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退后一步,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李行又是一声冷笑,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干脆卸下了伪装:“当时袁晓跟我分手,也是你从中作梗吧?”
许远汀蓦地抬眸,她这个动作被李行理解为心虚,于是他讥讽道:“许远汀,你可真有心机。”
心机?
听到这个词,许远汀别开脸,声音喑哑:“那是因为袁晓知道,做人要有良知。”
说完这句话,她偷偷观察了下李行的表情,见他并未被激怒,才放下心来。一面思量着自己该如何甩脱他,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李行像是察觉出她想逃,又走近几步,直逼许远汀身遭,将她困在石桌与石凳之间。
他盯着她看了十几秒,才阴恻恻地说道:“良知?你恐怕不知道,袁晓私下里和我说过,她非常讨厌你吧?”
他像一条毒蛇,阴毒的气息将许远汀包围:“她非常地嫉妒你,嫉妒得发了疯!”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在论坛上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知道自己大学时最好的朋友背地里这样想,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人特别失败?”
许远汀垂眸:“人无完人。”
也许袁晓某一刻对自己产生过抱怨,但她最终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她没有理由再去追究她什么。
李行却像被彻底激怒,他仰天大笑了几声,猩红着双眼问道:“是啊,人无完人!你的人生中就一点污点都没有吗?你从来没有嫉妒过什么人吗?你难道不想跨越阶层、成为人上人吗?”
他的气焰突然熄灭几分,平静道:“我想。所以我才去追袁晓,因为她家里有钱,能对我产生助力。所以我才参加人大代表竞选,参加各种学生会活动,不断积累经验。”
“可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尖锐起来,“你拦了我的路!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仅凭这张脸,就被很多人喜欢。你明明已经一身大牌了,为什么还要和我竞争?为什么要因为我过往的污点,就毁了我的人生?!”
许远汀看着李行逐渐狰狞的脸,简直要冷笑。
为什么?当你在论坛上肆意抹黑我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也是无辜的吗?
就凭我那些大牌都是通过自己兼职攒下的钱买的,从未花过家里一分钱,我穿着就是心安理得!
但这些话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毕竟比起自己是靠正规途径走到今天,让李行觉得,她是赢在了起跑线上,可能会让他更好受一些。
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洒向大地,许远汀觉得周身暖和了一些,才颤声问出口:“那你……又为什么要毁了周元元的人生呢?”
“我毁了她?”听到这个名字,李行变得更加癫狂,“是我逼她跳楼的吗?”
他冷笑三声,突然看向许远汀:“倒是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件事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杀人诛心。
他太懂了,说什么话,会让她浑身颤抖。
许远汀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跌坐在石凳上。
李行突然靠近,一手撑住石桌,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体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堪堪扶住了她。
却也将她困在了他的双臂之间。
许远汀身子微微后仰,她不能再激怒李行了,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猛兽,而她是他的猎物。
她必须伺机而逃。
也许是她流露出的害怕情绪愉悦了李行,他又靠近了她一点,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知道吗,许远汀,其实我也喜欢你。”
“本科的时候,我是先关注到的你,才认识的袁晓。研究生开学那天,我看到了你和周元元是室友,才跑去对她献殷勤。”
他的语气是那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像魔鬼:“所以你说,周元元跳楼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呢?”
许远汀开始感到浑身发冷。
在过往的人生中,她听到过各式各样的表白。有郑重其事的,有语气轻佻的,有不求答案只求自己心安的……
这是唯一一次,令她心惊胆战的表白。
她宁愿他是在开玩笑。
曾经在这里与时奕留下了那么美好的回忆,可惜以后,这里注定要蒙上一层夕阳的血色了。
许远汀的眼角无知无觉地滑落一滴泪。
李行癫狂的神色逐渐放大,男女力气悬殊,她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整个人再也站不住。
已经穷途末路了吗?许远汀不敢放弃抵抗,右手偷偷伸向背后的书包,书包里装着电脑,砸他一下,应该能为自己争取些逃跑的时间。
就在她挣扎之际,一粒小石子突然击中李行的上臂,他胳膊一软,连忙站直身体,朝四下警惕看去:“谁?”
一道清透的嗓音响起:“放开她!”
