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县这时一腔干劲,到时困难重重,只怕不好收场。
他有心再劝,可是看着说得兴起的两个人,又摇了摇头。
即使说了,谢知县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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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喝完,宴席也该散了,谢亦云准备起身,顺便叫着旁边的裴言:“言弟,走了。”
“他叫裴言?”
谢亦云回头,见到云夫人面色有异,紧紧地盯着裴言,她心中一动,又坐回去。
先前介绍时,她只说这是她弟弟,姓裴,没说叫裴言。一般初次见面,也不会连名带姓说出来,除非是特殊情况。
“是啊,叫裴言。”谢亦云问,“夫人认得他?”
第32章
“夫人认得他?”
声音入耳, 裴言全身僵直,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岁的时候,母妃脚踏着他的身子, 把他死死地钉在地上,拿鞭子抽打,一鞭又一鞭落在背上、腿上, 痛彻心肺。
他挣扎不得, 只能伏在地上, 等着鞭子落下来, 一鞭连着一鞭,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哭喊求饶都无用,只会让母妃打得更狠, 鞭打的时间更长。
最初的两次之后, 他再没向母妃求过饶, 只死死地咬紧牙关, 等待鞭打结束。
这么多年过去,早在他八岁的时候, 母妃已经制他不住, 他再没受过那样的鞭打。后来他武功愈发精进, 天下无有对手, 再没有人能困住他。
可是此时,他望着云夫人, 就像他幼小的时候,对上母妃这个庞然大物,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他僵硬坐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马上, 谢大哥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怪物吗?
谢大哥不会信老天的话,认为他身负罪孽,可是天下哪有绿眼睛的人,谢大哥看到这样丑陋的他,会厌恶他,远离他吗?
裴言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惧,他握紧手中的剑,屏住呼吸,直直盯着云夫人。
他不认得云夫人,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云夫人也不认得他。
“裴言、裴言。”云夫人念了两声,“我知道一个叫裴言的人,却不是他。”
裴言浑身松懈下来,好似身上的禁制解除,终于能够动弹。他松开手,只觉一阵阵地发颤,低下头,看到手指在细微地抖动,抿着唇把手藏到衣裳下。
“云夫人认得的是六皇子,也叫裴言。”
容知县显然了解内情,给谢亦云解释,又纠正道,“也不算认识,只是云家和何家有渊源,当年何妃娘娘生下六皇子后,云夫人跟随母亲进宫探望,见过六皇子一面。”
转而对云夫人笑道,“那时六皇子刚刚出生几天,如今十多年过去,六皇子就是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认不出来。”
原来是六皇子,谢亦云恍然。
书中写到过六皇子,却没写出他的名字,原来叫裴言,和言弟一个名字。
这位六皇子,也是书中的一个炮灰。
他出生时眼瞳为绿色,被视为不祥,爹不疼娘不爱,十二岁到徐州,二十一岁又遇上厉国入侵,在平阳县郊外被两个厉国小兵杀死,当时他身边只带着一个管家。
易大将军得到消息,带兵赶到时,只来得及给他收殓尸体。
书中写到这些,是因为后来发生一件大事,与之有关。
如今的太子即位之后,改年号建永,有一年出巡到徐州,想起这个弟弟,怜惜他死于非命,于是在平阳县开设法事为他超度。
正是在这场法事上,建永帝遭遇刺杀,男主舍身相救,从此之后,深得皇帝信任,官位一步步高升,仅仅三年,已官居一品,手握重权。
谢亦云思绪迅速转了一圈,目光落到裴言身上,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言弟终日以斗笠遮面,不会是眼瞳有异吧?而且言弟和六皇子一样,都住在府城。
但一转念,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书中写着,元正三十一年,厉国兵从平阳县撤退,有两个小兵不小心脱离大部队,恰好遇到六皇子带着管家在郊外,于是杀了他们,并把他们身上的财物搜刮干净后离去。
易大将军赶到后,发现六皇子惨死,十分愧疚自己未能赶早一步,命令士兵在周围四处搜寻,希望找到杀害六皇子的歹人。
歹人没找到,却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是附近的一个村民,当时躲在草丛里,把那两个厉国兵杀害六皇子主仆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据他说,两方相遇,只一个照面,两个厉国兵就把六皇子主仆砍翻在地,搜走财物,又在他们身上连补十几刀。
易大将军对着六皇子的残尸,悲愤莫名,急令行军,一个时辰后赶上厉国军队,双方激烈交战。
此一战,易大将军损失士兵数万余。
十二年后,建永帝在平阳县说起这段往事,声泪俱下,感叹六弟死后都不得全尸,于是生出心思,开设法事为他超度,由此引发后面的种种剧情。
不过那时已经是建永七年,男女主早已成亲,这些都写在番外里。
再三年后,到建永十年,男主官升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此全文完结,男女主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
书中所写在谢亦云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的关注重点在六皇子。
六皇子和两个厉国兵一个照面,一招未过就被杀死,很显然,言弟虽然和六皇子一个名字,却不是他。
言弟武功绝世,两个小兵,怎能杀死他?
