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繁身负重伤,在魔息的控制下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在青州时,他便怀疑谢浔白是天道,凤凰产子的那片山林外,有枯叶生长又腐败的气息。他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傀儡丝藏入魔息,利用昭昭送入他体内,杀他于无形。
如今想来,那片枯叶是谢浔白给他的警告罢。
只可惜,当时他没有反应过来,对谢逊白痛下杀手。
南灼看着那朵金莲,蓦然笑起来:“谢浔白,你是不是不知道,傀儡丝连接的另一端,是我的神魂。”
他带着恶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你竟然在想这个。”
谢浔白语气平静:“万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如今能被你得知,是我想让你死得甘心一些。”
“魔神是我的心魔,所以在诞生之初,仙界没有人动他,甚至放任他去往凡界。”
谢浔白嗓音娓娓,他想起那段迷茫又混沌的时日,他日日俯瞰苍生,比南灼更清楚宿命的苦痛,他看着那些卑渺若蝼蚁的人一遍遍撼动既定的命轨,开始问自己,天道真的该存在么?
自毁的情绪达到顶峰时,催生出了魔神。
魔神秘境里没有传承,只有他想将三界重新揉成混沌的心魔。
从某些角度来说,南灼是对的,天道操纵了太多人生,扼杀了无尽可能。
他该将手从命轨中抽回来了。
谢浔白看向被仙门众人救回来的昭昭,金莲花瓣微微一动。
“是时候了。”
九天之上,天道轮|盘黯淡无光,八方帝君端坐在它下方,慢慢咳出一口血。
过了很久,方有人开口:“他选了这样的结局。”
另一人惶恐:“那将来三界该如何?”
没有人能回答。
酆都有风起,小鬼王捧着崭新的鬼王印,拖着过长的衣摆,慢悠悠地腾起云雾,往无涯海而去。
他手中一卷新拟好的生死簿,上头详细记录南灼的每一次轮回与每一道分|身。
他咕咕哝哝地走上玄武遗骸,举起鬼王印,“砰”一下把南灼的元神砸昏过去。
他从宽大的冕服中摸出拘魂索,有些笨拙地将南灼捆得严严实实,拖着他怯怯地和厉渊道:“我修好鬼王印了,堕仙南灼勾结孟婆妄渡轮回,按律当处极刑,鬼将大人若有时间,不妨来冥界同视为阎罗商讨一下该如何处置孟婆?”
厉渊听话只听半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小鬼王怀里的鬼王印:“修好了?给我。”
吓得小鬼王扯着拘魂索就跑。
厉渊不由“啧”了一声,他看向仙门众人,昭昭被他们围在中间,湿漉漉的衣裙用洁尘术清理过了,她的面色白得像一张纸。
“快死了吧。”厉渊有遗憾地想。
他还挺喜欢这只会装傻的白泽的,当初在封暝的墓葬里,凭他做的那些事,但凡换个人来,他都不能活着离开无涯海。
昭昭竟放过了他。
所谓“冥界的事务冥界断”,他还记得妖皇秘境里,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又不是鬼,谁当鬼王,谁当鬼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做错了事情,有冥界的法则处置,我不能管的。”
这样的小丫头死了就怪可惜的。
厉渊叹了口气,正思索要不要去把小鬼王抓回来救人时,段玉螺松开搭在昭昭颈间的手,轻吸了口气:“生机绝断,但我能救。”
满场讶异。
段玉螺垂眸道:“昭昭曾给了我一枚鹿蜀内丹,炼化后,我的灵脉中便有了鹿蜀再生的能力。我将我的灵蕴换给她,只要灵脉不枯竭,昭昭就能活。”
“那你呢?”陆衡蹙眉。
段玉螺一怔:“兴许……是境界下跌吧,总归不会丧命的。”
她握住昭昭的手,灵脉亮起来,深红色的灵蕴一蓬蓬沿着她们交握的手送入昭昭体内。
四周寂静,人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们的手。
段玉螺的修为开始下跌,昭昭灵脉上的光还是很微弱,却也比刚捞上来时好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昭昭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段玉螺脱力松开手,长舒了一口气。陆衡将手帕递到她面前,待昭昭醒转后,她才接过来按在眼角。
“好了,人救过来了,该死的也死了,”孔龄襄扭头同厉渊说道,“回去教训我家那两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鬼将大人请便。”
她化作一只孔雀拍拍翅膀离去,昭昭窝在虞念娇怀中,直至孔雀的彩光消失在天际,方将目光挪到厉渊身上。
她朝他点了点头。
厉渊扬眉。
昭昭不顾众人的阻拦挣扎着起身,艰难地循着谢浔白的神息走到南灼尸体旁,俯身捧起那朵金莲,将它放在怀中。
厉渊抱剑问道:“要去哪里?”
