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汀不是个牌友,这么多年来其实只打过一回麻将,就是当年去北城参加推免夏令营,时奕教她的那次。
因此她只勉强记得基本规则,第一局便输了三家。
赢者是韩子轩,他笑得颇“不怀好意”,八卦兮兮地问:“你谈过几段恋爱?”
第32章 真心话
谈过几段恋爱?
许远汀第一反应是韩子轩哪根弦搭错了,明明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他偏要浪费一个问题。
她正想实话实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李一汀心里的“人设”是已婚,若回答没有,便会有穿帮的嫌疑。
于是许远汀说:“一段。”
韩子轩面色如常地点头。
时奕专心码牌,似乎对这个环节一点也不感兴趣。
反倒李一汀讶异地望她一眼,欲言又止地指出:“许医生,你之前说…谈过好几段…额…不那么成功的恋爱。”
完蛋,许远汀心想,果真撒过一个谎便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她这是修了东墙,又倒西墙。
不如干脆趁这次机会解释清楚,以后也轻松。
“之前是逗你玩的,抱歉。”她郑重地向李一汀道歉。
李一汀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单纯性子,闻言,又刨根问底道:“那…许姐姐,你现在单身吗?”
顿了两秒,许远汀点头。
李一汀还要再问,韩子轩解围道:“超过一个问题了哈,你要是还想问她,就争取这把赢牌。”
可能是李一汀运气太好,抑或许远汀牌技够烂,第二局,她输了64分给李一汀,韩子轩一语成谶。
李一汀便接着之前的思路问道:“要不,用三个词形容下你的前男友吧。”
许远汀此刻心中只余后悔,早知刚刚要解释,之前便不该犹豫后回答“一段”。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硬着头皮挑了三个非常笼统的形容词:“高、帅、温柔。”
“哇,这么好!”李一汀羡慕道,“那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许远汀这次也学聪明了,她狡黠一笑:“这是下一个问题。”
结果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回原处,第三局,许远汀又输了。
这回赢的人是时奕。
他光看脸就不是个八卦的,果然,在接近半分钟的沉默过后,时奕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想不出来,就刚刚那个问题吧。”
刚刚那个问题,他说得这样轻巧,许远汀却犯了难,为什么分手,这要怎么编?
思来想去,她决定借鉴大学室友袁晓的经历:“毕业季,我出国留学,他在国内,不得已分开。”
李一汀“哦”了一声:“好可惜。”
时奕伸手按向麻将桌上的洗牌键:“下一局吧。”
他果然只把这个环节当成任务,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许远汀心想。
接下来的几局她渐渐找回手感,“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每次一有平胡的机会立马就胡,毫不恋战。
时奕一连输了两局。
第一次韩子轩赢,同样问他谈过几段恋爱,他答一段。
第二次李一汀赢,问他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时奕垂下眼睫,语气平静:“现实因素。”
因他平日里便是这副高冷形象,李一汀不敢随意追问,众人又开始新的一局。
这一局,又是李一汀赢,许远汀输。
她打了个响指:“可算又叫我等到,问题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你前男友找你复合,你会同意吗?”
许远汀码牌的手停滞了一瞬。前提就不成立的问题,何其荒唐。
然而她这片刻的犹豫,落到李一汀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
“没有立即否认,看来还有机会喽。”
许远汀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道:“看情况吧。”
正对面的位置,时奕码牌又快又整齐,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不时拿起最边上的麻将牌,如同所有有小动作的牌友一样,将它绕圈转动。
牌磕在桌子上,发出“叮叮”的轻脆声音。
可他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现在,牌脱手而去,倒向桌面。
这回是“砰砰”的沉闷撞击声。
幸好除了许远汀,无人注意,于是他们又开始新的一局。
这局是时奕输,许远汀赢。
算分后得知自己赢牌,许远汀颇为诧异。她一向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如果不是牌技太差,她一定每局都把自己控制在二三名。
如果再要选一个,那就第四名,至少只需要回答别人的问题。
不用像现在这样,对象是时奕,她不敢问得太暧昧,搜刮完整片肚肠也想不出合适的问题。
你喜欢吃什么?不行,太怪了。
许远汀思来想去,联想到下午两人与学员汪辰的对话,问道:“如果你没有走上学舞蹈这条道路,想读什么专业?”
