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我进来了啊?”戈安没听到声,又敲了几次。
“大哥你等等!”
戈宁朝外面喊了一声,赶紧推萧松烈躲上床,三床夏被全部扯开堆叠在一起,遮掩他的身形,她又把床帐放下,油灯挪远。
做好这一切,戈宁看见床边的靴子,索性折起扔进角落里,再搬了个凳子挡在前面。
确认没有破绽,戈宁坐回床边,乌发拨至胸前整理一番,扬声道:“大哥,进来吧。”
戈安推门进来,径直走到戈宁身边。
戈宁攥着发丝握成拳,佯装淡定的看向戈安,“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戈安没理会,环顾屋子一圈,眉头微蹙。
戈宁心都要跳出来了,僵着身躯动也不敢动,莫非大哥瞧出了什么?
戈安念叨:“才吃了药就不长记性,再着凉怎么办?赶紧盖上被子。”
说着戈安脚步一转拐到窗边,关上窗户,戈宁见状拍拍胸口,不着痕迹的松一口气。
床上躺着萧松烈,这一挨过去,岂不是……戈宁偷瞥一眼身后,悄悄拉起被子,盖上他的脸。
戈安回头见戈宁磨磨蹭蹭,仍是披着外衣坐在床边,摇摇头,伸手要去扯来被子裹在她身上。
戈宁吓坏了,忙道:“大哥你别动!”
戈安一个激灵,停下动作望向她。
戈宁讪笑两声,慢吞吞拨开床帐,咬牙钻进被窝。
床榻为了适配卧房,是以不算很大,只够她一人安睡,此刻藏了一个高壮的萧松烈,戈宁想挤上去就不得不紧贴着他,倒像是她硬要往他怀里钻似的。
对上萧松烈似笑非笑的目光,戈宁羞窘极了,狠狠瞪他一眼,瞪完她立刻挪开目光。
无他,戈宁只穿了一身寝衣,这一贴近,他身上温度全数传递过来,她哪敢直视他。
借着被子遮掩,戈宁难耐的挪动,实在挪不开,又推了推他,让他离远些。
萧松烈挤在最里侧,已经无处可挪,他张口欲言,余光一直注意他的戈宁吓坏了,忙捂住他的嘴不许出声。
床榻一尺之外,戈安瞧不见帘帐里的暗潮涌动,满意道:“三天两头生病怎么行,这回着凉定是你忘记关窗了。”
戈宁神思恍惚,没听清戈安说了什么,连连点头敷衍应和。
“嗯嗯,大哥说得对。”
絮叨几句,戈安想起正事,坐在床边,从荷包里掏出什么东西交给她。
戈宁一看,是她的玉佩,阴差阳错给了萧松烈的那一半。
“今日去将军府时大将军给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那里,白日里没想起来。”
戈宁无暇细看,收起玉佩,推着戈安往外走,催促道:“大哥,玉佩我会好好收着,你去歇着吧。”
戈安觉得妹妹古怪,与他说话心不在焉,眼睛还总四处乱飘。
他端来油灯凑近,这一细看,戈安更不能放心离开。
眼尾湿润,俏脸酡红,几欲滴血一般,再定睛细看,一脑门的细密汗珠。
“怎么了这是,又起烧热了?”
戈安面露担忧,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戈宁脑门,试探温度。
戈宁心里是又急又怕又慌得不行,偏头躲开,语气急促:“只是有点热。大哥,我困了,我想早些歇息。”
她直挺挺躺下,被子拉过头,还故作困倦的掩唇打呵欠。
戈安没多想,便是多想也猜不到妹妹床上还藏了个男人。
他嘟囔一句,“定是嫌我嗦了。”
然后帮着拢好帘帐,挪走油灯。
戈宁紧紧盯住大哥的身影,看他出了门,看烛光熄灭,又等了数息,脚步声远去,她腾的一下掀开被子坐起。
“你快走,让我大哥撞见就麻烦了。”
戈宁摸黑撩起帘帐,扯下堆在萧松烈身上的夏被,拉他起身。
萧松烈倒好,不动如山,任戈宁如何拉扯仍是仰躺在她床上。
“你怎么还耍赖!快走快走。” 戈宁折腾好一会,直喘气,嗓音不自觉提高。
萧松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沉默许久,戈宁羞恼不已,哪管他什么身份,抬手要捶他。
萧松烈顺势握住戈宁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你还没告诉我是如何想的。”
结实的胸膛,强健有力的心跳,还有他温热粗糙的手……渐渐的,戈宁的心跳跟着加快,和他的心跳一致。
此时此刻,戈宁轻易的感知到了他心底的躁动与激荡。
戈宁倏然抬眸,在这样的昏暗里,直直撞进他的眼底,对上他炙热到有些灼烫的目光。
纵使他直白的言明了心意,偏戈宁在这一刻才敢相信,他是真的爱慕着她。
脸更红了,心跳更加激烈,戈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我查过洪州的习俗,你与大勇无子女,是以不必守丧,只要你肯,待你守制满百日我便可以上门提亲,聘你为妻。”
怕惹她厌烦,萧松烈一言一语都细细斟酌。低哑的嗓音,平稳的语气,唯有紊乱的心跳能证明他此刻有多紧张。
