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匣子里摆满了金子,按照十两一锭算,这匣子里至少有六百两金子,比当初萧家赔给她的两间铺子还要值钱。
戈宁方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忙给云起使了个眼色。
云起反应极快,借口斟茶退出去,而后撒丫子往外跑。
她得赶紧去将军府送信。
戈宁定了定心神,合上匣子推回男人跟前。
“不说萧家早已赔了礼,便是没赔,我那点伤也不值这么多金子,您有话直说吧。”
男人面露迟疑,他饮下一口茶,似在斟酌。
戈宁虽好奇,却并不着急,捧着茶杯发呆,等他开口。
男人喝了半杯茶,终于下定决心,道:“上回不知夫人是松烈的救命恩人,多有冒犯。”
戈宁暗道一声来了,随即放下杯子,神情严肃。
她道:“都是外面乱传的,哪是什么救命恩人。”
男人不置可否,又道:“夫人聪慧,应是看出鄙人有事相求。”
戈宁淡淡道:“我一个丧夫的寡妇,如何值当您一个求字。”
男人清清嗓子,说出来意:“夫人过谦了,鄙人此次前来是想托您在松烈面前说个好话,求求情。”
戈宁有点讨厌他了,说话弯弯绕,总不说重点。
她说:“您太高看我了,大将军可不会听我的话。”
男人倾了倾肥胖身躯,急切道:“谁不知松烈为了治好您请遍全城名医,便是远在边州的神医都找了来,可见他十分在意您这位救命恩人。”
萧家人上回还说她是大将军养的外室呢……戈宁懒得再解释,解释了人家也未必信,只神色淡淡地望着男人,等他的下文。
男人打开匣子并推给戈宁,道:“只要夫人肯说几句话,这些就是萧家给您的谢礼。”
“我竟不知几句话值您这一匣金子。”
戈宁笃定,这位自称萧家族人的男人找来这里准没好事,说好话,为谁说?
她多看一眼金子,暗自猜测莫不是这人曾经得罪过萧松烈吧?
男人叹气,“不算什么大事,是犬子,幼时与松烈交好,后来两人闹了点矛盾,松烈没多久又被强征入伍,这矛盾啊就一直搁着,始终没能解开。这不,犬子上京赶考,想着趁此机会化解恩怨。”
他说得不清不楚,戈宁越听越糊涂,有矛盾你们自己上门化解不成吗?
她沉吟片刻,越发觉得事情有异,这里怕是另有隐情。
思及此,戈宁便不愿掺和这事。
“您毕竟是大将军的族人,若您肯上门解释清楚,想来恩怨定能消弭,我一个寡妇,实在无能为力。”
戈宁端茶送客,男人却像是瞧不见,继续纠缠。
他咬着牙,一脸肉疼的说:“方夫人莫非是觉得礼太轻?您放心,只要事成,我们萧家还会再赠您一处宅子,听闻夫人要搬来京城,正好萧家有一处小院空置着。”
男人话落,戈宁心惊不已,这人连大哥在看宅子挑宅子的事都知道,可见是冲着她来的。
她正想着如何把人糊弄过去,后面再想办法丢给萧松烈自己解决,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没等戈宁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圆润温和的声音响起。
“十三伯来了京城怎么不去我府上坐坐,倒是跑来这里为难小辈。”
话音未落,戈宁便看到来人的身影。
妇人年约五十,不过她保养得好,又有华服珠翠衬托,瞧着四十左右。
她缓步走进院子,两边是搀扶她的嬷嬷,云起亦步亦趋跟在一旁,再后头是七八个丫鬟,共计十来人,外头候着的轿夫不知多少,这样的排场出现在建安坊不可谓不大。
云舒立即凑在戈宁耳边提醒,“是老夫人,萧老夫人。”
戈宁瞬间明悟,这是萧松烈的母亲。
第67章
◎要不,试试相信他?◎
萧老夫人迈进门槛,先是好一阵打量戈宁,笑意盈盈。
戈宁莫名心虚,不敢与她对视,乖巧蹲身行礼。
萧老夫人上前扶起她,拍拍她的手,拉到身边。
“你如实告诉我,他方才如何与你说的。”
戈宁偷看男人一眼,他面色煞白,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回忆一番,戈宁复述一遍男人的说辞,只说着说着,戈宁察觉到捏着她的那双手在颤抖,话音不由停下。
“莫怕,你接着说。”萧老夫人笑容和蔼,眼底却是没了温度。
戈宁唉了一声,继续开口,只不等她说完,男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直跪下。
戈宁一惊,忙避开。
萧老夫人挺直脊背,冷眼俯视所谓的族人。
“松烈他娘,不,老夫人,当年的事定是有误会,丛儿不曾做过那些事,何况松烈如今已是大将军,不正是因着……”
“住口!”