时奕沉吟了几秒,看起来是在认真思考,回答:“也许是计算机。”
韩子轩补充:“对对,我记得老时高中是学理科的,他当时文化课成绩还挺好的,能过一本线,是艺考生里的佼佼者了。”
他拍了下时奕的肩:“敲代码多帅啊,可惜老许转行了。”
韩子轩又是一番遥想当年,许远汀却在想,虽然时奕没说选择缘由,但大抵…是因为家庭原因吧。
他想赚钱供养奶奶。
这个问题也很快揭过,下一轮风水轮流转,时奕赢,许远汀输。
这次,他微微抬眉,直视过来,没有犹豫地问道:“你有后悔过吗?”
许远汀一愣,这个问题…也未免太过沉重。她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
良久,他见她一直没有回答,又换了个问法,“如果重来一次,你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许远汀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有的。”
我有后悔过。
时奕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说:“下一局吧。”
他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人,绝不多问。凭借本事拿下下一局的胜利后,才继续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你后悔的那件事,是关于什么的?
这个问题,许远汀心中早有答案。可能是她心虚自己之前“编”了太多故事,这次,她诚实且迅速地回答:“和我的研究生室友有关。”
周元元跳楼是一切的开端,如果她早点发现她的异样、提前救下她,也许后面会有更好的办法应对李行的抹黑。
假使她没有和李行撕破脸,时奕就不会与他打架、住院拍片。
那些天,许远汀整日提心吊胆,到了夜晚,又整宿整宿地做着噩梦。
梦里,周元元倒在血泊中,费尽全身力气向她伸出手,她正要接过,场景却突然变换,周元元拖着残腿走向她,声泪俱下地控诉:“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从梦中惊醒,一切已成定局。
那个考研三次终于成功上岸梦校的姑娘办理了退学,而时奕……
时奕的未来,也许本可以更好。
许远汀的思绪就这样纷乱着,她一霎抬头,撞进了对面人的眼。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时奕眸中的光亮明明灭灭,最终渐渐熄灭。
他不再是初见时那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少年。
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低下头,极快地扯了扯唇角,快到许远汀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她竟觉出他笑容中的几分苦涩。
随即,时奕抬哞,漫不经心地追问:“和你是同乡的那个?”
既像追问,又像确认。
因问问题的人是他,许远汀没再计较多了还是少了,乖乖回答:“是。”
同时惊诧,她五六年前跟他随口聊过的话题,他竟还记得。
李一汀也很是讶异,目光在她和时奕之间打转:“原来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韩子轩打哈哈:“是啊,我和老许是高中同学。”倒是绝口不提时奕和许远汀的渊源。
到这局为止已经九局,目前场上的战绩是,李一汀遥遥领先,时奕和韩子轩分别位列二三,但两人分数咬得很紧,许远汀毫无悬念地吊车尾。
最后一局她勉强没有亏盈,倒是韩子轩突然运气爆棚,赢了时奕32分。
局势瞬间逆转。
韩子轩想了想,问道:“我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说一下你最喜欢的三个特质吧。”
时奕思考了几秒,回答:“聪明、善良、温柔。”
也很笼统,但韩子轩并未追究,几人开始结算最后得分。
显然,最后是时奕和许远汀输,两人与另一桌的一二名进行换位。
临走前,李一汀开玩笑道:“许医生这么聪明,麻将是跟谁学的呀,一定是教你的那个人自己技术就不行。”
一旁无辜躺枪的时奕不发一言,许远汀无奈地笑了下,不好意思道:“是我太笨了。”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时奕提醒道:“我们过去吧。”
第二轮,许远汀撞了大运连续自摸四把,最后她第一,时奕第二,也算是为“师徒”彼此正名。
第三轮,又是两人分列第三第四。
于是那天晚上整场麻将中,两人仿佛一直绑定,每局都在同一桌。
幸好后来大家问的问题不再集中于感情生活,许远汀也渐渐放开,玩得颇为尽兴。
休息时间过后,生活再次回归正轨,第三次录制紧锣密鼓地到来。
这次主要教授的内容是“即兴”——考生随机抽取一道考题,可能是一段音乐、也可能是一个主题词,据此即兴舞蹈九十秒钟。
