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安静,过了一会,俞县丞道:“那两个逃出来的边兵,我把他们安置在城中一处宅院,云夫人可以去见见他们,问一下当年的事情经过。”
云夫人眼中蒙上一层水光,忽然站起:“有劳俞县丞,我现在就要见到那两个边兵。”
=
三个人提着灯,穿过曲曲折折的巷子,来到一间宅院,俞县丞叫门,开门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汉子,云夫人一见到他就失声喊道:“卫叔叔!”
那人盯着云夫人,发出一声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的叹息:“婉儿,你还是来了。”
谢亦云和俞县丞两人站在院子里,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愤恨的述说,忍耐不住的悲伤的哭泣,拍着桌子的怒骂……
谢亦云心中百转千回。
这样的一个皇帝,使用阴谋诡计间接杀害镇守边关多年、立下无数战功的大将,那等她击退十八万厉国兵,把实力展现在天下之后,他会容下她吗?
谢亦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既然容不下,那就只能把他拉下皇帝的宝座,让他没有能力伤害自己。
第50章
平阳县城外的官道上, 一队马车行来。
这一段官道的两旁是荒地,本应该杳无人迹,现在却有许多农夫在劳作。
马车上一个青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 刚要收回来,突然定住,猛然喊道:“停!停车!”
驾车的是一个武者, 闻声嘴里长喝一声, 勒住缰绳让马停下, 回头望向车厢里:“少爷, 什么事?”
这辆车一停, 其他的车都跟着停下,众人齐齐看向青年。
“你们看。”青年指向那些农夫。
耕地有什么好看的?众人满腹疑虑。
这位少爷虽然出身富贵, 没有自己耕过田, 但家里有农庄, 他又是个性格跳脱, 不受拘束的,时常跑到农庄里住上一段日子, 期间没少见农夫耕地, 怎么如今这样一副瞧见稀奇景象的模样?
“你们看哪。”青年神情激动, “看那犁。”
犁?犁也没什么好看的。
众人定睛看去, 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蓦然脸色大变。
农夫扶着犁往前走, 显得很是轻松,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一段路,身后是被翻起的土地。
这耕地的速度实在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而且在他们的认知里, 耕地是一个十分费体力的活,什么时候这样省力了?
不用那青年再说, 众人纷纷急切地围上去。
这里面不乏懂农事的,一眼就看出了关键处。
“地翻得很深。”
“草根也翻上来了。”
“按照这进度,一天可以耕十亩地吧?”
青年满眼兴奋,要是他们也用上这种犁,就可以多种许多地,虽然他们谢家在澧州是排在前几位的大地主,但哪个会嫌地多呢?
父亲总说他文不成武不就,哥哥弟弟们或为官,或管理族中事务,就连最小的堂弟都考中进士被派到徐州做知县,虽然这地方穷得没人愿意来,但好歹是一个官身,只有他至今一事无成。
这次要给堂弟送人送物,他这个无事人就被推了出来。
谁知竟发现了这样一件神器。
要是他把这犁的技术带回家,他爹不得对他刮目相看?
以后他爹再骂他是个废物,他就有话堵他爹的嘴了。
只是这样的神器技术肯定不外传,不过不要紧,他对犁也算熟悉,看得出这犁的技术难度不大,他可以偷学过来!
青年对队伍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是个木工,当即心领神会,凑过去观察那犁的构造。
就是少爷不指示,看到这样的神器,任哪个木工都会心动,要仔细探究一番的。
青年还恐怕农夫发现他的险恶用心,于是和他们搭话,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嗯,他就是这么机灵,他爹总是看不到他的优点,总是骂他。
为了不引起农夫们的警觉,他还机灵地根本不提曲辕犁,而是说起了别的话题。
“这些荒地都是你们今年买的?”
农夫们见到贵人,开始有些拘束,但这青年笑呵呵的,眼睛都笑得眯起来,说话也随和,十分有亲和力,他们也就渐渐地不是那么紧张了。
“有些是买的,有些是租的。”
“收几成租子啊?”青年随口问。
“三成。”
“三成?!”青年讶异地把眯起的眼都睁得老大。
他们谢家是收的五成租子,已经是很厚道的主家,其他的多有收六成租子的,三成的租子,简直闻所未闻。
就是考虑到新开的荒地地力不足,比不上耕种多年的地,那一般最少也要收四成租子。
农夫们看见他讶异的神色,不由得脸上露出混合着感激和骄傲的神情,对贵人的畏惧通通忘到脑后,七嘴八舌地抢着答话。
“我们县太爷心善,说这是新开的荒地,只收我们三成租子,而且只要地种得好,到规定年限之后,地就归我们了,只需要交税就行。”
“不光是我们,就是那些流民,也有分到地的,也只交三成租子。”
青年抓住了重点:“这些荒地是官府的?”
“是啊是啊。”
青年恍然,他那个小堂弟向来心软,这些荒地是他堂弟所有,怪不得只收三成租子。
“你们县太爷真好。”青年笑呵呵地跟着附和。
农夫们听到他说这话很高兴,县太爷当然好了,县太爷的好他们还没说完呢。
“我们平阳县今年干旱,眼看庄稼要枯死,是县太爷施展神力,张开神眼,找到地下水,带着我们挖井,我们的庄稼才得救。”
青年只听得目瞪口呆,什么神力、神眼,那是他的小堂弟啊,在这些人的嘴里,倒成了一个神仙了。
不过也奇怪,他那个小堂弟就是一个小书呆子,整日里钻研书里的学问,什么时候会挖井的?
莫非是书上看来的?