戈宁已经无法思考,愣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她狠狠甩开萧松烈的手,翻身下床。
“你根本不了解我。”
萧松烈翻身坐起,反驳道:“这一点我不认同,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
戈宁紧闭眼眸,打断他:“不,你不知道。方家老宅,我知你不会袖手旁观,于是利用你对抗方家人。
后来遇刺,也是在得知你是大将军后才冲上去为你挡刀,妄想能挟恩自重,以此震慑白老爷和方家人。”
这是戈宁从未吐露过的心声,不肯见萧松烈,是羞于见他,更多的是愧于见他。
尤其痊愈后,戈宁对他的愧疚一度超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一口气说完,戈宁浑身瘫软,内心却是无比轻松。
她算计过他,利用过他,想来萧松烈应是要后悔了吧。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萧松烈走到戈宁身边,扳过她的身子,“但你一定不知道,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戈宁闻言浑身一震,眼睫轻颤。
萧松烈轻笑一声,嗓音沉沉,“我并不介意,那是你在当下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戈宁从未想过萧松烈会说出这番话,字字句句敲击她的心尖。
霎时间,泪水溢出眼眶,大颗大颗滚落脸颊。
萧松烈抽出帕子,为她擦去泪水。
他说:“救命之恩总有耗尽的时候,不如夫妻相扶相携之恩长久,宁宁,我心甘情愿再让你利用一次。”
脑海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乱糟糟一团,心神亦受到了冲击,在此时震荡、激昂。
戈宁凝神回看他,黝黑的眼眸里全是她的倒影,他的神情无比珍重,并非在玩笑狎弄。
萧松烈泛起轻微的手足无措感,想说的话卡在嘴边。
抬手盖住她的眼睛,萧松烈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要不要试试?将军夫人的名头应该还算好用。”
第66章
◎总好过看着你嫁给旁人◎
“我、我还没想好。”
戈宁差点被他蛊惑,点头答应,好在理智迅速战胜了冲动,她后退一步,逃出他密不透风的包围。
萧松烈悄然握紧拳头,幽幽开口:“因为陆甲?”
戈宁忍不住露出嫌弃神色:“别提他,和他没关系。”
顿了一会,她补充道:“我从未喜欢过他。”
闻言,萧松烈紧绷的脸色缓和,眉目舒展。
他说:“终身大事自当是慎重考虑。”
戈宁垂首低眉,指尖缠着衣袖绞弄,不发一语,萧松烈静静看着她,目光描绘她的眼、她的唇。
氛围黏稠的沉默中,梆子声传来,已是子时。
“我要离京数日,若有事只管派人去府上传话。” 萧松烈不想扰了她歇息,匆匆交待道:“明日我派云起云舒来照顾你。”
“不……”
“至少别再拒绝她们。”萧松烈及时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犹豫一会,戈宁缓缓点头,勉强应下。
乖巧娇美模样撞得萧松烈心头柔软,他难以抑制,上前一步,低声轻叹:“对不起。”
戈宁困惑抬头,不懂他为什么要道歉,直到萧松烈捧起她的脸,温热鼻息猛然靠近,她一切都懂了。
他试探着靠近,没能接收到她抗拒的情绪,珍重的在戈宁唇上落下一个吻。
两唇相接,他的气息再度笼罩过来,戈宁霎时瞪大眼眸,不敢相信这是萧松烈能做出来的举动。
他的吻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克制正派、刚硬严肃,时而热烈,时而凶猛,时而温柔缠绵。
戈宁除了呜咽已经完全忘记挣扎,任由他拥紧,渐渐沉浸其中。
萧松烈欢喜于她的反应,越发温柔的取.悦她,直到她软倒在自己怀里,发出甜腻慵懒的轻.喘。
意识到他的失控,意识到自己在沉沦,戈宁怕了,抵住萧松烈的胸膛推了两下。
“对不起,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他迟缓的停下进攻,贴在她耳畔急促喘.息,意犹未尽。
戈宁浑身软绵,紧攀住他的胳膊才没跌下去。
深吸气,待呼吸平缓,戈宁用柔得能滴出水的嗓音反问道:“我要谢谢你忍到今日吗?”
萧松烈闷笑一声,笑声压抑克制。
抱着她平复情绪,归拢理智,等到瞧不出半点异样,萧松烈送她回床榻,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得走了。”
戈宁终于找回了规律的心跳,见他要转身离去,忽然拉住他的袖子,迎上他的目光。
“难道你希望我只是为了利用你?”