昭昭抿起唇,她嗓音嘶哑,说不出话,尝试着张了几次嘴后,只能用手指写下一个“极”字。
-
天极道,厉渊将昭昭送到后便离开了。他是鬼,天极道神光漫漫,让他颇不自在。
昭昭捧着那朵金莲,踏上第一级石阶。
这是她去往九天的唯一道路,接受白泽传承后,她往返过许多次。天极道石阶漫长,从前于她来说不过眨眼便能登顶的路途,却因为此番身虚体弱与心有所求,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上去。
与南灼一战,天极道多少受了些影响,越往上,昭昭便越能清晰地感知到神息的微弱。
她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
怀中金莲却舒展开花瓣,蹭了蹭她略有些冰凉的手指。谢浔白的神念落在她耳畔,同她说了第一句话:“不要怕。”
昭昭看了眼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垂下脑袋,一滴清泪砸在花瓣上,她向前走,过了很久,才用嘶哑的嗓子说道:“你要回到九天了。”
圆轮之下,谢浔白叹息:“昭昭,我说过会留在你身边。”
天道轮|盘残破不堪,昭昭将金莲捧到它跟前。谢浔白的神念凝化成形,他抬起手搭在圆轮上。
神息涌动,天极道的神光如浪潮般涌入谢浔白的身体,天道轮|盘在他掌下化作流烟,脚下的云层穿梭起细小的雷电,昭昭瞪大眼睛,不安地看着谢浔白。
他的长发褪去浅金的色泽,身上白袍也换成青色法衣。
谢浔白回身摸了摸昭昭呆怔的脸,轻声道:“还记得我问过你何为天道么?”
他道:“三界守序数万年,我累了,他们也乏了,古旧的秩序不再适宜,所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们――规则和宿命,由他们他们来定,你觉得如何?”
昭昭抬起脸,她的指尖落在谢浔白眉心,指下那一小片肌肤不再有灵印的灵气浮动,他身上气度一如从前圆融,却没有了神息的味道,他的修为――只有开光。
九天之上的神,和药神谷的寻常弟子谢浔白,他选了后者。
昭昭将脸埋入他的怀中,眼泪浸湿他的衣襟,她揪着他的衣领,抽噎着唤他:“谢浔白。”
“嗯。”
“……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颐养天年了?”
怀中人憋了半日,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温情气氛刹那烟消云散,谢浔白哭笑不得:“可以这么说。”
昭昭踮起脚亲他:“那、那你跟我回云梦泽吗?”
“嗯。”
【作者有话说】
我我我我我我写完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点仓促,我真的按大纲来走完了剧情QAQ
昭昭和谢浔白养老的故事会放在番外,关于钟辞还有妖族那边的故事以及几对副cp也会写,到时候大家按需购买就好!
无奖竞猜:
1.昭昭会带谢浔白去哪里玩?
2.祁傲天会在番外被虞师姐打死吗?
3.钟辞是不是单箭头昭昭?
4.陆师兄和段师姐是什么时候互生情愫?
很感谢一路追连载的小天使!我的第一本完结文,写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不足,后期几乎每天都陷入焦虑,觉得大纲不够细,明明是感情流还写那么多剧情,感情和剧情都很平云云,但也算收获良多,接下来会修文捉虫,明晚开始发番外~
第74章 番外1:妖族之行
◎谢浔白我腰疼◎
从天极道下来, 昭昭带着谢浔白回到云梦泽养伤。
战后她灵脉枯竭,全靠段师姐渡来的鹿蜀灵蕴支撑,而谢浔白将神力交归九重天后, 成了再平凡不过的医修,肉|身险些承托不住被魔息反噬多年的神魂。
起初阿娘对这个只有开光修为的医修很有几分意见, 碎碎念叨昭昭出去一趟心都野没边了。
昭昭哪里敢让阿娘知道谢浔白就是天道, 坐立不安地看阿娘端起护崽的姿态,敲着烟杆细细盘问谢浔白是如何对宝贝女儿生出觊觎之心。
退休的老白泽有地有钱又有闲,极力发挥当年掌握三界消息的手段,势要刨根到底。
昭昭在一旁揪着肥硕的小兔子, 怯怯地插嘴:“阿娘,是我……”
话还没出口,阿娘一记眼风扫过来, 她只能将那句“是我先对天道有不臣之心”吞下去。
阿娘也太不讲道理了!明明是她在知道谢浔白是天道后,还生出“要是他永远都是谢浔白就好了”的期望。
谢浔白目光落在她揉着兔子耳朵的手指上,从容笑了笑:“抚舟岛上的火树银花很漂亮,文鳐鱼的道歉很可爱, 但都不及昭昭。”
诶!
昭昭猛然抬头,谢浔白微笑着看她, 她呆住。
她从来都没有问过谢浔白这个问题, 谢浔白也从来没有说对她“喜欢”。
从天极道下来的路上, 她想, 谢浔白答应会留在她身边, 那就很好很好啦。
毕竟他是天道, 他应该心怀三界万族, 而非垂眸青睐于一只不怎么聪明的白泽,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九天抽身, 最后都满足她的心愿,留在她身边。
原来谢浔白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吗?
