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远汀果然被吸引注意,不再看他。
只见时奕先环视了下四周,又伸出右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喉结,然后闭眼,再睁眼。
瞧着还不太清醒,许远汀得出结论。
下一秒,时奕的话就完美印证她的想法,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说:“姐姐,你终于来了。”
和许以南不同,他语气无辜,甚至……带了点撒娇。
更别提他那双天生的多情眼,此刻眸光潋滟,瞳仁里完完整整地映着她。
这下,许远汀清楚地感觉到心脏在剧烈跳动,砰砰又怦怦,一声强过一声。
她感到不自在,店里的暖风开得也太足了吧?思绪又莫名飘远,看来时奕酒量是真的不行,之前节目组聚餐,他说自己不胜酒力并非托词。
一时愣怔,还是许以南出声提醒:“我们走吗?”
真怪,现在场面上倒是他这个喝得最多的人做主导:“时奕喝酒了,没法开车,姐,要不今晚让他去家里住一晚?”
“哦。”许远汀机械地回应,等到反应过来许以南话里的意思,为时已晚。
喝醉了的时奕看起来很乖,乖乖地跟在许远汀身后,乖乖地坐上副驾驶,乖乖地进了她家门,然后……径直走向了唯一的次卧?
许以南嘟囔:“他咋比我还熟悉。”
许远汀帮他拿出拖鞋,像安抚炸毛小狗一样拍了拍弟弟的背:“他喝多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他是客人,你要不今晚委屈下住沙发?或者我住沙发,你去主卧。”
次卧的床宽度不足一米五,如果两个人睡相不好,恐怕会发生“惨案”。而且总感觉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怪怪的,他俩应该也没那么熟?
想到这里,许远汀还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喝酒?”
难道许以南说的小年有事,是这事儿?
“我住沙发吧,困了,现在就想睡。”许以南打了个哈欠,对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
许远汀也没刨根问底:“行,那你睡吧,我进去看看时奕。”
他进去那么长时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直接睡着了?
毕竟把他接了回来,许远汀秉持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试探性地敲了敲次卧的门。
敲了两次,皆没有回应,许远汀放心不下,将门轻轻推开一个小缝。
大灯没开,时奕打开了床边的壁灯,抱膝靠坐在床头,低眉垂目,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许远汀蹑手蹑脚地进来,关门。
走到他身前,她拖过被子,正想帮他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却陡然睁眼,直直地看了过来。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皮肤白皙,莹润得近乎透明。额前几缕碎发,压住了锋利的眉,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倒无端显出三分脆弱两分无辜。
真是灯下看美人,更添一番韵味。
许远汀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近,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发丝甚至擦过了他的脸,连忙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别开眼:“抱歉,我吵醒你了。”
“没事。”他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我没睡着。”
“我去给你煮个醒酒汤吧。”许远汀简直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把持不住,连忙寻找借口离开。
说话的工夫,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要握上门把手的时候,时奕突然出声:“别走!”
许远汀诧异地停住步子,回望,时奕依然保持刚刚那个姿势,认真地注视着她:“我睡不着。”
她是疯了吗?竟然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可怜巴巴?心脏仿佛被人揉了一下,许远汀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脚下也非常诚实地折返,坐在了时奕附近的床边。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睡不着。”然后低头,像一只可怜的小兽。
许远汀心道,罢了,他都喝多了,想来明早起来也记不住今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如就遵循自己的内心吧。
于是她说:“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他点头,平躺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从被子中探头:“还是睡不着。”
失眠确实很难受,许远汀可以理解,每年都有大把的人因为睡眠问题去看心理医生。
她想了想,轻声开口:“我给你唱歌吧。”
小时候哄许以南和堂弟睡觉,长大后去国外学心理咨询,老师曾夸赞她是天生的催眠师:“汀,你的声音条件太好了!就像故事里的海妖,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堕入梦境……”
而现在,她并不需要对他进行催眠治疗,只要哼几首摇篮曲就可以。
其实她音色偏中性,低沉下来时很有几分质感,唱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困倦,眼皮渐渐垂了下来。
耳畔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看来时奕终于睡着,许远汀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替他掖了掖被角,就要起身。
手腕却突然被抓住,许远汀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紧握自己,而始作俑者时奕仍闭着眼,仿佛只是在睡梦中做出的无意识举动。
喝多了的小时:今天我叫你姐姐,明天就要你叫我哥哥
第43章 怀疑
时奕的五根手指覆在许远汀的脉搏上,恰恰好连接着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
她关掉壁灯,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把他的手指移开。
只剩最后一个大拇指,她轻吁一口气,却见他突然睁眼,眼底清明,仿佛从未喝醉。
许远汀一瞬间生疑。
窗外的月光洒落,好似在两人之间架起一道银河,她抽回手,垂眸道:“我也要去睡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她抬头,发现他一直静静看着她,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见她望来,认认真真地道歉:“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看来他还是醉了,是自己想多。
瞧见这样一双无辜的眼……许远汀内心猝然萌生一个大胆的念头。都说酒后吐真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时奕对她的态度?
