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遇回神瞥了眼窗外,雪还在下着,温度低得让人颤抖,身处一室的他们也在颤抖。
啪——
陆悦之将公寓的玻璃窗狠狠拉了回来,按上了锁扣。
今天伦敦的天气比她的心情还要糟糕。
清晨大雾,上午小雨,中午虚晴,下午的风穿过巷子,让人恨不得将这城市连根拔起,从此消失。
“阿嚏——”
可能是跨年那晚在河边站太久,她觉得嗓子又疼又痒。
关了窗后,她立刻翻箱倒柜去找了上次陆遇带她看病时,盈余的药。
她可不能再生病了,不然下学期的小组作业又要受白眼,而且还要拖着病体独自去看病。
只要想到上次陆遇来得及时,她的病状也迎刃而解,而再生病的她,却无法像上次一样,理所应当地享受他的偏爱与照顾,她的背脊就倍感凉薄。
她知道这种想法是畸形的。
陆遇始终都是她的哥哥,不论出于哪种情形,只要她需要,他始终都会在。
从前的她享受着陆遇的偏爱,因为她想当然的认为那是她的专属特权,即使陆遇拒绝,她也依旧无所畏惧地任性嚣张。
但当他告诉自己,他有了女朋友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独占他的偏爱了,而她略带私心的骄纵任性,现在看来像是一个笑话。
比三年前的告白还要可笑。
三年了,依旧是她在自作多情,依旧是她在自我陶醉。
当她明白了释怀与共情之后,陆遇也选择了忘却与向前。
她盯着陆遇发来的雪景,沉默愣神许久。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或许已经不会再想到我了吧?
跨年夜那晚,陆遇送她回到公寓楼下,再次道出了那句——
“悦悦,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圈子了。”
第11章 余温
陆遇毕业后回了国,应父亲陆鸣铮的要求,开始接手部分集团的工作。
当年古镇项目大获成功,他又盘下来了个类似的工程来给陆遇练手,说是有珠玉在前,就算是陆遇复制粘贴,总归也差不到哪去。
陆遇虽是初生牛犊,却并不盲目顺从既定规则,不仅投资目光长远有分寸,还很会在企划方案里抓细节找漏洞。
很快,陆遇就在即将敲定的方案里,察觉到文旅部分建造的敷衍,甚至还有预算超支的可能。
他表示,如果要把这个古镇朝文旅化的方向打造,那全方位建筑招商的商业化,显然无法击中当代年轻人的旅行偏好,短期内带来的井喷式效益,无法维持古镇文化的特点,没有任何地方特色的商业店铺,一没新鲜感,二没好口碑,只为获得一次性的投资效益,实在得不偿失。
在如今这一个追求新鲜刺激的消费群之下,过去的旧模式早已不能适应,于是在实地考察了一两周之后,提出了与当地文化旅游局合作建造文创馆的企划。
既让原本闲置的地盘增加了可利用度,又背靠了政府支持拉动正向宣传。
兼具了艺术性和文化传播度,无论是对游客还是对当地的旅游业、甚至是他这个资方而言,都是一次具有长尾效应的尝试。
何况在这个企划里,投资收益翻倍是其次,陆遇要打出的是创新牌,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业界那些“老油条”的信服。
方案通过后,文创馆的设计建造再次落在了秦家头上,陆鸣铮也对此十分满意——
上次古镇的合作之后,陆鸣铮对秦家承接的项目质量另眼相看,这些年虽有不少合作意向,但都只是纸上谈兵,那些小工程对秦家而言,油水有限,发挥水平也有限。
而时隔三四年,陆氏又看准了古镇开发,秦家也没错过这个机会。
之后又听说了陆遇与秦笙的在谈恋爱的事,秦父更开怀了。
秦笙与陆遇约会的时候,都不忘夸赞他,“小陆总这次还一箭双雕呢!”
那天晚餐一结束,陆遇驱车将秦笙送至家门口。
临别前她恋恋不舍地拉着陆遇,话里有话地承诺,
“爸妈管我管得太严了,回了国天天都有门禁,等我像你一样,工作上干出点名堂,我就跟我爸提搬出来住,到时候就可以天天陪你了!”
陆遇照例摸了摸她的脸,淡然表示,
“你是女孩子,家人会担心很正常,是我也不放心。”
“到底是家里有个妹妹,小陆总共情能力满分。”
她漫不经心的说辞,令陆遇抚在她脸上的手恍然一怔,秦笙顺势握住了那只手,凑上前去,毫无防备地吻了陆遇一下。
随后立刻扯开安全带,留给他一句——
“记得想我,改天见。”
她向来知道该如何制造不经意的浪漫温存,让他胸口余温震荡难却。
别人都以为他与秦笙恋爱,是因她知礼识大体,可陆遇知道,她真正迷人的点,就是这不经意的俏皮挑逗,也让他一贯的矜持克制,沾了点热情温度。
这温度,像是多年前,不止一次撞进他心怀的声音——“小遇哥哥!悦悦好想你。”
他又想起来陆悦之了。
陆遇霎时摇头,均匀了下呼吸,驶离了秦家前院。
回家沐浴之后,刚一躺下,手机里一则恭喜方案通过的消息便发了过来——来自陆悦之。
“听说你第一次上手的投资方案通过了?恭喜哥!”
