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大概因为他是个颜控吧。”她开玩笑般地说出了第一个原因,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时奕却笑了:“你果然了解他。他当时的原话是,‘你特别像我一个高中同桌,就那种认真、高冷的学霸气质,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但笑起来又很温暖。而且,我喜欢和好看的人交朋友。’”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韩子轩以一己之力,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条无形的纽带。
“那次作业我们有过很多争吵。”时奕继续说,将故事结局娓娓道来,“幸好师兄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他水平也确实高,又引导我有了很多新的思考。”
“其实从现在师兄做的节目也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一个一味从商业角度出发的人,能在市场和艺术价值中求得平衡,是我现在依然做不到的。”
他语气平静,在月光照耀下,表情也真挚,一如他这么多年从未沾染污垢的艺术理想。
许远汀默然,最后鼓励道:“我不懂艺术,但我相信,你现在是一名优秀的舞者,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也会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
时奕收回凝望远方的目光:“算了,扯远了。总之呢,师兄是个好人,我会永远感激他。”
“我和他高二开始做同桌,在此之前并不熟悉。”感受到话题在向沉重的方向转变,许远汀岔开话头,讲述起自己的经历。
“我们班级是按考试排名从前往后选座位的,老师会拿出一张表,上面标有已选位置,但是原则上你不知道选了那些位置的人是谁,除非提前跟人打听好。”
“那次也是阴差阳错,与我提前约好坐一起的那个女生恰好在韩子轩后一名,于是就被他捷足先登了。”
“他确实很会主动争取,加之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许远汀这样总结道。
如果她和韩子轩不曾相熟,或是时奕没有在大一选那门课,他们两个便不会在排练室相见。甚至,人生将如两条平行线一般,永远不交叉。
后来两人又各自聊了些少年趣事,对于中间分开那五年绝口不提,倒是不约而同的默契。
最后在一片迷糊中,许远汀仿佛听到时奕对自己说“新年快乐”。她茫然地“啊”了一声,已是困倦至极。
过了十几秒,她有样学样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原来昨天是12月31日,现在凌晨已过,新年伊始。只因这里幽静,无人鸣放烟花爆竹,让她一时忘了时间。
他们竟已聊了两个多小时,从月明星稀到天光破晓。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样快。
同时奕互道晚安后,许远汀上楼继续睡回笼觉,再次醒来已是中午。
她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循着香味下楼去,正好撞见从厨房中端着碗筷出来的时奕。
几小时前的记忆复苏,在白天面对一个拥抱过的异性,许远汀多少有些尴尬。
她面无表情地点头致意了一下,向卧室方向望去:“韩子轩呢?”
“走了。”时奕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不紧不慢地解释,“他今天有工作要处理,一大早就开车去市内,回棠城了。”
许远汀如遭雷劈,她和韩子轩是一起开车来的,现在他独自一人走了,就意味着她只能自己转车去苏城市内。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她偷偷觑了一眼时奕,主要是,没了韩子轩在场,她单独面对他很尴尬啊!
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
“谢谢你的款待,我突然想起明天约了一个病人,一会儿吃完午饭也打算走了。”许远汀说。
“明天几点?”时奕突然问。
许远汀硬着头皮往早了编:“九点。”
“行,那一会儿我送你。”
“哦。啊!?”
“去市内的班车时间已经过了,”时奕在位置上抬头,明明是一个仰视的视角,却显得运筹帷幄、老神在在,“正好我也打算回棠城,顺路捎你。”
许远汀彻底郁卒,现在反悔,说自己想明早再回,还来得及吗?