她这样想,也真的这样做了,声音放得更轻,状似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道:“时奕,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嗯?”他眨了下眼,耐心等待她的后半句话。
“你喜欢我吗?”许远汀想了想,决定不再拐弯抹角,反正他都喝多了,不如直白着来。
每一秒仿佛都变得无限漫长,大约五秒后,时奕歪了下头,字正腔圆地答:“喜欢。”
真得到这样的答案,许远汀却又不敢相信了。心脏只隐秘地快速跳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她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也许……室内太暗,他把她错认成了别人?
再开口时,声音都不自觉发颤:“时奕,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本来是躺着的,这会儿恢复成靠坐的姿势,手臂略往上抬了抬,用右手轻轻地蹭了下……她的脸颊?
许远汀不禁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
更令她没想到的还在后头。时奕上半身微微前倾,靠近她耳畔,清浅的呼吸拂动发丝,每个字都仿佛耳鬓厮磨:“大骗子。”
哦。
嗯???这么答非所问,看来还是喝多了,对吧?
心底最后一丝期盼落空,她整理了下头发,佯装不在意地说:“睡吧,我的问题问完了。”
顿了顿,她补充:“晚安。”
随着她话音刚落,时奕闷声开口:“许远汀。”
“干嘛?”她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他叫了她的名字后,内心涌出一瞬间的怪异。
原来他知道她是谁,那他说喜欢她,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时奕醉酒后喜欢重复别人说话?
晚上在烧烤店,她去接他和许以南的时候,许以南说“姐姐,你终于来了”,他那会儿也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
而现在,有没有可能,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她问题中的“喜欢”两个字?
只怪她没有限定好,是广义的对朋友的喜欢,还是狭义的……那种喜欢。
她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劝弟弟,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这会儿却逐字逐句地分析起他话里的意思,不由苦笑。
许远汀这边还没想出个确切的所以然,时奕又出声了:“我想喝水。”
“哦,好,你等下。”她几乎全凭直觉在回应,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杯中的水满得溢出来了,滚烫的水珠滴落,许远汀瑟缩了下手指,骤然回神。倒掉小半杯,兑入凉水,确定好温度适宜后,她端着水杯,在次卧门口徘徊了两转,做好心理建设,才推开门。
时奕侧躺着,只留个背影给她,呼吸规律。她忽然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睡着了。将水杯放在床头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许远汀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客厅,刚走没两步,突然撞见一个黑影。
“吓死我了。”许远汀抚心口。
许以南无辜道:“喝多了水,起来上厕所。”
顿了顿,他问:“你也睡不着?那我们聊天吧,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许远汀心道,我哪里是睡不着,是压根没寻到躺下歇息的机会。
本来刚刚已打起瞌睡,时奕的反应却令她一瞬间清醒,直到这会儿心里都乱乱的,他之前说过的话、靠近时眼底的笑意和灼热的呼吸,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左右她了无困意,于是从善如流地坐在许以南旁边:“你说吧。”
他认真盯了她两秒,忽然低下头去:“其实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许远汀先是莫名其妙,很快内心咯噔一声,该不会是旁观者清,他看出了自己对时奕“心怀不轨”吧?