时奕从天而降,宛如神祇。
第25章 泪
那一刻,夕阳也被时奕甩在身后,成为他的拥趸。
他满身光影而来,晚霞是他座下莲花,宿雾为他镀上神秘。神佛慈悲,竟仿佛观世音菩萨亲自临凡,拯救世人于苦难。
许远汀呼吸一滞。
她知道,她得救了。
同样看呆的还有李行,显然他没有料到时奕能找到这里,一时间,气焰已消了一大半。
但很快,他醒悟过来,讽刺道:“呦,就凭你这个小身板,嗯?细狗?”
时奕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所想。
李行没有一着就激怒时奕,索性啐了一口:“奸夫淫/妇!”
这是又把他和许远汀放到一起骂了一遍。
时奕恍若未闻,低头看表。他腕间常戴着那块许远汀送的黑色金属表,除去演出,几乎从不离身。
这会儿,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表带,将它揣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后,时奕抬起头,虽是盯着李行,开口却在问许远汀:“他刚刚用哪只手碰你了?”
声音冰冰凉凉的,浸满了夜色深沉。
被他话中的霜意感染,许远汀机械回答:“右手。”
片刻后,她意识到什么,颤声喊道:“别!为了这个人渣不值得!”
可惜已经晚了,时奕已经挥拳,向李行而去。
李行见“猎物”终于出手,唇边逸出一抹冷笑。他早已心态扭曲,巴不得跟人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时奕却在拳头离李行一尺之距时退缩,整个人易攻为守。
许远汀如梦初醒,她强忍着心中惧意,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相互斗殴与正当防卫,只在一念之间。
李行显然手段过激,且是有过错、先动手的一方,时奕已经用手臂格挡数次,未果,不得已才与他厮打。
许远汀胆战心惊地看着这场交锋,最后以李行大腿被踢、痛呼一声后跌倒在地作结。
她赶忙上前。
时奕身上挂了彩,上臂和小腿都不住流血。
李行身上倒是干净,但他五官撕扭在一起,这种痛楚实在不像假装。
许远汀猛地想起,初识时奕之时,韩子轩的打趣——
“你别看他是个小身板,他踢你一脚,少说给你踢骨折。”
她内心复杂起来。
倒不是替李行担心,这个人渣,落得怎样的结局都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时奕考核在即,现在却受了伤,不知是否会有影响。
这伤口看着血淋淋的,最起码养伤也要几天,至少也会耽误些训练时间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时奕极轻地“嘶”了一声,融在夜风中,很快消散。
如果不是她离他近,就要被骗过了。
许远汀当机立断:“我们去北三医,做个检查,处理下伤口。”
时奕的自行车就停在小树林外,短短几天工夫,前后座的人就做了调换。
他看起来瘦,但毕竟骨头重量和肌肉密度在那,许远汀头一次用自行车载人,也是费了些力气。
她一刻不敢耽搁,越骑越快,在太阳完全下山前,两人到了医院。
将车停好后,她便火急火燎地往挂号处赶,走出了十几米远,才想起时奕现在腿脚不方便,于是又折回,自然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我搀着你?”
话落,两人都是一怔。
许远汀震惊于自己下意识的熟稔动作,也是到了此刻,她才恍然记起,自己比时奕要大一岁,合该照顾他,有些“姐姐”的样子。
可时奕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日里,倒好像他让着她多一些。
这是头一次,她做了主导。
许远汀压下内心怪异,这时候再放手,未免更尴尬。
好在时奕没有推开她,而是顺势将身体往她这侧倾了倾。一个全然信任的姿势。
许是看这里是医院,到处静悄悄,他用气音说:“谢谢。”
许远汀耳根一热。
他又说:“我奶奶就在这里住院,二号楼神经内科302病房,我有陪床。”
许远汀心道,我知道,你快别说了,省点力气吧。耳朵又悄悄红了一度。
时奕自然听不见她的心里话,继续说道:“我真的没事,我们去药店买点碘伏,擦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见许远汀看过来,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含笑:“真的没事,只是看起来吓人。就别看医生了吧?嗯?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许远汀瞪他一眼。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今晚先处理下伤口,明天等医生上班了,再去骨科拍个片之类的,应该就可以了。
是自己关心则乱。
这样一想,许远汀故意装作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听你的。”
第一次主导,失败。
周日上午,时奕将诊断结果拍给许远汀:【医生说没事。】
许远汀看不懂CT图像,反正闲来无事,下午她干脆直接去医院探望时奕。
神经内科的小护士认识她,昨晚看到她和时奕一起出现,口罩外露出的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转,显然是好奇她与时奕的关系,但碍于时奕在场,没法直接问。
今天许远汀单独出现,她立马八卦道:“小许,你和10床的病人家属认识啊?”