这一环节需要考生对经典舞剧片段中经常出现的动作有较多前期积累,既要契合主题,又要形成个人风格,是舞蹈艺考中最难准备的一个环节。
时奕放出一段音乐,请所有学员挨个展示自己的理解。
许远汀和韩子轩就在不远处“蹭课”。
经过这么多节大师课的熏陶,许远汀自诩已成为舞蹈界的王语嫣——实战一窍不通,但理论知识十级。
因此在看完第一个小姑娘表演之后,她摇了摇头,评价道:“她的理解有些偏差,这首曲子乍听很悲伤,其实细听之下,有几个快节奏的八拍。所以,它表达的应该是绝境中的希望。”
“但她跳得,太悲了。”许远汀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小姑娘就好似情绪失控,音乐乍一结束,她就蹲在地上,埋头大哭起来。
第33章 游乐场
“我一想到要考试了就紧张,一紧张,就觉得什么音乐都很悲伤,四肢也不听话了……”
心理排解室中,情绪失控的女孩周晴抽噎着说。她是个条件优秀的孩子,可惜心态不好。
许远汀和时奕对视一眼,后者先出声:“我记得第一节 课时,你说过以后想做舞剧演员。”
陈述的语气,说明他很确认。
周晴点头,时奕又说:“剧场艺术是不能重来的。”
对于舞剧演员们来说,每次演出都是现场一遍过,实时呈现在观众面前。即使出现瑕疵,也没有修补空间。
不像影视剧,哪个镜头没拍好可以重拍,直至满意为止。
“一期一会,才正是剧场艺术的魅力。每次演出都是独一无二的。”顿了顿,时奕平静地总结。
他没有直说考试相关的事情,只是隐晦表明,如果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舞剧演员,紧张是必须克服的情绪。
既然时奕唱了白脸,许远汀就决定唱红脸,鼓励道:“你要相信自己已经很棒了,能在音乐刚响起就迅速想出动作,并且跳得这么连贯,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
她分享了自己小时候学乐器的经历:“我以前学竹笛,也参加过那种少儿比赛。那次我在台上忘谱了,心里着急得很,于是灵机一动,把某一段重复吹了一遍,然后急匆匆收尾。所幸评委没看出什么端倪,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下台了。”
“结果我还拿了三等奖。所以有时候呀,完成比完美更重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很棒了。”
也许是在工作状态的缘故,许远汀竟然完全不在意在时奕面前揭自己的短了。
想到从前,她费尽心思在他面前维护好形象,只觉那时的自己太过矫情。
她和时奕,还是做朋友更自在。
似乎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时奕自然地把话头接了过去:“许医生说到了关键。你以后在跳长篇剧目的时候,难免会忘动作,这时便考察你所谓的即兴能力了。只要情绪表达是对的,无需一成不变地复制原来的动作。”
他将多年剧场实践中得来的经验倾囊相授,娓娓道来。
之后,许远汀又和周晴玩了几个解压小游戏,直到她破涕为笑。
两人也算配合默契,他分享技术上的见解,她给予心态上的鼓励。
为了让学员们放松心情,节目组决定划出半天时间,带大家到游乐场玩。
汪辰看到U型过山车,双眼放光,兴奋道:“我想去坐那个!”
有零星几个同学附和,他又撺掇时奕,说:“老师和我们一起啊。”
果然是进了游乐场就没大没小,许远汀想。
她童年时没怎么玩过这些,瞧什么都新奇,于是主动举手:“我陪你们去。”
时奕自然接话:“走吧,我们去排队。”
咦,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
许远汀莞尔一笑,说:“想不到时老师也喜欢追求刺激。”
时奕瞥她一眼:“来都来了,总要试试。”
这是所有项目中最吓人的一个,有两段与地面成90度,直上直下,堪比跳楼机。
可能正因此,排队的人也比较少。许远汀那鼓激动劲儿退去,将将产生悔意想退缩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把他们引到了候场区,等待下一拨进入。
两人一排,她和时奕在队首,“首当其冲”。
扣好安全带后,还有一小段缓慢上升的缓冲。
许远汀无意识攥紧手指,身旁时奕忽然出声:“你怕吗?”
他声音不大,很快湮灭在风中,仿佛呓语。
她摇头,强撑着说:“不怕。”
话音未落,装置突然加速,许远汀再忍不住,失声尖叫:“怕——啊啊啊啊啊!”
人在极度害怕时总想抓住些什么,她手指颤抖,紧紧扒住座位扶手。
扶手位于两人座位中间的公共区域,下一秒,在惯性作用下她往前略微一滑,手掌触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许远汀早就闭上了眼,视觉受阻的时候,其它感觉便格外灵敏。
她甚至开始佩服自己,在如此惊魂时刻,竟还有闲心“品鉴”时奕的手。
如多年前一样,他的手温热、干燥、有力。她抓住了他,仿佛握住一枚定海神针,竟然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