但直接乖乖承认、缴械投降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轻抿了下唇角,并不答话。
许以南抬起头:“姐,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这又是哪跟哪?原来弟弟喝多了,就从一个小话痨升级成了大话痨?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从小到大,爸妈每次有什么事情都让你来劝我,让你当那个唱白脸的人。”
这倒确实,不过她早习以为常,就是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这茬,更不知那么多桩事中他指的究竟是哪一桩。
许远汀静候他的下文,就听许以南继续说道:“我知道当年是他们想让我去省城读私立学校,才让你来充当恶人‘游说’我。”
他说着又低下头去:“怪我当时不懂事,还和你大吵一架。”
许以南中考那年,许远汀刚上大三,靠着奖学金与实习工资已然经济独立。
私立高中学费高昂,父母均在体制内上班,只靠两人工资支付学费很是勉强,于是他们便将算盘打在了女儿头上。
那一晚他在门外听见父母聊天。父亲说“远汀好像有些存款,不如让她……”,被母亲沉声打断,“哪有这么压迫孩子的”。父亲又说了句什么,便听母亲迟疑了下,妥协道,“也只有这样了,明天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跟以南说”。
他多少猜到了些,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姐姐打来电话,他一口咬死不去省城,态度强硬得简直有些胡搅蛮缠。
到最后,许远汀都不免疑惑地问道:“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随口胡诌:“谈恋爱了,不想分开。”
因他始终不松口,这件事情最后便不了了之。但不成想时隔经年,他竟从时奕口中得知,许远汀还一直记挂着这事。
他自然不可能此时再同她提及真正原因,何况当时心理复杂,除去不想一味欠她外,也多少有些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姐姐也读的市里高中,不照样考上棠大?
许以南想了想,只说:“不过这些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来到棠大读书,还算圆满。”
瞧着他此刻释然的笑,许远汀不由问道:“真的不后悔吗?”
“嗯。”他点头,又絮絮说道,“姐,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都说长姐如母,我……”
许远汀轻咳两声,许以南便放弃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突然好奇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急着出国?”
对面的人神色瞬间凝固,他知道自己说错话,慌忙找补:“爸妈……我当时很担心你,当时正好临近高考,我们连面都没见上,你就走了。”
作为重男轻女家庭的受益者,也是导致姐姐小时候寄人篱下的直接责任人,许以南深知,自己是最没立场劝姐姐原谅父母的人。
所以他忙将主语换成了自己。
可许远汀听了这话后,神色并不见轻松,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不敢置信地问:“你还记得我是哪天走的吗?”
“当然记得啊,”许以南说,“5月19号,正好你生日前一天,那天我在三模。”
“你三模比高考低多少分?”
“……17分,那年高考题难,也正常。”
可许以南一向是一个稳定发挥的人啊!许远汀如遭雷劈,以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如今血淋淋地摊在她眼前。
许以南却犹未发觉,继续解释:“不过排名倒掉得不多,最后也进了学校前十。”
高分段的学生差一名,便可能会与顶尖学校王牌专业失之交臂,他可谓是越描越黑。
六年前的那一箭,兜兜转转,竟又射回了自己这里。许远汀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闷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姐……”许以南顿了顿,目光逐渐坚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口气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总觉得,这么多年了,你始终没能走出来。你好像完全把自己封闭住了,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你的关心,不如试着打开心扉,去谈场恋爱吧……”
许远汀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一点,明明她不是那个宿醉的人,却觉得头皮发紧、头痛欲裂。来到客厅时,发现时奕和许以南都已离开,家中只有她一人。
她倒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静静回忆最近发生的事情。两人都不在倒是好事,她今日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一个是尴尬,一个是无颜。
想起许以南昨夜说的话,去谈场恋爱吗?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还是算了。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道爱是什么。
是初见的惊鸿一瞥,还是对他经历的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承受?
是多次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还是明知不可依然忍不住靠近的酸涩?
许远汀无意识地用杯底磕着桌沿,突然又想到些别的。
比如,许以南和时奕何时这么熟了?两人到底聊过些什么?
时奕昨夜的反应可称奇怪,明明认得出她,却还要做出那样暧昧、引人遐想的举动,不像她所了解的他的性格。
假如,她对他的人品十分信赖,确保他干不出脚踏两条船的勾当,那……电光石火间,许远汀忽然想到一个非常离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