听男人狡辩了几句,萧老夫人越发生气,厉声喝止。
“依你所言,倒是我们娘俩要备下厚礼感谢十三伯。我儿能有今天是他的本事,是他命硬。”
似是陷入过往回忆,萧老夫人直喘气,好一会才平复,她接着道:“若你们当真无辜,今日又何必托人说情?真相如何,只怕没人比十三伯清楚。”
男人已是一脑门的汗,面颊忽青忽白,他跪爬上前,在萧老夫人脚边苦苦哀求。
眼看着要说起萧家秘闻,戈宁头皮发麻,借口准备茶水躲出去,刚一转身,萧老夫人拉着戈宁走到一旁坐下。
戈宁真真体会到了如坐针毡。
萧老夫人见她面色僵硬,颇为无措拘束,笑着安抚戈宁:“都是自家人,不碍事。今儿一起听听也好,让你知晓知晓他们的手段,免得日后吃亏。”
戈宁差点跳起来,她总觉得萧老夫人误会了什么,戈宁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恰在这时,萧家十三伯重提旧事,打断了戈宁。
他不太老实,说话颠三倒四,前一句说自己儿子无辜,后一句又说是鬼迷心窍,戈宁越听越听不懂,倒是有所猜测。
十三房怕是把萧松烈得罪恨了。
萧老夫人审视着男人,忆起从前心中恨意仍是难消,不过时过境迁,两家境遇大不相同,萧松烈又成功分宗,摆脱了黑心肝的一大家子,萧老夫人还算畅快,好整以暇的看他表演。
男人说得口干舌燥,却见侄媳妇无动于衷,戈宁还眨着眼睛等下文,一下子泄了气。
“松烈他娘,念在是族亲的份上,放过丛儿吧,他是萧家唯一的希望了。你们想要什么赔偿,我们都愿意给,让松烈高抬贵手吧,他是大将军,丛儿只是个读书人,禁不起这般针对啊。”
这话说的,倒像是萧松烈以势压人、公报私仇一样,萧老夫人紧皱眉头,戈宁同样如此。
“十三伯莫要冤枉人,自打松烈九岁那年被强征入伍离开沧州后,他可从未过问萧家如何,亦不曾做过什么。”
男人自是不信,一个劲哭求,忏悔。
戈宁耐着性子听了许久,又有萧老夫人在旁插话,她这才弄清楚缘由。
萧松烈出身于沧州的萧氏,一个没落氏族,那时族中最出息的儿郎年过半百仍是朝中五品小官,其他子侄更是连读书的天分都没有,科举入仕一途基本无望,萧氏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颓下去,不复从前繁盛。
转机是在萧松烈开蒙以后,他小小年纪就显露天资,被萧家族学寄予厚望,甚至隐隐超过当时小有名声的堂伯萧丛,获得了家族里更多的资源倾斜。
萧丛心有不甘,几次闹到族长跟前都被轻飘打回,许是因嫉恨,他自此处处与萧松烈作对。
慢慢到了萧松烈九岁那年,他第一次下场便考取童生,声名远扬。
沧州无人不知萧家出了个九岁童生萧松烈,比十五岁考上童生的萧丛更加有才学,只要好好培养,前途无量。
萧丛恨极,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萧家族长打算把唯一入县学读书的名额保留,留给不到十岁的萧松烈。
萧丛不服,明明他才是最有希望成为秀才进入县学的人,为什么要让。
再后来,萧丛又从父亲口中得知,族长醉后扬言,只要萧松烈通过府试,他会动用萧氏积累多年的人脉培养他,助他仕途通畅。
萧氏式微,能动用的资源就那么多,给了萧松烈必然没有萧丛的份。
戈宁恍然,“所以,萧丛是因为这个决定陷害大将军窃书,等把人送进牢里,立刻找人做手脚,偷偷划入军籍,哪怕后来证明他没有窃书也晚了,只能强行带走送上战场。”
那时应是前朝末帝初掌权的时候,时局混乱,贪官横行,给些银子收买人做手脚不是难事,即便萧松烈那时九岁还不到入伍的年纪。
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戈宁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萧老夫人叹气:“军户子不得科考,松烈的仕途就此断了,萧家折了一个孩子,不敢再把萧丛折进去,事后便是查出松烈无辜,他们仍旧要护着萧丛。”
戈宁闻言攥紧了拳头,眼底冒着火光,“他那时才九岁!刚考取童生!”
九岁,正是萧松烈风光无限,对未来充满期望的时候,转头就被亲人陷害,送上战场。
死在战场的成年人不计其数,何况一个九岁小孩,从萧松烈划入军籍开始就是一个必死的结局,能活到如今,当真如萧老夫人所说,是他的本事,是他命硬。
“也是松烈运气好,押送去战场的路上遇到镇北军大将军,也就是先帝,他拼死逃脱,跟在先帝身后整整半个月才打动了先帝,破例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后来还收他为义子。”
戈宁哦了一声,难怪都说萧松烈和当今亲同手足,原来真是一起长大的。
再看向跌坐在地哭得一脸泪的男人,想起男人避重就轻的说辞,戈宁不带半点同情。
这就是他先前说的不算大事?可见是这样的“大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是以才能轻飘的带过。
萧老夫人喝一口茶,冷声说:“莫说松烈不曾对他做过什么,便是做了又如何?就凭萧丛干的那些脏事,他活该受着。松烈到底心善,顾及族亲,若换做旁人,有没有命可难说。”
男人似是不可置信,颤巍巍的指控:“丛儿的才学不该止步于此,如果不是松烈……为何丛儿处处碰壁,遭人、遭人针对?
