事僵持着。
余光注意到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药童后,萧松烈漫不经心把玩茶杯的手稍顿一下。
“分宗之事我意已决,你们,拦不住。”
萧松烈饮下杯中茶水,咚的一声,茶杯重重搁在桌案上,再次开口时,语气平淡的近乎冷漠:
“我萧松烈能有今日非宗族之故,亦不曾受到萧氏半点照拂,说我目中无人也好,说我数典忘祖也罢,萧氏的兴与衰于我而言,无足轻重,便是毁了我亦不惧。”
他利落起身,环顾在座的叔伯兄弟们,眼神像是淬了冰一样的冷,“倘若各位叔伯想见识侄儿如今的手段,侄儿也不好拒绝。”
萧松烈有什么手段,萧氏族人略有耳闻,从前,他们不认为萧松烈敢反抗宗族,毁了萧氏的根基,一如当年逼迫他放弃功名入军籍,然而如今……
说罢,萧松烈阔步离去,懒得理会神情各异的族人。
萧老夫人见状,揉了揉太阳穴:“哎呦,年纪大了,精力就是不如年轻人呐,哪哪都不舒服,就说我这腿啊,还是当年落下的病根。说起当年,大伯坚持要将我推进墓穴给烈哥他爹陪葬,我愣是撑了一个时辰才等来烈哥……”
萧氏族人刚从冲击中回神就听到萧老夫人忆往昔,翻旧账,心中惴惴。
他们怕了。
萧松烈当真是半点情面不顾。
为首的昌大老爷明显慌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颤颤巍巍。
与此同时,萧松烈快步走进正院厢房。
卫嘉言见义父来了,退开两步,让出位置。
“小孟太医说婶婶伤得不重,可不知为何,婶婶就是不理我。”
萧松烈偏头看一眼小孟太医,小孟太医轻轻摇头。
他想了想,走近床边,伸出手。
“夫人?”
熟悉的呼唤忽远忽近,戈宁听得不真切,直到温热又粗糙的手掌贴上她的脑门,戈宁一激灵,似梦非梦的虚幻之感一下子褪去。
她抓住萧松烈的手,声音虚弱,又轻又哑,“我、我想起来了……”
萧松烈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垂眸扫向握住他手腕的纤细手指,犹豫几息,俯身弯腰。
“夫君……我都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
精致秀眉紧蹙,苍白俏脸却是带着喜悦的笑容,戈宁拽住萧松烈手腕不放,艰难起身。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戈宁一下子扑进萧松烈怀里,双臂紧紧环住萧松烈的颈项,感受这一刻的安定。
“我好想你……”她呜咽道:“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我好怕你回不来……”
柔软躯体紧贴上来,软软的依偎着他,温热泪水沿着面颊滑落,顷刻间打湿了颈侧衣领。
萧松烈霎时僵住,眸底似有挣扎之色。
作者有话说:
嗯,想起来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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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大一这年,社恐i人李明月终于拥有了可以带回家的知己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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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月:我把你当闺蜜,你却想睡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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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深抑郁多年,只等完成挚友临终所托,抚养李明月长大成人,拥有朋友爱人,他就能放下一切,奔赴新的世界。
盛夏的午后,当水云渺顶着涨红的脸蛋闯进他视线,裴深慢慢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值得他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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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浴室后撞见好朋友的养父,水云渺恨不得当场钻地缝。
她抓紧身上的浴巾,羞羞怯怯望着男人的眼睛:“对不起叔叔,明月房间的淋浴坏了,她说你不常住这里……”
发觉小姑娘的窘迫,裴深扫一眼扔了一地的衣服裤子,摆摆手,沉默着退出房间。
算了,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后来,小姑娘屡屡得寸进尺,挑战他的极限,裴深又想,谁让这是他追来的老婆呢,忍着呗。
PS:
1.双洁,年龄差12
2.男主前期抑郁
3.女主有男友,男主知三当三,小三上位
4.个人XP,慎入
第22章
◎负荆请罪,未遂◎
细弱的呜咽一泻而不可收,哭声似喜似悲。
她哭了许久,泪珠汹涌滚落,瘦弱身躯在他怀中轻轻颤栗。
眼底的冷硬尽数转为柔和,萧松烈抬起胳膊搭上她的肩头,几番想要推开她。
戈宁执拗的不肯松手,环住萧松烈颈项的双臂紧了又紧,额头亲昵地抵在他颈侧,轻蹭几下。
萧松烈深吸气,稍稍偏头,给歪着脑袋凑来旁观的义子使了个眼色。
卫嘉言顿时了然,对着萧松烈重重点头后,一手挽起小孟太医一手揽住药童,连拖带拽的出了厢房,并贴心合上房门。
萧松烈:……
萧松烈闭了闭眼眸,正犹豫着与她说些什么,戈宁忽而仰起脸蛋,湿漉漉的杏眸转向他。
“我真的不是做梦吗?”指腹沿着下颌缓缓上移,轻抚在男人脸侧,仿佛在确认。
大半年没能收到方大勇的家书,没多久方大勇阵亡的消息紧跟着传回来,戈宁便是万般不能接受,心底也不得不信了几分。
可现在,方大勇回来了,功成利就,再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伤了脑袋,无法亲眼看一看分别三年的夫君。
萧松烈敛去眼底的微妙,张口想要解释:“我……其实……”
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戈宁难以遏制的轻笑出声,她不管他要说什么,猛地支起身子,丰润柔软的唇瓣贴上了萧松烈的唇角。
温热咸涩的泪水滑落到两人相触的唇边。
话才开头,萧松烈就说不下去了,呼吸在这一瞬凝滞,身子彻底僵住。
怔愣间,他听到戈宁嗓音软糯,撒娇似的低喃一句:“你还活着,真好。”
记忆的缺失带走了戈宁对方大勇所有的情绪情感,在云州,对于方大勇的出现她无知无觉,甚至有几分质疑。而今,戈宁终于享受到迟来的久别重逢的喜悦。
戈宁难以抑制心潮的澎湃,微微偏首,准确无误含住他的下唇。
萧松烈表面瞧着是神色如常,可紧握的拳头与紧绷的下颌出卖了他,胸腔激烈震荡。
应该推开她,应该早些告知她真相,应该……有太多的应该可以避免出现此时的局面。
他分不清是后悔多一些,还是隐秘的、卑劣的、难以宣之于口的雀跃更多。
察觉到夫君呼吸变得急促粗重,戈宁从冲动中回神,眼尾的绯红蔓延至面颊。
她羞怯地缩回双臂,垂眸敛眉,“他们都说你死在了边州,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甚至想过,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要跟着下去陪你。”
守寡的日子并不好过,再嫁亦是艰难。她有哥哥嫂嫂,有在县学读书的侄子,还有未能出生侄子侄女,白老爷身为一方豪强,对付戈家轻而易举,不见得会放过他们。
方大勇若是阵亡,戈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坚持,去哪寻求新的庇护,护住她、护住戈家。
幸好,他回来了。
戈宁从未这么开心过,她满足地牵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