“还要感谢悦悦你提的好点子,不然也不会走得这么顺利。”
文创这一块是近年来国内吵得很热的模块,大大小小的自然人文景区都在发展,商业店铺入驻千篇一律了,小资文艺的调性反而能让人眼前一亮。
何况古镇建筑群作为承载文化、历史的载体,在创造商业价值的基础上,用这方式宣扬当地人文,也算与时俱进了。
“现在国内哪哪都在搞文艺复兴,我高中同学顾晓七大学后兼职coser,课余时间跑了很多‘三坑’的场子,顺便也帮我找了不少插画的单子,我发现找我画图的那些客人,大多都挺喜欢古风插画的,所以才给你提了个小建议。”
陆遇给她发了个可爱猫咪wink的表情包——还是偷秦笙的。
而对方却回了他一个敦实的大橘农民揣,一脸的云淡风轻,岁月静好,再没多说什么话了。
可陆遇却硬生生地盯着这毫无悬念的屏幕,愣神良久。
几次滑出了键盘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启话题。
算了,她现在已经能好好照顾自己了,我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他回国已半年的光景,陆悦之现在已是大二,不仅适应了那边的学习生活,眼界和谈吐也渐次开花。
记得暑假回来时,她周身的打扮气质俨然内敛了不少,连头发丝都散发着的自洽的气质。
林玉如当时还差点没认出来,还是陆鸣铮主动问起,
“悦悦不扎头发了?”
陆悦之轻盈一笑,自嘲:“发际线都后移了,披头发显发量。”
她从小就喜欢扎辫子,各种各样的编发、扎发还有丸子头,除了睡觉之外,头发几乎都没放下来过,像是匹雀跃的小马,在家里蹦蹦哒哒的,没个消停。
不过陆遇倒是觉得,她什么样都好看。
追忆间,秦笙的一则消息将他拉回——
“今年冬天要去东北玩吗?冰雕看起来挺有趣的,小陆总不想去实地考察一下?”
紧接着,她后面又跟了一个旅游攻略的图文分享。
“年底事情太多了,不一定有空,笙笙。”
这次方案刚通过,还未落实,依陆鸣铮的性子,是不可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走他乡,甩手大吉的,尤其是还带着工程方的女儿。
离开校园之后的生活,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看似拥有着广阔的天地,却无法拥有自由的时间。
对陆遇而言,现在的时间像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充分利用后被无情处理,什么也不剩下。
从毕业之后,他逐渐开始讨厌寒冬,期待盛夏。
盛夏归来的陆悦之,仿佛减缓了他时光的流逝。
可盛夏一过,陆遇仍旧感到苦恼,只因他觉得那两三月的时光,像是被骄阳晒化了一般,存在得炽热,消失后又无踪迹。
而与秦笙的这场东北之约,直到两年以后,才被再度提及。
这一年,陆遇正式就任了陆氏集团的总经理,不仅要擦亮双眼看准投资项目,更是需要统筹管理整个集团。
今年年逾六十的陆鸣铮,开始逐步放权给陆遇,为正式退休做准备。
而这一年,陆悦之也从伦艺毕业,林玉如希望她能安心呆在东城,陪着父母,可陆悦之却说要自己创业,完成了毕业作品集后就开始四处采风,夏天过完才从欧洲回国,回东城只呆了两天就又匆匆离开了……
而那两天,恰逢陆遇去临市出差,刚好错过了与陆悦之的相见。
只记得回来问及悦悦近况时,林玉如那满脸担忧的神情——
“她说要开个视觉设计工作室,场地还没定,客源订单就来了不少,为了方便工作要去东北住上小半年,说是为了采风,我看就是为了她那个男朋友!”
听到这个字眼,陆遇正回复消息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交男朋友了?哪里的?”
“还能哪里的?东北的呗,看什么雪啊冰啊的,我看她当时在瑞士发的朋友圈,那雪也挺大的啊,干嘛非得去东北看?”
