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李县尉一口应承,“我已经安排好,那条路今晚禁止闲杂人等通行。我这就再过去看看,保证你等会儿一路畅通无阻。”
说着告辞出门,苏亮连连道谢,把他送到门口。
吴参军跟在苏亮的身后,眼见着他送走李县尉,觑着这个空挡,正要再劝说苏亮听太守的话,不要鲁莽行事,那个文士过来,笑着看他一眼。
“吴参军不用再浪费口舌,如今箭在弦上,引而待发,吴参军纵是舌灿莲花,也不可能中途停止。”
“正是。”苏亮颔首,“吴老弟与其说些没用的,不如替我们想想,怎么把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说着转向文士,“你看这事可还有纰漏?”
文士皱眉思索,慢慢道:“都蒙着面,也交代了,身上除了刀剑,不许带其他物什,按说就是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逃了出来,也辨认不出我们的身份,牵扯不到我们。”
突然想起来,眼中射出一抹精光。
“苏老爷,虽说谢知县那边没有防备,两边又人数悬殊,我们应该赢得轻松,不该有伤亡,但谢家护卫出自世家,不可小瞧,要是他们拼死反抗,杀死了我们的人,那尸首……?”
苏亮马上反应过来:“能带回来就带回来,要是不能,就把尸身的脸划乱,让人认不出来。”
吴参军在一旁听着,只觉遍体生寒。
第37章
戌时, 晚上八点多钟,天空已经一片漆黑,夜幕下的平阳县一片宁静, 杀机潜伏在其中,人们一无所觉。
县衙里,虽然护卫和衙役们严防死守, 层层戒备, 但他们听从谢亦云的吩咐, 表面上还是做出和平时一个样, 连灯都没有多点几盏, 只有几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县衙里设置的每日晚上的几个值守点,除开这几处, 以及县衙的书房, 其他地方都笼罩在黑暗里。
在书房里, 谢亦云和俞县丞对坐在桌旁, 江护卫站在谢亦云的身后。
俞县丞急出满头的汗,颇有些气急败坏。
说了一大通, 谢亦云还是不肯出县衙躲避, 他不由得语气生硬。
“县太爷可知,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县太爷可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说着激动起来,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拂衣袖,愤然道, “怎的这样固执,不知审时度势, 莫不是看多了书上的迂腐之言,要学着那一腔孤勇?”
明明可以避开的危险,偏要迎头而上,造成毫无意义的伤亡,他一向都觉得,那不叫英勇,那叫愚蠢,不值得仿效。
若是事关大节大义,自当死而不退,可现在不是那样的情况啊,为什么就不肯先避开再图以后呢?
他怀疑,谢知县是看了一些书上鼓吹的死忠、死节之类的言语,不愿在小人面前退却。
“县太爷,死战不退,那也要看情况。”俞县丞语气讥讽,“上位者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于是愚弄民众,不分场合,一味地鼓吹所谓的节义,那都是他们的私心使然。”
“县太爷你书读得多,可也不能书上的什么话都信,那里面很多都是狗屁话。”
谢亦云:“……”
想不到在俞县丞的眼里,她竟然是一个读书读傻脑袋的书呆子。而且俞县丞真是气狠了,连“狗屁话”这样的不文雅之词都说出了口。
不过俞县丞说的这番话,倒叫她刮目相看。
一个纯正的古人,居然能跳出他所处时代的局限性,认识到封建阶级对民众的教育,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
眼光这样毒辣,不愧是她看中的良才。
“俞县丞先前说过,两天之内,能够彻底铲除苏亮的势力,可是真的?”谢亦云仰面望着他,试图引开话题。
俞县丞却以为她有转变心意的意思,脸色和缓不少,坐了回去。
“只要县太爷配合,给我人手,两天时间,我一定把苏亮在平阳县的根基拔除。”他又把话题引了回来,“县太爷,你先在外暂避一时,两天之后,局势可定,何必现在和苏亮硬碰?”
平阳县的势力分布,他都了然于胸,有县太爷的支持,出其不意,一举拿下苏亮不是难事。
过去没有动苏亮,是因为前几任县太爷没有这个魄力,他一个人难以成事。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是准备跟着县太爷大干一场的,那么肯定先要剪除掉苏亮的势力,把平阳县完全掌握在自己这方手里。
前几天他就在考虑这事,准备等县太爷从平长县回来,和县太爷商量商量,然后开始行动,但他没想过苏亮会有胆子劫杀朝廷命官。
县太爷提了出来,他再一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苏亮眼见情势不妙,说不定真会铤而走险,抢先一步杀了县太爷。
今明两个晚上是最危险的,一定要劝县太爷躲起来,让苏亮找不到。
“县太爷,你现在赶紧带着人走,我来安排去处。”俞县丞恳切道,“县太爷有本事,又年轻,以后还可为百姓做很多事,千万要爱惜自身。”
谢亦云无奈,这话题怎么就转不过去呢?
