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某处莫名抽痛了下,许远汀冲他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再见。”
他大概听到了吧,因她看到,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回应了她。
许远汀醒来时已近中午。
宿醉后大脑昏沉,有关昨夜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时奕送她回来。
记不清自己是否道过谢,许远汀打开微信,向时奕发送消息。
许远汀:【昨天晚上谢谢你。】
等了两分钟左右时奕没回,许远汀便放下手机,如寻常的周末一样,去院子中修理花圃。
今日却有些不同。她眼尖地发现,院子外墙的花枝有折断的痕迹。
是被风吹落了?可附近并无半点花瓣残留。
是被过路人顺手折走?可能性也不大,这边极为偏僻,来客不多。
那么……也许是野猫罢。似乎前几夜她还听到附近有猫叫,小区里有流浪猫也很正常。
许远汀不再多想,修剪好花枝后,再拿出手机,时奕已回复了消息。
一个“不客气”的表情包。
还有一句话。
时奕:【抱歉刚刚有事,没看手机。】
他回复的时间,距离她发消息过去半小时左右。
许远汀自己也不是个总能秒回的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工作与生活,她能理解,且自己做不到的事,更没必要强求。
她没有回复,任凭对话结束在这里。
临近元旦节,录制暂停一次。
这个月内,许远汀和时奕保持着每周一见的频率。因此乍见不到他,她还有些不习惯。
恰巧《舞艺超群》第一期在网络平台首播,许远汀得了闲,便打开来看。
结果一个半小时还没过完,韩子轩突然来电。
他几乎不会给她打电话,除非事情很紧急,许远汀立马接起。
听筒那边,韩子轩三两句话概括了来意——时奕奶奶去世,他准备出席葬礼,问她要不要一起。
很多细节瞬间浮现,事情连成一串变得合理。
比如,时奕最近频繁地回苏城;再比如,那天在游乐场他惨白的脸。
很神奇,许远汀甚至还能记起六年前她与时奕奶奶的几面之缘。
老人精神状态不好,但总是笑咪咪的,看得出从前很慈祥。
时奕父母离婚后是奶奶养大的,他们感情深厚,想来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
无论如何,生死是人生大事,何况她也曾短暂地与老人认识,于情于理,都该出席。
于是许远汀与韩子轩约好,明天一早两人一起去苏城。
第35章 清白
时奕家住苏城下属的临阳县景安镇,房子是自己盖的那种两层小楼。
算上奶奶生前的房间,能住人的屋子有三个。因为怕犯忌讳,时奕邀韩子轩同他住一间,将二楼的客房留给了许远汀。
“说是客房,其实这么多年也没人住过。”时奕引许远汀上楼,拉下房间的灯,说道。
白炽灯晃了一下,缓缓亮起,许远汀得以看清房间布置。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竟然不脏,不像想象中那样,堆满灰尘和蛛网。
“我奶奶有洁癖,”许是捕捉到许远汀的微表情,时奕解释道,“以前她每周都要打扫一遍,后来她生病,这个活便归我了。”
他这样说着,一面换上一条新床单:“景安比较偏,只有每天上午十点有去苏城市内的班车,辛苦你们在我家住一晚。”
许远汀走上前,帮他抻开床单的另一边:“怎么会辛苦呢?是我们要谢谢你收留我们一晚。”
房间面积很大,摆放的东西却不多,基本所有家具一览无余。她指了指窗边那架书柜,感叹道:“它好大,要是摆满了得有多气派。”
时奕顺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书柜一眼,只“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直起腰,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方才转向许远汀:“好了,时候不早,我先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许远汀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却在想,至亲离世对时奕的打击确实肉眼可见,她努力地想逗他笑一笑,他也没反应。
一大早舟车劳顿赶至景安,下午参加葬礼,折腾了一天后,许远汀的眼皮已开始发沉。
因此她躺在床上酝酿了下睡意,不消片刻便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房间一片漆黑。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月光,许远汀一时分不清昼夜。
她甚至用了半分钟左右,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在熟悉的房间。而是——在时奕家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少年时期的住所。
意识回笼,许远汀清醒过来。刚刚那一觉睡得蛮沉,这会儿她竟不怎么困了,索性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查看了下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六。
放下手机,许远汀决定下楼看看,时奕家中还有个小院,她想可以在那里转几圈。
拖鞋踏在地面上,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许远汀怕吵醒楼下两人,一面轻轻抬脚落脚,一面分神适应黑暗。
幸而屋内空旷,加之她记得大致方位,很快便挪至门边,扶住了右手边的书柜。
手上有了可以依凭的东西,许远汀松一口气,刚要放下心来,一时不察脚趾撞上书柜一角,她闷哼一声。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她才刚那一撞,摆放在书架边的某个物件坠了下来。担心摔碎别人家的东西,许远汀连忙弯腰去接。
好在有惊无险,接到了——是一个不算太大的东西,拥有很多锯齿。
许远汀用指腹摩挲一圈,最终确定了,这是一把檀木制的小梳子。
她将它放回原位。
在黑暗中待久了,许远汀已能勉强视物。借着微弱的光线,她隐约瞧见梳子旁边还摆了几样东西。
一、二、三、四、五,算上梳子,一共六样。
似乎……有一个八音盒,一个毛绒玩偶,还有……几个礼盒?