昭昭眨了眨眼,她只记得那晚文鳐鱼好笨,梨花糕好吃,火树银花好看,还有就是,谢浔白原谅了她在演武台上的冒犯。
她抿起唇,眼里有欢喜跑出来,慢慢带出满脸的笑意。
老白泽睨了眼自家崽崽不值钱的样子,用力敲了一下烟杆,起身道:“神魂虚弱成这样,区区开光修为竟能挺过去,实在是奇迹。远来是客,云梦泽自来好客,没有赶人的道理,待你养好神魂,我再同你算账!”
她懒懒散散地往洞府走去,昭昭乖乖地送她,一回头就埋进谢浔白怀里蹭蹭:“阿娘对我也可凶可凶的,她没有不欢迎你,你不要难过哦。”
谢浔白笑:“她曾与我共事,是很厉害白泽,如今她是我的长辈,理当如此。”
长辈?
阿娘要是知道自己成了天道的长辈,会不会昏过去?
昭昭坏心眼地吭哧吭哧笑,笑完后环着谢浔白的脖子撒娇:“阿娘厉害,那我呢,你不夸夸我吗?”
谢浔白一顿,昭昭鼓起脸:“夸一下嘛,就一下!”
少女身躯柔软,撒娇时毫无保留地将重心倚靠在他身上,他心软地笑起来:“嗯,你是我共事过最默契的白泽。”
他亲了亲她的唇角:“昭昭,我很喜欢你。”
昭昭瞪大眼睛。
兔子――被阿娘带走了,可是她安置过兔子的地方好像被它踹了好多脚。
昭昭慢慢停直背脊,红着脸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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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在养伤第一天就分别给各仙门还有孔龄襄传了信报平安,而后七日,与世隔绝的云梦泽热闹起来,一封又一封信递进来,昭昭叽叽喳喳地念给谢浔白听。
谢浔白的伤比她严重多了,昭昭养在洞府里的兔子整日压着他的被子睡觉,不让他下榻,昭昭就坐在床边同他说话。
昭昭给每个相识的人都写了信,段师姐回信说她身体无恙,就是境界下跌到金丹了,正打算与陆衡一道历练;虞念娇顺理成章地成为天衍仙门的大师姐,师尊闭关后,她就担起仙门魁首的责任,终日忙得脚不沾地;祁师兄去药神谷养伤了,抱怨药神谷拿他试药,他英俊无双的脸天天都是一只大猪头;小和尚无妄还在承受“业莲永盛”的反噬,信里十句话里十个“他娘”三十个“他爹”,好看得一言难尽;唐挽秋和一柏师兄即将承袭仙门之主的位置,都开始闭关尝试突破大乘;容韶卿带着巫繁回到焚月宫――以师兄弟的身份。
还有……钟辞。
昭昭给他写信时咬了一整个晌午的手指头,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只没有染血的手,她对他有愧疚,信里写满了担心,但钟辞没有回信。
谢浔白听她嘟嘟嚷嚷地念叨,眸光微黯。他将腿上越发肥硕的兔子递给昭昭,道:“药神谷曾有一位前辈,在成仙前通悟大道,能生死人肉白骨。昭昭,我也可以。”
昭昭被安慰到了,第二日便屁颠颠地漫山遍野找各种灵药,有用的没用的,先搜罗起来,总有谢浔白用得上的。
孔龄襄的回信是昭昭挖灵药挖到兔子窝里,被兔子追着啃的时候收到的,信里说那日妖族无法前来助阵,是因为她的孩子提前突破,卷入妖皇传承,她的心腹只能先替新皇护法。
昭昭倒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南灼发难前她都做好了只身赴死的准备,孔龄襄能来,她已经很感谢了。
仙门魔道和妖族冥界都众志成城,还有在九天之上不曾露面的八方帝君为她的召唤行方便之门,昭昭觉得,谢浔白说要将三界秩序交归给三界,兴许是可行的。
昭昭翻看到信的最后,孔龄襄一力邀请她和谢浔白去妖族玩。
妖族啊……
昭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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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昭昭蹑手蹑脚地带着谢浔白脚底抹油。
她做惯了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难为谢浔白,半路还踢到一只肥兔子,险些吵闹起来。
去妖族山高路远,昭昭把小凤凰也偷了出来,云梦泽风水养兽,阿娘又很会养崽崽,才半个月小凤凰就被养得长大了好几圈,还磨平了高傲挑剔的性子。
昭昭跃跃欲试地让她驼人,她纠结片刻便抖抖翅膀让昭昭和谢浔白上来了。
凤羽暖融,可比在流云上吹风舒适多了,昭昭开心得晃脚。
妖皇居住的山脉在凡界的西南隅,昭昭看到界碑后便让小凤凰停下来,她和谢浔白徒步前往王殿。
新皇诞生,妖皇山脉一片和乐融融,昭昭把头上的角露出来,又比着自己给谢浔白捏了条毛绒绒的尾巴,一路上同遇到的妖怪友好地打招呼。
堂堂神兽比妖还像妖,谢浔白简直无奈。
孔龄襄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意外,昭昭很早就回信说一定会来,她在王殿等了许久,还以为他们不来了。
昭昭拉着她诉苦:“阿娘管我管得可严了,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