陆鸣铮侃侃一笑,宽慰妻子,“悦悦也不小了,谈个男朋友也正常,两个人相互照应总比一个人乱跑好,再说了,那瑞士的雪和东北的雪透出来的人情味都不一样,你别有偏见了…”
听着父母的闲聊,陆遇有意点开了与陆悦之的聊天框。
上次的对话停留在她暑假在伯尔尼周边的时候。
当时她住在瑞士的乡下,租了个小木屋,开窗即是满目葱茏的绿坪与零星点缀的栅栏小屋,将将仰望少女峰的身姿……
她打趣着,说她和少女峰一样孤独而美丽。
陆遇点开那张她随手一拍的雪山照片,无限放大,他看到了窗台透明玻璃上,隐约透出女孩的百无聊赖的脸庞……
或许那时候,她不是百无聊赖呢?
或许那时候,她身边就已经有了陪伴,只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给他随手一拍,汇报一下近况罢了。
她谈了男朋友,却从未与他提及。
甚至来去匆匆,连微信上的一句问候话都没有。
过去的她可不会这样。
“哎呀,人家女孩子谈了恋爱,肯定不想听家里人唠叨,能少说就少说呗。”
秦笙坐在陆遇的副驾上,漫不经心地劝慰道。
这天是年三十,陆遇载着秦笙驶向自家宅邸——今年双方要见家长了。
秦笙向来周到有礼,这时候也不带怵场的,反而在进门前,将心比心地提醒陆遇——
“待会儿见到悦悦,你可千万别问东问西的,不然她还不理你。”
开门的人是林玉如,看到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她立刻搭把手笑言——
“大过年的我们两家都在东城,干嘛这么破费?”
“您看上去好年轻啊阿姨!”
秦笙也立刻换上了她一贯温柔讨喜的笑容。
除夕夜招待秦笙,这次的年夜饭比之前丰盛得不止一星半点。
但今年的年夜饭却没有陆悦之的份,提起这个,林玉如又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丫头心是越来越飘了,非要留在东北过年,说单子太多要赶工,我看又是借口,现在除了她那男朋友,心里是谁都没……”
“欸玉如,大过年的先吃饭吧。”
陆鸣铮摆手打断,林玉如也一秒切回了状态,仿佛刚刚的插曲并不存在。
这顿晚餐总体还是十分和美,林玉如和秦笙场面话接得妙语连珠,陆鸣铮都调侃,她们可算是找到同道中人,能互给情绪价值了。
由于这几年商业合作的原因,陆鸣铮与秦父走得也密切,对儿子与秦笙的事情还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见面。
餐后,陆鸣铮主动问及,“秦笙啊,这好容易放个假,你和陆遇都没计划去哪玩一圈?”
秦笙瞥了眼陆遇,煞有介事地回复:
“之前倒是跟陆遇提过要不要去东北,但他实在是太忙了,就一直搁在那了……”
听这一语双关的话,陆鸣铮瞥了眼正在厨房忙活的林玉如——
“陆遇,年三十你女朋友都埋怨到家里来了,我再不给你放假,那可真是我这当父亲的不地道了……”
他爽利建议,“最近你也辛苦,正好悦悦今年也没回来,你妈妈牵挂得慌,不如你和秦笙代我们飞次东北,你们年轻人一起过个年,好好放松放松?”
于是隔天一早,他和秦笙就坐上了飞往东北的航班。
尽管突然,但陆遇始终记得订票时的心情。
既期待,又怅然。
他将那张机票截图发给陆悦之,她不久后回了一句,
“这么突然吗?那明天让徐放去接你们。”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当初那张波士顿到伦敦的机票。
他知道,此时的陆悦之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埋怨他——怎么不早点来陪我一起过年呢?
第12章 冰存
大年初一的早上,东北天寒地冻,气温足有零下二十多度。
还好陆遇与秦笙机警,连夜收拾了最厚的里衣外衣,不然这会儿他们可是落地即速冻。
出了机场到达层,陆遇远远看到等待亲友归乡的人群里,有一个身材高大,气质不凡的小伙子,而他手中举的名牌,恰恰是他和秦笙的名字。
他就是陆悦之的男朋友,徐放。
尽管穿着棉被一般的羽绒服,也不难看出,徐放体型健硕,典型的北方大汉,往那一站就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秦笙见了人后偷偷给陆遇耳语的。
“能把悦悦迷得连家都不回的男人,肯定不差。”
徐放热络着帮两人把行李归置在后备箱内,张罗着二人上车暖和暖和。
一路上放眼望去,积雪满城,银装素裹,河面凝结成了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缎带,环绕着城市,典雅而清绝。
“哎陆遇你快看,河面上那么多冰块,一个比一个厚!”
秦笙眺望着辽阔雪白的江面,不禁感叹。
“那些冰块是采剩下的废冰,每年都有不少,今年年晚,最近在化了都。”
徐放爽利解释,丝毫不怯场。
“每年我们东北人做的那什么冰雕,都是采这些打的,悦悦最近在研究这些冰块子,说什么记录一下一块冰融化的过程,我还开玩笑说不然我扛一回家得了,她说怕我被当成偷冰贼,再大晚上被熊瞎子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