看来不和俞县丞说清楚,免去他的忧心,今晚是不能好好说话了。
而且俞县丞担心她,听说苏亮可能趁夜攻入县衙,一直想到的都是她的安全,却没有想过自己怎么避开这场灾祸。
对着这样真心实意的俞县丞,谢亦云也是感动的,温声安抚他:“我已经做好防备,今晚苏亮他们不来则已,要真来了,那就是自投罗网,还省了我去找他们。”
“县太爷不会以为,就凭几十个衙役和护卫,能挡住苏亮数百人的进攻吧?”
俞县丞一双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我和县太爷说过,苏亮在平阳县势力庞大,如果攻打县衙,至少会聚集三四百人。”
“还有李县尉,他是一定会帮着苏亮的。”
看看谢亦云的脸色,平静无波,他也不知道县太爷相信与否,接着说道,“李县尉和苏亮关系密切,相互勾结,私底下做了很多不法之事。”
“县太爷要是不信,我可以把收集的证据拿给县太爷看。”
谢亦云点头:“我信。”
她当然相信,李县尉如今的热爱值是-7,和苏亮勾结到一起来对付她,一点都不意外。
就是不看热爱值,李县尉在她这里也早就露了马脚。
当初她穿越来第二天,百多人围住县衙,李县尉却没有露面。按理来说,维护县城治安,保护官员的安全,应该是县尉的职责。
那时他恐怕正藏在哪里偷偷注视着,希望她被吓住,从而交出管辖平阳县的权柄吧?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
“那县太爷,你赶紧……”
“不急。”谢亦云打断俞县丞的话,“俞县丞不用担心,我预先请了帮手,苏亮就是来四百人也不惧。”
“帮手?”俞县丞脸上露出疑惑,“是谁?”
谢亦云微微一笑,看向门外漆黑的夜:“苏亮今夜不来,他们也就不来,苏亮要是来,他们也一定来。”
俞县丞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一手指向东边:“是……”
县太爷在徐州没有故旧,若要求助,只有他们。
“正是。”谢亦云知道他猜了出来,不再就此事多言,终于有机会说出今晚来见俞县丞的主要目的,“现在,我们来商讨一下,怎么尽快清除苏亮在平阳县的势力。”
苏亮在平阳县经营多年,和各方势力纠结在一起,根深叶茂。可以说,在平阳县要动他,差不多要把平阳县翻个底朝天,来一次大清洗。
在这个过程中,一不小心,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但一旦解决了苏亮,她也就彻底掌握了平阳县,再无后顾之忧,今后就能全心全意地发展平阳县,快速提高实力。
谢亦云摆出长谈的姿势,却发现对面的人神色有些恍惚,奇怪地叫道:“俞县丞?俞县丞?”