以言弟的武功,在数万军中,恐怕也是来去自如。
先前她疑心言弟是六皇子,是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再一细想,立即打消了疑虑。
不过容知县说得不对,云夫人既然见过六皇子,不管多少年过去,她都能认出六皇子。
六皇子的绿色眼瞳,整个吴朝独一无二。
容知县说出此话,那就是不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认得出,一眼就认得出。”云夫人果然反驳。
裴言藏在衣裳下的手攥紧,把头往下低了一点。
容知县摇摇头,不和云夫人争辩。
云夫人十八年没见过六皇子,又怎么认得出?
谢亦云想通其中关节,知道身边的裴言不可能是那个六皇子裴言,马上对六皇子失去兴趣,注意力转到云家和何家上。
这两家都是吴朝有名的将门,一个云大将军,一个何大将军,镇守边关,战绩无数,天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她要建立军队,自然对这些极其关注。
“夫人和何家有何渊源,不知能否告知?”谢亦云不急着走了,端坐在椅子上,含笑问道。
云家两个儿子都战死在战场上,但何家还有两个儿子。
十八年前,何大将军交出兵权,举家迁到京城居住时,老二还没成年,不清楚带兵本事如何,但老大当时已有善战的名声传出。
好的将领,多多益善,何况如今她一个都没有。
日后不知能不能通过云夫人,把何家的两个儿子挖过来?
他们正当壮年,赋闲在家,想必会愿意来平阳县干一番事业。
云夫人回道:“何大将军和我爹师出同门,两人相交莫逆,结拜为兄弟。”
“可是后来,我爹和何大将军很少来往。”
以至于在她八岁时,她娘带着她进宫,探望刚刚生子的何妃娘娘,她才知道两家有这样的亲密关系。
谢亦云目光闪动:“是两人之间生出了嫌隙?”
要是这样,她的算盘就要落空,可若真是两人闹出矛盾,云夫人的母亲又怎会进宫探望何妃?
她心中有一个猜想,两位将军如此,是有所顾忌,不得不为之。
“不是,没有嫌隙。”云夫人不知道怎么说,眉毛纠结在一起,憋了一会才道,“就是我爹和何大将军,自从各自掌兵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来往。”
谢亦云了然,果然如她所想。
两位大将军,都是手握重兵,要是还来往密切,龙椅上的皇帝该坐不住了。
“云大将军过世后,夫人和何家可有往来?”
谢亦云接着问。
何家交出了兵权,云大将军也已过世,两家再不需要避嫌。
云家只剩一个孤女,以两家的情意,何家应该不会对云夫人不闻不问。
云夫人:“何大将军每年都和我家互通节礼。”
“六皇子在徐州,夫人怎么这些年没和他见过面?”
谢亦云有些奇怪,两家亲近,按理来说,六皇子到徐州的第一年,两人就要见面的。
“我去过几次王府,但六皇子性子有些孤僻,不愿见人。”云夫人叹了一声,“那是个可怜孩子。”
十八年前,她站在她娘旁边,一起看向奶嬷嬷怀中的婴儿,偶然瞥见何妃娘娘望过来的一眼,落在六皇子的身上,怨毒、仇恨、幽冷,不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眼神。
那时的她,被这眼神刺得打了几个冷颤。
谢亦云皱起眉。
六皇子的性子,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言弟呢?
