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昭收了收为天下修者嫉妒的扭曲脸,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大师兄。”
宋涛恩垂眸看过来,眼底神色微松。他落到她们身边,上下打量一圈:“没事吧?”
白昭昭正要摇头,却被虞念娇将脸往怀里一扣,女子香充盈鼻尖,白昭昭登时便将宋涛恩忘到云霄,不安分地在二师姐怀里蹭了蹭。
虞念娇冰凉的目光在宋涛恩脸上一扫,抬手翻腕收回本命剑:“先除妖。”
宋涛恩神色一顿。
失去禁锢的长右在埙声的操纵下愈发暴躁,它并不顾忌伤口,咆哮着拼力奔上前。
“起阵。”
宋涛恩目光冷定,手中长剑剑芒吞吐。他显然在天衍仙门有着无上的尊崇,一声令下,随后赶来的仙门弟子即刻阵列前行。
剑阵还是天衍剑阵,但数十人用出的威势自然比陆衡一个金丹初期要浩大些。
白昭昭从虞念娇怀里抬起头,额上灵印再度浮现,一闪过后,白昭昭震惊地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这只长右……
不行不行!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更不能让它死掉!
白昭昭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宋涛恩的侧脸,见无人注意到她,悄然用指甲盖掐破指尖,白泽之血落入掌心,顷刻便凝聚起一团白光。
她趁人不备,甩腕将白光藏入剑阵,右手快速结印,在万剑齐发之前,快一步在长右身前撑起一个结界。
“唔……”为长右勉力挡下最后一柄飞剑,白昭昭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脸蛋纠结成一团。
天衍剑阵传承数百年,威力巨大,此番又是宋涛恩这个天道之子为主导,她一只刚成年的白泽,妄图以一己之力抵挡,那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好痛。
“昭昭!”虞念娇扳过白昭昭的肩膀,“你……”
白昭昭咽下胸腔里涌上来血腥气,露出一个傻不愣登的假笑:“怎么啦?”
虞念娇没说话,抬手按了一下她泛红的眼尾,将她护在身后。
“大师兄,这只妖!”身后传来天衍弟子的惊呼,白昭昭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宋涛恩面上也闪过一丝意外,他朝那名弟子颔首:“结界,有人护着它。”
气氛沉寂下去,山林间,远远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众人神色一凛,握紧手中剑。
宋涛恩厉声喝道:“何人!”
却无人应答,过了许久,女子的声音更近了些,她唤了声“阿右”,遍体鳞伤的长右发出一声呜咽,山岚有风起,似乎是女子在招手。
“阿右,来。”
长右烦躁地来回踱步,很快便撒腿往回奔去。
它退走,奔流的山洪也在缓缓平息。
白昭昭看了看它消失的方向,又抬眼紧张地注视着宋涛恩。
宋涛恩抬起了一只脚。
白昭昭当机立断,视死如归地一把揪住他衣袖作柔弱状:“大师兄你别走,我、我害怕!”
前方有异宝即将出世,这可不能再让这个天道亲儿子祸霍了去。
他最好味都闻不着!
白昭昭在心底恶狠狠地想着,偷眼瞧着宋涛恩似乎没有放弃追寻的意思,只好咬咬牙――我不要老脸豁出去啦!
她假作脚滑往宋涛恩怀里一扑,果不其然,脸还没碰到宋涛恩的衣襟,就被他扶住肩膀稳在半臂之外。
虞念娇环胸挑了挑眉,天衍弟子齐齐露出“哇哦”的看八卦神情。
不用当真献身的白昭昭却在心底松了口气。
宋涛恩虽然抢夺他人机缘增进自身臭不要脸,是让她不得不背井离乡调查修仙界失序缘由的大坏蛋,但他还算洁身自好,鲜少和女修传出这样或那样的绯色传闻。
――是个有原则的土匪。
白昭昭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硬挤出两滴泪:“大师兄你别走,六师兄受了伤,二师姐也没力气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宋涛恩眸色微沉,他环顾一周,说道:“长右一日不除,青州水患便不能终结,师妹你……别任性。”
“我倒是觉得小师妹说得对。”被迫“没力气”的虞念娇却道,“适才启动天衍剑阵我们都已经力竭,不少弟子身上还带了伤,不宜深追了,不如先做休整。”
白昭昭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
宋涛恩沉吟片刻:“也好,山洪退去,青州那边的压力会轻些,倒是不急于一时了。”
虞念娇道:“我在向东百里的树林里遇到药神谷弟子,我看到小师妹的信号就先赶过来了,我们可以先和他们汇合,请他们为师弟师妹们疗伤。”
无涯海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召集各方仙门与散修,青州毗邻无涯海入口,在这里遇上其他仙门再正常不过。
“也好。”宋涛恩颔首,又略显迟疑,“我在南边偶遇合欢宗的道友,他们受了不轻的伤,我已承诺与他们同行。”
“合欢宗。”虞念娇拧了拧眉,“既然受了伤,你又做了承诺,那我们便在这里等他们一等罢。”
“此处距离无涯海入口只有半日行程,可否请药神谷弟子移步?”