“……啊?”俞县丞回过神,看谢亦云一眼,眸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揉合在一起,兴奋、期待、喜悦……
这位谢知县给他的惊喜,真是一重又一重。
挖井做曲辕犁且不说,更难得的是眼界开阔,能够早早地想到预防地主兼并土地,心里挂念着百姓的疾苦,尽力为他们谋划。
本事大,心地好,眼界宽,已经具有人主最好的品质,足够让人死心塌地追随。
他本想着,就是县太爷年轻点,阅历不足,做事有欠考量,那也不算什么缺陷,有人辅佐着,再慢慢历练就是。
谁知县太爷又给了他一重惊喜。
县太爷对人心的贪欲和阴暗一清二楚,竟不像是一个在富贵窝里长大的世家公子。从对苏亮这件事的处理来看,县太爷虑事周全,决事果断,根本不需要人多操心。
俞县丞不由得想,他恐怕是把一生的运气都用到了此时,才能遇见这样的明主。
“县太爷要对付苏亮,需得师出有名。”俞县丞收拢心神,对谢亦云道,“这两天晚上苏亮若是派人来了,那么劫杀朝廷命官,可治他死罪。”
“如果他不派人来呢?”谢亦云紧接着问。
“若是不来,就要收集他的罪证。”俞县丞一字一字道,“夺人家产,打伤人命,他做下的种种,我都给他记着,时间、地点、人证、物证,全部都有。”
谢亦云听着一喜。
有了这些,足可拿下苏亮。
其实没有俞县丞提供的这些,她也可以捉拿苏亮,给他定罪。
在江护卫的审问之下,王三和孟道士都已招供,他们是受苏亮的指使,造谣生事,挑拨民众,想要拉她下台。
而且求雨不来就是心不诚这话,也是苏亮告诉他们说的。
别的倒罢了,这句话却有很大的不妥,只要她拿这句话做文章,就可置苏亮于死地。
但谢亦云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觉得别说苏亮没有质疑皇帝的意思,就是真有,也算不得什么罪过。
她不愿以此等言语杀人。
俞县丞帮了她的大忙。
“俞县丞可是把记录放在房里?让江护卫去拿来,给我看看可好?”谢亦云问。
“我并未记在纸上,因我素日喜饮酒,怕记在纸上遗失。”俞县丞道,“县太爷要看,我写给县太爷就是。”
当即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纸,执笔落墨。
谢亦云看他不假思索,运笔如飞,心中暗自佩服。
这记忆力可真惊人。
俞县丞一边写,一边给谢亦云说明其中的情况,以及一些相关的细节,同时告诉她和苏亮有勾结的人是哪些,平阳县有哪几家大户等等,事无巨细。
两人直说到亥时初,晚上九点多钟,外面依然没有动静,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想着同一件事。
今夜,苏亮会来吗?
谢亦云其实是希望他来的。
虽然俞县丞说,两天可以铲除苏亮,但那是建立在苏亮不敢明目张胆反抗的情况下。
要是苏亮眼见情势不对,不管不顾,不肯乖乖就擒,拼死一搏呢?
那时事情更麻烦。
不如今晚他来了,一战解决问题,后面只需要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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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县城下,王大虎驾着驴车停下,举着灯笼,向城墙上大喊:“鲁阳在吗?我是他表哥,有急事要见他。”
他声音洪亮,霎时引来在城墙上巡逻的官兵。
第38章
王大虎下午在田头遇见杨铁柱, 从他的神态和言语中察觉出一点端倪,怀疑苏老爷今晚要对县太爷不利,当即回家, 翻出备好的两壶酒,提着径直去了杨铁柱家里。
杨铁柱的醉鬼老爹接到那两壶酒,喜得眉笑眼开。他向来有了酒万事都可丢在一边, 也不去想无缘无故的, 王大虎怎么就要请他喝酒, 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几杯酒下肚, 醉意朦胧之间, 把儿子的事抖落得一干二净。
“大虎啊,你知道不, 今晚铁柱去干大事了!”
“大虎啊, 等铁柱明天回来, 让他请你喝酒。”杨老爹大着舌头, 手在空中挥舞,“今晚过后, 咱再不缺钱啦, 多的是钱买酒喝!”
说了一通, 抬头一望, 对面空空荡荡,人不知到哪儿去了。
“咦……大虎呢?”杨老爹晃悠着脑袋, 疑惑地四处张望,很快抵不过酒意,一头栽在桌上睡了过去。
王大虎从杨铁柱家出来, 急匆匆地跑去村里一户人家,借了他家的驴车, 立即就往县城赶去。
戌时末,他赶到了城门口。
城门紧闭,幸好他有一个表弟,是城门口的一个小兵卒,于是王大虎在城墙下叫起了表弟的名字:“鲁阳!鲁阳!”
声音惊动巡逻的官兵,聚拢到一起,都探着身子往城墙下望,其中就有鲁阳。
漆黑的夜里,一点亮光在城墙下,隐约可看到一个人手里提着灯笼,但夜色太浓,光线太弱,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几个兵士举着火把和灯笼照向下面,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问:“鲁阳,那是你表哥?”
鲁阳瞪大眼睛看,还是辨认不出。
“鲁阳,是我啊,你表哥,王大虎。”王大虎扯着喉咙喊,“快放我进城,我有急事。”
“是我表哥。”鲁阳听出了声音。
没有进出城门的文书,城门是不能开的,但也有紧急情况下的处理办法。王大虎只有一个人,很好办。
头领招呼人拿来专用的吊篮,用绳子拉着,放到城墙下面,让王大虎坐在里面,几人合力把他拉了上来。
幸得城墙不高,拉起来不是很费力。
不等篮子停稳,王大虎赶紧从里面蹦出来,一把抓住鲁阳:“我要去县衙,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