云夫人说着,想起一件事,“六皇子六岁习武,我爹和宫里的一位武师傅相熟,还特意写信给他,让他多多照顾六皇子。”
谢亦云不在意:“皇家子弟习武,师傅不敢打骂,学不到几分真本事。”
就看六皇子日后被两个小兵杀死,可知他的武艺学得稀疏平常。
云夫人笑道:“谢大人错了,六皇子是习武奇才,他十二岁离开皇宫之时,那位武师傅说,所学已倾囊相授,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武师傅说,六年之内,六皇子必为天下第一高手。”
云夫人脸上露出向往,“今年正好是六皇子到徐州六年,真想和他交交手。”
谢亦云霍然抬眼,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六皇子并不是书中所写,一个毫无武力,遇到两个小兵,只能做待宰羔羊的人。
那么是谁在撒谎?
是那个目击证人,还是易大将军?
杀死六皇子的人究竟是谁?
她穿来的是一本甜宠文,怎么如今感觉,这里面处处透着诡谲呢?
还有,她本已确定言弟不是六皇子,可是现在,从种种来推测,言弟是六皇子的可能性反而非常大。
“六皇子如此天分,为何没有丝毫消息传出?”谢亦云声音发沉。
“六皇子从未在人前显露武功,因此旁人都不知情。”云夫人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其他武师傅也没注意到,只有我爹拜托的那位武师傅尽心尽力,这才发现六皇子在武学上的天赋。”
谢亦云闻言好笑,云夫人看上去爽直,偶尔也还是会拐弯抹角的。
六皇子不为皇上所喜,在宫里就是一个小透明,什么其他武师傅没有注意到,是他们把六皇子扔在一边,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吧?
“六皇子和这位裴公子一样,不喜多言,也不喜引人注目。”云夫人不经意地看一眼裴言,“因此武师傅发现之后,也未声张,只悄悄地教他武功。”
裴言被云夫人看一眼,心中嘣嘣直跳,却又不敢稍动,恐怕旁边的谢大哥察觉异常,只把手攥得更紧,指甲刺入肉里,掌心一片刺痛。
他不知道云家和何家的关系,也不知道那位对他十分上心的武师傅,原来是受了云大将军的拜托。
他十二岁到徐州后,吩咐朱管家,把所有来访的人都拒之门外,包括苏郡守、易大将军这些人。
今天才知晓,被他拒在门外的,还有云大将军的女儿,云夫人。
又坐着说了一会话,这场宴席终于散了,谢亦云和容知县去书房叙话,江护卫跟着,其余人由方夫人安排去歇息。
第33章
天色已暗, 下人点亮书房里的灯盏,退了出去,留下容知县、谢亦云和江护卫三个人。
灯光把房间里照得通亮, 谢亦云借着光线打量四周。
书房布置得很雅致,两排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籍案卷, 谢亦云打眼一扫, 多是经史子集, 名家注释, 以及平长县的各种相关资料。
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让谢亦云肃然起敬。
她上辈子运动神经发达,球类、游泳、田径这些都能来一手, 而最擅长的是短跑, 也正是凭着这一长项, 她以体育生的身份考进了心仪的大学。
相比而言, 她的文化成绩就要稍微逊色,当初学习时费了不少精力, 所以对那些轻轻松松就能学好文化, 取得优异成绩的学霸, 她是羡慕又敬佩。
从书房里两满柜子的书来看, 容知县显然是这一类人,不愧是才华横溢的男主的亲爹。
虽然他在男主十三岁时就过世了, 但给男主打下了扎实的基础,男主的六元及第,有他一份大大的功劳。
竹窗下一张桦木长方形书桌, 其上有序放着笔墨纸砚,正中间一本书, 书页翻开,看得出是主人上次读过,离开时没有合上。
谢亦云在容知县的引导之下,在书桌旁一把桦木靠背椅上落座。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上那本书,一行字迹映入眼帘:“祈雨之时,当诵祷词……”
谢亦云:……学霸原来看这样的书?
容知县招待谢亦云坐下,正要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突然发现她的目光落处,身子猛地一弹,弯下的膝盖绷直。
平长县干旱,他无计可施之下,顺从民意,求过两次雨,都没有效果,于是准备第三次求雨,找了一些求雨的记录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