“我动身的时候,他们已经休整完毕准备出发,只是药神谷弟子修为不济,飞舟的速度不若我们的剑快。”
“那便等等罢。”
宋涛恩垂眸提气,横剑掐诀,剑气磅礴倾泻,在空地上筑起一道结界。
白昭昭看着他被剑气拂起的发丝和冷峻的侧颜,抿了抿唇。
她接受白泽血脉传承后,通晓三界之事,本以为可以很快等到天道的谕旨,却只在入梦时听到天道轻微的鼾声。
天道就那样睡了一百年。
她娘说这是正常的,天道轮|盘在混沌初开时就悬在九天之上,偶尔会打个几百年的盹。
她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修真界横空出世了一个宋涛恩。
他像一棵蓝桉树,疯狂掠夺修真界本就不多的灵宝以供自身修为。
千年前有散修得道飞升,几乎耗尽修真界的灵气,即便过了千年,修仙界依然不似当年繁荣,哪里经得起宋涛恩这般挥霍,他的出现几乎挤占无数修者的进益空间。
“天道亲儿子”这种设定确实会有,但白昭昭翻遍古今,都没有找到宋涛恩这样的。
都说“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终究是公平的,偶有一两人惊才绝艳,既有智慧又有运气,从秘境中得到不错的灵宝辅助自身更进一步,哪像宋涛恩,过秘境跟蝗虫过境一般,他吃肉,却连一口汤都不给别人留!
偏那些灵宝还是他在“无意”中得到的,天道简直昏了头!
离开云梦泽前,白昭昭入梦见了天道轮|盘,金灿灿的大圆盘子一切如旧,她大着胆子戳它,跟它说:“宋涛恩真是你亲儿子?我瞅着不太像,有点儿笨,修仙界的天材地宝都砸他身上,四十年还没入大乘,你要不考虑换个儿子?”
回应她的只有天道的哼唧声。
天道没醒。
白昭昭呆站了一会,气呼呼地把自己拍醒了,第二日无奈背起小包裹离开云梦泽,哭唧唧入天衍仙门。
结果入门五年,宋涛恩就闭关了五年!
白昭昭觉得要不是仙门大比,她可能还要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他。
她想回家!
白昭昭扁着嘴不情不愿地跟在二师姐身后进入结界,宋涛恩已经开始打坐吐纳,饶是曾经在他闭关的山崖外见识过他吐纳时的灵气涌动,白昭昭还是被他此时头顶聚起的浓郁灵气惊得呆了一呆。
说好的修仙界灵气匮乏呢?
再看看其他师兄师姐头顶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白昭昭忍不住“啧”了一声。
大劫匪!
“昭昭,不是受伤了吗?”虞念娇敲了敲她的脑袋,“先疗伤,别乱看。”
“喔。”白昭昭摸了摸鼻子,乖乖入定。
她其实只是摆摆样子,白泽血脉得天独厚,她自幼生长的云梦泽毗邻仙界,每日无需吐纳都能吸取最纯净的仙界灵气,刚入修仙界的时候,她还嫌弃了好大一通灵气里掺杂的浊气。
白昭昭闭眼神游,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晚霞已散,合欢宗的修士不知是何时到的,为首的红衣姑娘明眸皓齿,似乎与宋涛恩极为熟稔,水蛇一般婀娜的身子几乎贴在宋涛恩身上,她抱着宋涛恩的手臂仰头吃吃地笑,明媚的眼眸中尽是宋涛恩的身影。
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宋涛恩竟也没推开她。
白昭昭摸着下巴打量片刻,试探着总结:“……好登对哦。”
虞念娇嗤笑:“不过是馋他元阳。”
白昭昭:嗯?
“大师兄还留着那玩意?”
迎上白昭昭纯洁的大眼睛,虞念娇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她将白昭昭的脑袋拧去另一边,轻咳:“小孩子别瞎打听。”
夜里山林黢黑,只有宋涛恩撑开的结界有灵火照明,宛如白昼。
白昭昭被迫转头望向漆黑的前方,视线中蓦然跃入一点浅白的光。
白光越行越近,白昭昭歪头,耳尖微动,嘈杂的谈天声中,她听到有人踩踏树枝徒步而来。
少年身姿颀长,手中燃着一团灵火,他站在结界三丈外,抬起眼眸:“可是天衍仙门的道友?”
第3章 第 3 章
◎宋涛恩不行◎
莹莹幽幽的小簇亮光将少年的面容映照得仿若山间精怪,但他的神色平和,一双微挑的凤眼没有少年郎的张扬肆意,反倒平静无澜,极浅的瞳色剔透澄明得仿佛神佛座下的莲花台,亦如一碧如洗的长空,俯瞰着世间的沧海和桑田。
像亘古且慈悲的九天神佛。
白昭昭小兽一样歪着头打量这个奇怪的修者,他的目光平定地落在她脸上,而后移开,仿佛她只是山间一株寻常草木。
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
白昭昭“嘶”了一声:“你是谁?”