礼盒?难道这些东西是时奕或者他家人收到的礼物?
好像不太对。这些礼物都太过年轻化,不适合送给奶奶,如果是给时奕的,又和他的气质不搭。
电光石火之间,许远汀心中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测,为了验证,她又看了那些礼盒一眼。
果然,是打包好的,看起来从未拆封过。
那便是……未曾送出的礼物了。
——你们分手多久了?
——超过三年了。
脑中毫无预兆地跳出这段对话,在许远汀能理智思考之前,一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原本是时奕准备送给“前女友”的礼物。
前女友。
一个曾经没有实感的概念,突然变得有形了起来。
是啊,如果没有这位“前女友”,她和时奕现在恐怕还老死不相往来呢。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是别人心中的第一顺位。
哪怕和时奕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早已越过普通朋友的界限,他也没为她准备过礼物,更遑论如此精心。
可在她之后,他愿意为另一个人如此伏低姿态。
许远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柠檬水里泡了几遭。
摇了摇头,她努力摒弃此刻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开门,继续往楼下走。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许远汀停步,下意识朝前望去。
玄关处,防盗门大开,月光透过蚊帐迎帘,一束洒在她脚下,一束俏皮地拐了个弯,落回院中,照亮了院中人单薄孤寂的背影。
是时奕,他也没睡。
许远汀突然就想到昨日的葬礼。
昨天下午是个阴天,众多宾客随完份子、吃过席之后便提前离开,只有少数几人陪同时奕送骨灰盒出殡。这其中自然有许远汀和韩子轩。
走到半路,天上下起了冰雨。寒风刺骨,众人不禁加快脚步。
到墓园处,除家属外其余人需在外等候,于是只时奕一人进入,许远汀等人留在室内。
外面的天色愈发暗沉,过了会儿,不知是谁喊了声“飘雪了”,数个好奇的脑袋齐齐探头,想要一睹苏城难得一遇的雪景。
许远汀却没心思看。将才时奕带路时那一身黑衣、沉默独立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她脑海中,令她心情沉重。
又坐了几秒,她起身,径直向工作人员走去。
回来时,许远汀的手上握了一把伞。
两人多年相交已有十足默契,因此她一个眼神,韩子轩便意会,从她手中接过了伞。
半小时后,韩子轩和时奕一同回来。雪花化为泥水沿着伞柄落向地面,时奕的发顶、衣袖、鞋尖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水迹。
到底做不到洁白无瑕。
就如同此时此刻,许远汀心想,自己对他的情感也到底不再清白。
可惜她没有立场表达。
就像昨天下午,明明她已经非常心疼他,还是只能借韩子轩的手送去那把伞,替他遮挡一部分风雨。而当他望过来时,她冷静地收回目光,状似毫无情绪地吐出那两个字——“节哀”。
许远汀想,就当自己没有出来过吧,反正时奕没有发现她。而且,想必他也不愿被人撞见这副脆弱的模样。
她打定主意便要转身,不想时奕先她一步,突然出声:“过来陪我聊会儿天吧。”
许远汀默然几秒,最终选择无条件答应他的请求,朝他走去。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两人仅有一步之遥时,他蓦然回身,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第36章 拥抱
是的,他回身,抱住了她。
这件事太过出其不意,许远汀千算万算也算不出,时奕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她一时愣在原地,忘了任何动作,比如,推开他。
怔了几秒后,她想,他许是认错了人,把自己误当作韩子轩。
内心挣扎一番,她默默叹了口气,打算出声提醒。
不想时奕先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声音轻轻,仿佛一片羽毛刮蹭过她耳边。
许远汀一霎明白,这是他的脆弱时刻,他只拿她当朋友,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苏城的夜很冷,他想从她这里汲取一些温度。
也幸好夜寒露重,许远汀想,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感受不到自己早已错半拍的心跳。