杏眼朦胧,眼底有水波荡漾,羞羞怯怯的情态分外动人。
萧松烈心神微恍,俯身在她唇角轻啄,看她因自己而轻颤身躯。
他说:“总好过看着你嫁给旁人。”
戈宁微怔间,萧松烈找出自己的靴子,推开窗。
即将要跳出窗外,他猛然回头望向戈宁。
“他们配不上你。”
留下这么一句,他撑窗沿翻了出去,并贴心为她关上窗。
戈宁茫然一瞬,而后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滚落在地的画卷,画卷散开,露出上面的人像。
噗嗤,戈宁捂着唇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她又收敛了笑意。
她承认,她对萧松烈是很欣赏,甚至可以说很有好感,这份好感是自她找回记忆后便深植入心。
只要回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戈宁很难不被触动,何况萧松烈确实如他所言,再了解她不过。
情感怂恿她大步向前,勇敢奔赴,理智却在处处提醒她,绊住她的脚步。
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封侯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她,阵亡将士的遗孀,寻常村妇,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萧松烈是她踮起脚也碰不着的高枝,戈宁便是再喜欢也不得不正视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
豁然间,戈宁想到了平昌伯一家。
娶一个平民为妻,萧松烈会不会也被御史参上一本?想起他几次遇袭,朝中定然多得是想拉他下马的人,怎么会放过送上门的机会。
戈宁火热的心渐渐冷下来,针扎似的难受。
她不能成为别人攻讦萧松烈的理由。
几声梆子响,昭示子时已过,戈宁毫无睡意,埋在夏被里翻来覆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戈宁记不清了,第二日起来时,云起云舒喜气洋洋的等在院子中。
这次她们低调不少,趁着大清早没什么人的时候过来,院子里摆了一溜箱笼,虽扎眼,但不曾让外人瞧见。
戈安站在瓦檐下若有所思:“大将军是不是……也太热心了些?”
戈宁不敢吱声,盯着脚尖发呆。
云起云舒看见戈宁起了立刻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戈宁神思不属,勉强笑了笑。
待戈安出门,云起忙从箱子里拿出东西。
“大将军吩咐我们把这些交给夫人。”云起说着捧来一卷轴。
戈宁瞧她一眼,在云起期待的目光中打开精致卷轴。
不是旁的,是萧松烈的人像,和卫嘉言送来的画卷一般无二,一旁的小字写着他的名、字,年龄和籍贯等等。
只看了一眼,戈宁烧红了脸,赶紧卷起卷轴丢还给云起。
云起笑嘻嘻,又捧来两样东西。
“大将军还说,只要夫人肯答应他,您就是京城萧氏的老祖宗,家训由您说了算。”
戈宁的心颤了颤,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云起捧着的那两本书册上。
云起乖觉的上前,呈到戈宁眼前。
戈宁一下子看到了书皮上浑厚端正字迹,左边是《族谱》,右边那本是《家训》。
她接下那本族谱,翻开,世系图上,写着始祖松烈字存韧,原籍沧州,而这行小字的不远处,则写着配戈氏字宁,原籍洪州。
除此之外,整本族谱再无别的。
戈宁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汹涌。
云起云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下子慌了神,围上去劝慰。
好不容易止住泪,戈宁不肯让她们守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呆坐了好一会,然后拆开了她故意遗忘的信。
信上写了很多,用了二十三张纸,戈宁来回看了几遍,目光落在信的最后。
【我萧松烈愿意对天发誓,此后决不对你有任何隐瞒】
豆大的泪珠霎时滴落,晕出一片痕迹。
此后数日,戈宁再没了笑模样,整日里闷闷不乐,便是房东太太特意告诉她,隔壁老刘家的小闺女不想再忍,决定去报官,也没能激起她的情绪。
云起云舒实在没办法,正琢磨着偷偷报信。
不过没等她们送出信,意料之外的到访者带来了转机。
“方夫人见谅,上回是我萧家之过,连累夫人受伤,这里是一些赔礼,方夫人莫要怪罪。”
来人自称是萧家族人,瞧着年逾半百,却躬身弯腰,谦恭异常,一口一个向戈宁赔罪。
戈宁一头雾水,云起云舒也差不多。
先不说这事过去了多久,关于赔礼,萧家早早派人送到她手上,怎么又重提?
如此想着,戈宁直接道:“此事早已了结,莫不是你们弄错了?”
自称是萧家族人的男人笑容微滞,他不说话,只推了推匣子,示意戈宁打开。
戈宁好奇他到底什么目的,迟疑一下,打开匣子。
一瞬间,金光闪烁,阳光之下耀目极了。
戈宁甚至听到了云起云舒的吸气声,不怪她们反应夸张,连戈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