“药神谷弟子谢浔白。”
他敛裾行礼,眉眼安然。
“我还以为药神谷不来了。”虞念娇起身,“不过百里的距离,云舟就算是爬也早该爬到了。”
药神谷医修专注炼丹与药草,实力自来不济,虞念娇这话说的有点诛心。
谢浔白却连眉峰都没动:“云舟坏了,师兄师姐耽搁在路上,听闻贵仙门有人受伤,我便徒步行来。”
白昭昭震撼:“徒步?”
“山洪退去,山间风景甚好。”谢浔白一脸坦荡。
白昭昭下意识看向他的衣摆,却发觉上头干净如新,忍不住唾弃自己:医修又不是不修道,区区一百里路哪就能让他像凡人一样狼狈,笨死算了!
“既然云舟坏了,为何不传书给师妹,好让我们接你们一程。”宋涛恩朝这边走来,“妖物尚未抓住,似还有强者操纵,夜间行路实在危险。”
谢浔白道:“无妨,都是历练。”
这是拒绝天衍仙门好意的意思吗?
可是药神谷其他弟子还在苦哈哈地摸黑修云舟呀?
白昭昭:这个人好奇怪哦。
饶是八面玲珑如宋涛恩也被他噎了一噎,半晌才道:“既如此,那便劳烦谢道友为门下弟子诊治。”
天衍仙门的弟子一路行来捉妖无数,身上多少都带些伤,但好在人多势众,宋涛恩又调停有度,遇上的妖也是小妖,大家伤得并不算重,如今放眼看过去,竟是被白昭昭点晕的陆衡最凄惨。
白昭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谢浔白朝陆衡走去。
半路却被合欢宗为首的那名女修拦住去路,红衣少女巧笑着抚摸上他的面庞:“哎呀呀,听说药神谷关门弟子谢浔白天赋卓绝,今日得见,竟还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只攀附过宋涛恩臂膀的手在谢浔白脸上流连不去,天衍仙门弟子忍不住大皱眉头。
谢浔白却眉眼不动,他扣住那只作乱的手,指下脉搏无力,他一触即离,平静道:“姑娘身上有伤,火毒虽未侵入内腑,但拖了多日,已有蔓延之势。”
红衣少女捏着被他推开的手腕,笑嘻嘻道:“谢道友医术高明,不若先帮我治一治?”
“楚凝,劝你要脸。”虞念娇环胸冷哼,“先来后到不懂吗?你那点子伤拖了几日都没拖死你,会急这一会?”
楚凝嗔道:“别那么凶嘛,人家一见到谢道友就浑身疼,先治我又能如何?天衍仙门是第一仙门,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吧?”
“不会,怎么会呢?”虞念娇笑起来,“我灵脉属冰,治疗火毒有奇效,不是怕死吗?来,我给你治,仙门和气,我虞念娇势必躬行。”
楚凝不开心地跺脚,转头同宋涛恩告状:“宋师兄,你看她!”
那个“她”字堪称九转千回,将她娇滴滴的声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昭昭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眼瞅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那边,悄悄摸到陆衡身边。
指尖凝聚灵气灌注后颈的大穴,陆衡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白昭昭松了口气,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六师兄。”
陆衡眼睫微颤,悠悠醒转,然而还没等白昭昭高兴,这倒霉孩子便口吐鲜血两眼一翻又昏死过去了。
白昭昭:!
她慌忙找出陆衡的手腕,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搭上去。
这个脉象,嗯……摸不懂。
白昭昭眼泪唰地涌出来。
她回头找人,就见谢浔白不知何时已站到她三步之外,目色寡淡地看着她手足无措地忙活。
“你……”白昭昭被他吓得眼泪一收。
谢浔白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顿,而后落在陆衡身上,轻“啧”了一声。
白昭昭脸色一白,颤颤巍巍地问道:“我、我师兄他是不是没救了?”
“也许……”
他话音未落,面前白衣少女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抽噎着狠狠揉了把脸,把陆衡的脑袋搬到腿上:“呜呜呜呜呜六师兄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
谢浔白敛袍,蹲下身给陆衡搭脉,慢悠悠地将剩下半句话补全:“经脉充斥的灵蕴超出所能承受的极限,虚不受补,若疏导得当,过两日就好了。”
嗯?
白昭昭哭声一顿:“真、真的?”
“我从不骗人。”
白昭昭看着他那“非常靠谱”的侧脸,揪起陆衡的衣摆狠狠地擦了擦脸,心满意足地收起眼泪。
再抬头时,谢浔白已站起身,两条长眉少见地蹙了蹙,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白昭昭仰起头小心地问道:“六师兄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他经脉里充斥着灵蕴?”
不、不会是因为我用白泽之力点了他拿一下吧?
谢浔白看向前方还在争执的几人,面无表情:“天知道。”
好敷衍哦。
白昭昭撇了撇嘴,也站起身:“既然六师兄没事了,那你是不是要过去给楚凝师姐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