许远汀不置可否:“算是。”
“什么叫算是?你们昨天手拉着手来的欸!他对你的爱意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许远汀下意识否认:“你想多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时奕好歹也算个演员,他那双眼睛,可以做到看狗都深情。而且他们昨天根本没有手拉手,可见小护士在夸大其词。
她不再跟小护士争辩,径直走向病房。
里面黑漆漆的,奶奶在睡觉,时奕不知所踪。
和昨晚一样,昨晚来时,奶奶也在睡觉,且睡意香甜,对她的到来毫无知觉,因此她们并没有打照面。
许远汀轻轻掩上房门,正想在微信上询问时奕在哪,突然想到什么,又按灭手机,走到前台问小护士:“他去哪儿了?”
没有直接说名字,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小护士嘿嘿一笑:“这么关心他,还说你们没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去骨科了?他刚刚拿着片子出去的。”
许远汀心下一沉,不知为何,这感觉就像周元元跳楼那晚一样强烈。
她直觉要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向小护士道过谢后,直奔骨科而去。
骨科诊室在十二楼,她在电梯显示屏上望见自己仓皇的剪影,连忙深呼吸几次,调整心绪。
但愿是她想多了。
随着“叮”的一声响,许远汀踏出电梯,已经换上了一副平静表情。
万幸这会儿骨科门口无人排队,许远汀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没听到屋内一丝声响,于是轻轻叩门,在得到“请进”的答复后推门而入。
屋内面对面摆着两张长桌,一个是骨科主任医师的座位,另一个归属他带教的学生,他们有时会在这里跟随老师出诊。
这档口不巧,张主任不在,屋内只有一个实习医生,坐在桌前看书。
她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疑惑道:“远汀?”
骨科女医生简直是凤毛麟角,孟栀和许远汀同一批进入北三医实习,两人有时在食堂一起搭伙吃饭,还算相熟。
许远汀定下心神,将来龙去脉给她大致讲了一遍。
她用手比划道:“他大概比我高一个头,很瘦,不戴眼镜。”
孟栀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大概半小时前过来的,和张老师聊了一会儿,然后他俩就一起出去了。”
她面露为难:“但是……这涉及到患者隐私,我不太好跟你讲。”
许远汀解释:“你放心,我不问细节。就想知道他大体情况是好还是坏,要不要住院。”
孟栀点头,在电脑上调出时奕的病历:“他有脊柱炎,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张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从骨科诊室出来,许远汀浑浑噩噩地来到楼梯间。
她不死心般地打开手机,在浏览器搜索“强直性脊柱炎”。
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腰背部疼痛、会影响正常生活”。
遑论舞蹈演员,这种本来就需要用身体去拼、对体态要求极高的职业。
她迟迟没有动作,直到手机屏幕的光熄灭,走廊的声控灯也暗了下来。
在一片黑暗中,许远汀背靠墙壁,抱紧自己,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肩膀轻微耸动,无声地滑落几滴泪。
昨晚也是在一片黑暗中,她安静地看时奕上药。
她怔怔地盯着时奕的伤口,似是在为自己的没用感到抱歉,很快眼神就空洞起来。
时奕再抬头,却发现她在无声地流泪。
晶莹的泪滴滑过她挺翘的鼻梁,途经脸颊,最后滴落在地,形成一小摊水渍。
可她自己好像并没有知觉。
直到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掉眼泪。
她像是惊弓之鸟一般,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时奕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良久,他折转了方向,从床头取出一小包纸巾,递给许远汀。
她伸手接过,瓮声道谢。
他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没听清,抬头看他。
时奕却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没什么。”
现在想来,他那时说的是——
“不想你有泪流下,染污一生。”
许远汀失声痛哭起来。
发泄过后,她在卫生间整理好仪容,才又回到神经内科病房。
时奕也已经回来了。
他只当许远汀刚来,欣喜道:“你今天没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