约莫过了一分钟左右,她终于放松下来,身躯不再僵硬。本来自然下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也突然攥紧,又慢慢试探着上移。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心里很不争气地想,一定不能让时奕发现。他有喜欢的人啊,自己还是他的情感咨询师,不能趁虚而入。
于是最终手臂虚环住他的背,没有落下。
感官开始变得又敏锐又迟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痒痒的麻麻的,许远汀忍不住微微动了一下,于是又过了几秒,他把下巴移开了。
然后他后退两步,放开了她。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短,很短,不超过两分钟,但在时奕心里,仿佛过了五年。
于许远汀而言,她终于了却了当年的私心,拥抱是有力量的,她希望他不再难过。
只是…只是…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间,许远汀有些躲闪。
才刚那一瞬间的勇气消失无踪,后知后觉地,她开始脸红。
虽然说出去恐怕很多人不相信,但这确确实实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异性拥抱。
袖中的手指微微屈张,想到刚刚时奕说要聊天,许远汀迟疑开口:“你……”
“抱歉,方才唐突了。”时奕同时开口,轻轻颔首。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明明神色没有半点暧昧,却莫名让人受到蛊惑,心跳加速。
倒像是,她无意中占了他的便宜一样。
一时间,许远汀仿若被戳中心底秘密,就连耳朵都悄悄涨红。
“没事。”她略显做作地向手心哈了口气,揉搓耳垂,“好冷。”
时奕问:“那我们回去?”
许远汀下意识反问:“啊?你不是说想聊天?”
说完才恍然,自己可谓是“不打自招”,于是连忙找补:“算了,都已经这么晚了……”
时奕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伸手指向院中并排放置的两把藤椅:“那去那儿坐会儿吧。”
许远汀纠结片刻,“哦”了一声,乖乖跟上。
他从屋中抱了毯子,递给她。她盖在腿上,足以抵挡夜风寒凉。
当然,其实……她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狂跳,胸腔内只留下炽热。即使没有御寒工具,也仿若春色满园。
此间生活太过雅致惬意,许远汀竟不忍问出那煞风景的问题——“你和前女友怎么样了?”,唯恐打破此刻氛围。
她想,从小到大,她为自己而活的机会太少了。只稍稍放纵这一刻,保留这几秒的私心,应该不过分吧。
许远汀低下头去,佯装观察毯子上的花纹,半刻后,时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那种回忆起往事、娓娓道来的语气:“我是不是从没和你讲过,我和韩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许远汀面前,称呼韩子轩为师兄。
许远汀一时怔愣,沉默点头。
时奕便继续说道:“我当年考戏剧学院是双料第一,十七八岁的年纪,整个人眼高于顶,恨不得以为自己是米开朗基罗再世,能再搞一场文艺复兴。”
说着,他轻笑一声:“结果自然是不能,我选了一门《艺术学概论》课程,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狭隘。”
“我就是在这门课上认识了韩师兄。他当时染了一头绿色头发,每节课都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有时端一只保温杯,有时拎一个牛皮本,反正从来不背书包,且每次直奔第一排,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顺理成章地,教授也认识了他,他们每节课都有互动,眼神上的、肢体上的、口头上的,因此大家都戏称,这门课是单给韩师兄一人开的。”
听到这里,许远汀扑哧一笑,评价道:“像是韩子轩能做出来的事。”
她问:“后来呢?”
“后来……”时奕话锋一转,“其实我对师兄的第一印象一般。虽然承认他有很多观点和我不谋而合,但总感觉他是基于一个‘商人’或者说‘投资者’的立场,并非纯粹地追求艺术。”
“这门课的期末大作业是小组合作汇报,我当时还在寻觅队友,没想到师兄直接找上我,说要和我组队。”
“其实他很靠谱的,”许远汀说,“和他组队肯定不亏。”
“是。”时奕点头,“但我实在太诧异了,于是就问他为什么要和我组队。因为在此之前,我们俩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给出了两个原因,”时奕突然转向许远汀,“你要不要猜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