第37章 最后一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远汀再拒绝就显得见外了,于是只能接受时奕的提议,两人吃完午饭后便出发,由时奕开车先在苏城市内转一圈,晩上再回棠城。
许远汀只在多年前来过苏城一次,当时与同行的袁晓李行心生龃龉,前半程心情不佳。幸而后来偶遇一墙之隔的时奕,两人一起“逃离尘世”,听戏烹茶,才让她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渐渐回暖。
如今故地重游,人还是当年的人,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苏城有个很出名的巷子,老板们支起路边摊或盘下一处小店面,专卖当地特色小吃。
两人各点了一份炸排骨,就坐在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上吃。
时奕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顶红色帐篷:“我奶奶以前就在那里卖炸鸡柳。”
许远汀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只见他眼神中并无太多哀思,却有着对往事的眷恋,不由宽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放心吧,我没事。”时奕笑了下,“那会儿苏城舞蹈学校是寄宿制,只有每个周末我可以过来帮奶奶。”
他话锋一转:“幸好只有周末,否则天天吃炸鸡柳,维持不了体重,恐怕要被学校开除。”
许远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他倒乐观,还能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看来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两人说笑着的工夫,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因一路上吃了太多小吃,许远汀决定不吃晚饭,再散散步消食。
也当是……满足自己的私心。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相处久了,便不舍道别。
许远汀这时既恨自己不能快刀斩乱麻,又庆幸自己今日起晚了,竟偷得这半日的独处机会。
但同时,她又为自己的庆幸感到羞耻,只能不断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绝对要藏好心思,不能过界。
时奕也没有提出异议,建议道:“可以沿着河边散步,那边有放灯的,还有新年猜灯谜活动,正好一起去看看。”
冬日天黑得早,等两人走到河边,暮色已经笼盖四野。沿岸的彩灯成串亮起,像是一把碎金子洒向水面。
昨日刚落了雪,因气温原因尚未结冰,只浅浅一层覆在河两岸的飞檐翘角,月亮悬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整个画面宁静、和谐,仿若一幅写意山水。
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人不愿凑热闹,便只沿着河岸静静地走,并不去好奇那五彩斑斓的好看彩灯价钱几何。
直到拐角处的摊主热情招呼道:“答题免费赢彩灯,两位客官试试?”
许远汀移目望去,只见这处的彩灯更别致,有兔子、金鱼形的,还有七彩莲花样的,瞧着更喜庆吉祥些。
想来是题太难了,才致门可罗雀?
摊主又说:“您两位一看就聪明,我的题很简单的啦,一定难不倒您。”
人都是喜欢被夸奖的,他这样一说,许远汀顿时来劲,和时奕对视一眼,后者也颇有兴致:“我也从没玩过,正好一起去试试。”
“好嘞,两位客官,规则呢其实很简单,我出几个对子或字谜,只要你们能接上即可。”摊主说着,先给出了一个例子,“比如我出上联江上舟,你们可以对下联楼前客,在符合平仄规律的基础上,其余随意。”
苏城不愧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连一个卖花灯的小商贩,都如此有学问。
但她向来不会被困难吓倒,于是点头应道:“好。”
反正还有时奕呢,他跳了这么多年古典舞,估计文学素养不差。
摊主在两人之间扫视一眼,摸了摸下巴,笑道:“客官果然爽快,那我们先热个身,第一题简单点。上联是‘守株待兔’。”
许远汀很快抢答:“缘木求鱼。”
“好!第二题,柳梢空上今宵月。”
这次许远汀想了十几秒:“楼畔原非昨夜风。”
虽总觉得值此佳节,对这一句颇有物是人非、好景不长之感,可惜没办法,她脑海中最先冒出的便是这些意象。
“不错。”摊主赞道,“下一题,独伫不禁双目湿,两位谁来作答?”
独伫,对坐?似乎不合平仄。要怪便只能怪摊主,许远汀想,大过年的出这样悲伤的题目。
见许远汀一时不言,时奕顿了几秒,缓缓开口:“对酣……能否、两心同。”
“哦?客官好雅致,那我便祝你诗酒趁年华,早日得偿所愿。”
时奕颔首,一板一眼地说:“谢谢。”
两人像打哑谜一般,许远汀却也不至于完全听不懂,两心同嘛,无非就是……时奕还念着他的前女友罢了。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脸色,不希望表现得太明显,影响了过节的心情。这极大概率是两人独处的最后一晚,许远汀希望日后想起时,还能记得些温馨瞬间。
“那么最后还有两道题。”摊主拿出一个抽奖箱形状的东西,“两位各从这里抽一张纸条吧。”
许远汀和时奕各摸一张。摊开来看,她的那张只有两个字——“手”和“肠”,而时奕那张是一个字谜,谜面是“一年忙到头”。
她看向摊主,后者解释道:“这第一道题嘛,需要你们二人配合,把这两字分别嵌入五言上下联的最后一字。”
对对子自然是下联更难,上联相对自由些,于是时奕征求许远汀的意见:“我都行,你想选哪个?”
“那我来出上联吧。”许远汀说,有时奕兜底,她心里也安心些,可惜绞尽脑汁后,也只想到携手这一组词。
携手……携手……许远汀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那个拥抱,在摊主的一声声倒计时中心跳加速,双耳又悄悄涨红。
“昨梦空携手。”没时间了,她闭了闭眼,最终选择把脑海中莫名蹦出的这句话说出口。
时奕看她一眼,像是为了确定一样,尔后笃定对出下联:“今朝枉断肠。”
这只是一场游戏,他是被她强拉进来的,两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得奖品,因此……说过的话是作不得数的。
话虽如此,许远汀依然感觉心里恹恹,她甚至疑心自己已被时奕看穿,否则他怎会正好知她枉断肠呢?