松烈明明答应过族长,只要族长同意他分宗,丛儿的事他既往不咎,可是如今……定是松烈不讲信用,背后使了手段。”
萧老夫人不耐烦了,道:“休要胡搅蛮缠,这都是萧丛的报应!他做过什么当真瞒得住?如此恶毒,谁敢用他!
松烈既然答应族长绝不会反悔,十三伯若再多说一个字污蔑我儿,我让你们后悔进京。”
萧老夫人惧怕萧氏主支不假,但面对曾经差点害了她儿子的仇人,萧老夫人分毫不肯退让。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十三伯拍着大腿嚎啕,哭得喘不上气,他似乎才意识到,只要萧松烈活着,只要他在朝中地位稳固,沧州萧氏再难有出头日,他们这一支,入仕无望。即使萧松烈什么都不做。
萧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挥挥手,示意两旁的嬷嬷将人拖出去,顺带把小木匣一并扔了回去。
室内重回清净,萧老夫人转头去看戈宁。
戈宁眉头紧蹙,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再看她的眼睛,有火光跳跃,她仍旧沉浸在他们提及的往事里。
萧老夫人泛起笑意,趁机仔细打量她。
戈宁觉得不对劲已是十几息之后了,周遭过于安静,她一偏头,正巧对上萧老夫人带笑的眼眸。
心虚,还有点紧张,戈宁低下头绞着帕子。
“难怪……”萧老夫人笑着摇头,见戈宁不解,她接着说:“难怪上回我说要收你做义女,他再不肯让我见你,原是早早惦记上了。”
戈宁彻底红了脸,支吾道:“不、不是那样,我……”
萧老夫人笑着说:“那是哪样?前些日子他急吼吼让我安排媒婆候着,说是只等你点头就能上门提亲,我当他是说笑呢。也不看看他一把年纪,又是那个臭脾气,哪个小娘子敢嫁他?”
戈宁小声为他说话:“大将军也没您说得那样。”
萧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眼尾皱纹堆叠。
“既然与这些无关,你又顾虑什么?”萧老夫人一眼看出戈宁的迟疑和退却,决定探探她的口风。
戈宁垂首,遮掩泛红的眼眶:“我一介村妇,当不得大将军如此厚爱。”
萧老夫人听出点意思,反问:“仅仅因为身份的差距?”
许是萧老夫人和蔼温柔,说话时沉稳又可靠,戈宁又憋了一肚子话无人可倾诉,沉默一会才说出自己的担忧。
萧老夫人初听想笑,笑完眼底全是怜惜,心里软成一团。
她上前一步紧搂住戈宁,轻拍戈宁后背,“傻孩子,搁别人身上是巴不得往上凑,你倒是往后躲。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为什么不能试试相信他?”
戈宁眨着湿润眼眸望向萧老夫人。
“不是我为他说好话,我儿行事一向周到,绝不会为自己留隐患。他想娶你,定是将你放在心中,也必定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过一会,萧老夫人又笑着说:“你只要知道自己愿不愿意,旁的不必顾虑。”
萧老夫人所言为戈宁开了一扇窗,或许,真是她想太多,犯傻了?
要不,试试相信他?
作者有话说:
麻了,怎么会有那么多错别字,改来改去还改不完了。
第68章
◎救命之恩◎
戈安回来时看街坊指指点点还一头雾水,凑上去一打听才知道家中发生了大事――将军府的老夫人上门了,还押走了一个人。
戈安吓一跳,连忙跑回院子,一进门就看见衣着华贵的妇人拉着妹妹亲亲密密,说说笑笑。
想来这就是萧老夫人了,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戈安的心放回肚子里,他整理衣冠,一边上前见礼,一边给妹妹递眼神。
戈宁视而不见,专心与萧老夫人说话,主要是她不知道怎么和大哥解释。
戈安听萧老夫人几次邀请戈宁上门做客,又为族人打扰之事表达歉意,渐渐明白缘由。
送走萧老夫人已将近午时,戈安没把这事记在心上,邻居上门打听也只说是意外结识。
快速解决午膳,戈安想着这几日跑下来已经挑出两三座还算合适的宅院,随口问了一句戈宁要不要一起出门看看。
戈宁闻言笑眯眯点头应下,惹得戈安多看好几眼。
前些日子还没精打采,不乐意出门也不乐意搭理他,今儿怎么改了性子?
戈安只奇怪了一会便没深思,趁戈宁心情好,他索性把事情全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