从现在开始,两人独处的时间便要按分钟计、甚至按秒计了。她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兴致,再看面前的花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猜字谜我不擅长,你来吧。”于是她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
时奕先应声好,凝神思索一番后,却对她道了歉:“抱歉,我……不知道。”
摊主摇摇头,暗自在心中惋惜:“答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奖品还是有的,两位先自行挑选着,我来帮你们解谜。”
“一年忙到头,一年即十二月,组合起来是一个‘青’字,忙到头也就是忙的偏旁,因此答案是——情,两情若是久长时的情。”
今日是元旦,又不是七夕,许远汀忍不住腹诽。况且,也可以是多情自古伤离别的情。
不管心中如何想,至少面上,两人认认真真地与摊主道谢,一人挑了一盏兔子灯,准备去河边放。
夜色渐深,河边人越来越多,前方是游船排队点,队尾秩序不佳,略显拥挤。
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两个玩闹的孩子,直直向许远汀这边撞来。
她一时忘了反应,直到时奕虚揽过她的肩,用近乎吹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小心。”
他是名舞者,身材并非干瘦。此刻上臂的肌肉线条偾张,手腕青筋暴起,五指轻轻扶了下她的衣袖,是个将落未落的姿势。
且,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因此许远汀低头打量脚下两人的影子时,只错觉他们在紧紧相拥。
耳畔的吵闹声仿佛消弭,她一动也不敢动,垂眸半晌后移开目光,平静道谢。
他放开了她,两人再次退回安全距离,沉默地走向一处人不算多的河岸。
这回相处时间是彻底接近尾声,许远汀不发一言,微微俯身将兔子灯放至水面。
棉纸右下角,有她刚刚写的两行小字——善始善终,万事胜意。
前一句是对两人关系的祝愿,她希望这场相遇有始有终,日后想来,两人不再是曾经不告而别的结局。
后一句是祝他,今日离了这里,两人可以是剧场演员与观众,也可以是心理医生与病人,唯独不可能再过界,发展成恋人关系,甚至做朋友都不能够。但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心想事成、万事胜意。
水面上,两盏小灯并排而行,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左侧棉纸的一角,那里隐隐约约写着“平安喜乐”。
河边,两人的倒影静静相偎,时奕一转头便能看到许远汀安静的侧颜。她瞧着有些闷闷不乐,好看的柳叶眉微蹙,眼神仿佛落在渺远的虚空,那是他们回不去的过往与不可知的将来。
到嘴边的话一瞬又咽了回去。算了吧,时奕心想,她似乎不喜欢同他相处,从来如花的笑靥在面对他时就变得格外吝啬。
爱一个人便是不舍她难过。可时奕此时的心境却如此纠结,既盼她看出自己的心意,又担心她看出来,再次不告而别。
两人各怀心事,惟河畔的微风亘古,水波恒流,将承载着各自美好愿景的河灯温柔地吹拂到一起,照亮了整个河面。
元旦节过后的一个普通周四,时奕在微信上联系许远汀,请她来看自己的舞剧。
因《雁引月来》口碑票房双丰收,目前已开启全国第二轮巡演,第一场便是在棠城大剧院连演三天。
许远汀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昨日,她就被医院的前台小姑娘拉去了现场。
但时奕不知道。
第38章 演出
昨日。
护士站的小张与小田最近都很沉迷时奕,许远汀一走进医院,就听见她们在咬耳朵。
“你听说了没,今晚时奕不跳诶,是B角登场。”
“啊?那明后天的场次呢?”
“不确定,不过现在也买不到票了,当时守着点抢的,谁想到他不跳了啊。”
“实不相瞒我就是冲他去的,他不上场我也不想去了……”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人齐齐向许远汀问好,小张如见救星:“许医生,你最近不是参与录制舞蹈综艺了么,估计比我更懂欣赏。要不今晚这张票我转给你,你替我去?”
“……好。”许远汀犹豫两秒,点头同意。
于公,《雁引月来》是部优秀的舞剧;于私,也算为时奕贡献票房。何况他本人不登台,她能更客观地欣赏。
于是就这样说定下来,下班后她和小田一道去了棠城大剧院。
小田全程沉浸式看剧,且热衷于即时反馈。到高潮情节了,演员开始放大招,她也跟着小声惊呼:“哇,前桥,还是一连三个!”
许远汀下意识纠正:“这个叫云里,和前桥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