“县太爷还告诉我们做曲辕犁,耕起地来又快又轻省,有了这犁,许多人家都买了荒地,明年再不要担心没粮食吃。”
农夫珍惜地摸着曲辕犁,说完忽然发现这群人,包括那位领头的贵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觉害怕起来。
他说错什么话了?
青年眼光发愣:“你是说,这犁是你们县太爷做出来的?”
“是啊,是我们县太爷做出来的。”
他堂弟什么时候还会做犁了?
挖井、做犁,这怎么越听越不像是他堂弟呢?莫非他们走错地了?
“你们这里是平阳县吧?”青年确认。
“是啊。”
青年深吸一口气,莫非是这段时间出了什么变故,堂弟没做平阳县的知县了?或者是调任到了别的县?
从他堂弟往澧州捎信,到他们接到信,再到他带着车队走到这里,足有二十来天,这中间有什么变故而他们没收到消息是很有可能的。
“你们知县姓甚名谁?”
农夫挺起胸膛:“我们知县姓谢,出自谢家。谢家知道吗?顶级的世家,我们县太爷是大大的贵人。”
没错,是他堂弟,青年顿时心情复杂,感慨、高兴、诅丧……
想不到堂弟有这样大的本事,在家里没看出来啊?
小堂弟喜爱读书,而他是个看到书就头疼的,两个人志趣不投,很少在一起相处,但到底都是出自一家,堂弟到地方上做官做出这样一番成绩,如此受百姓拥戴,他为堂弟感到高兴。
可是这样一来,他打算把这犁的技术带回家让他爹刮目相看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别人的功劳他可以抢,但自家堂弟的功劳他不能抢。
农夫还在说他们县太爷的好。
“县太爷还做了耧车,已经试用过了,一天可以播种几十亩地。那耧车可神奇了,一边播种,一边播种后就把土盖上了,同时做两件事!等九月底我们种小麦的时候,就可以用耧车播种,一架耧车只要三个人,一个牵牛一个拉车一个扶着耧把,在田里走过一遍,种子就播好啦,都不用人动手。”
听着是不亚于曲辕犁的神器,众人都被吸引,围拢过来,目光炯炯地瞧着农夫们。
农夫们越说越是兴奋,“县太爷还教我们堆肥,堆肥可讲究啦,先在底层铺上一层草和树叶,防止……养分流失,再堆上一层秸秆和枝叶杂草,然后撒上粪尿,加速堆肥的……分解。”
他们说得有点磕绊,时不时地互相补充几句,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一层层地堆好,每隔七天翻一次,如果过干,就要浇一些水,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就能够作为肥料给庄稼施肥啦。”
“施过肥的地地力足够,我们以后一年都可以种两季庄稼。”
“县太爷还教我们做杀虫剂,按时喷洒,庄稼上的害虫就死啦。”
众人听得眼光发直,这说的要是真的,他们的小少爷可就立下天大的功劳了。
青年神色恍惚,小堂弟从没种过地,这些应该都是从书里学来的,他爹常年喊着他读书,原来书里有这么多好用的学问。
只是他不免又疑惑,这样好的东西只要有人在书里看到,早就应该拿出来了,可是在此之前,曲辕犁、耧车、堆肥、杀虫剂这些从未听人说过、用过。
难不成这些书里的学问只他堂弟一人看到了?
青年满腹疑虑,上车后都在想着这些事,听着众人热热闹闹地议论,一向最爱凑热闹的他却没有加入。
那些农夫口中的县太爷听起来是那样的陌生,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堂弟,看看堂弟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
县衙里,谢亦云正交代夏主簿:“我们规定的各项制度让人抄下来,贴在县城各处,还要派人下到各村,把这些制度告诉村民。”
想起村民大多不识字,又道,“把制度念给他们听,让他们知晓。”
夏主簿苦着脸:“所有识字的都分派了任务,不是抄文书就是下村,但还是很多村子里实在找不到人去。”
谢亦云叹气,这个时代识字的人太少了,办起事来真不方便。
她想开学堂了,培养自己的人才。
忽然一个衙役跑进来:“县太爷,来了两个人,中间有一个说是您的堂兄。”
谢亦云大喜,这是堂兄给她送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第51章
谢亦云走到县衙门口, 迎面撞上一个青年笑呵呵地唤他:“七弟。”
从原身的记忆里谢亦云知道,这青年是她二伯的次子,名叫谢亦风, 在堂兄弟里行四,而她是堂兄弟里最小的一个,行七。
谢亦风的身后跟着一个护卫, 就是来平阳县的路上给他驾车的那个武者, 姓韩, 见到谢亦云, 抱拳行礼:“七少爷。”
谢亦云抢步上前, 亲热地迎着他们:“四哥来的好,我一直盼着你来。四哥路上可顺利?没遇着盗匪吧?四哥辛苦了, 过会儿小弟为你接风洗尘……韩护卫, 你也辛苦了。”
面对着她的这股亲热劲谢亦风不由得有些发愣, 在他的印象里, 七弟一直都是有些阴郁的,以前见着自己也只是礼数周全地叫一声“四哥”, 再没有多余的话和他说。
何曾这样言笑晏晏地和他攀谈过?
七弟果真是大变样了, 难怪他听那些农夫说起的县太爷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谢亦风本就是一个活泼的性子, 以前原身和堂兄们关系淡薄, 交谈甚少,只有他时不时地凑上前和原身说上几句话, 如今谢亦云主动亲近,他更加打开了话匣子,畅所欲言。
兄弟两人边说边往县衙里走。
韩护卫跟在他们身后, 面上有些怔忡。七少爷竟然跟他说“辛苦了”,奴才为主子办事, 哪有辛苦不辛苦的,何况他只是随着少爷出门,一路上为他驾车,保护他的安全而已,真算不上辛苦。
和堂兄一起用过饭,又把他带来的人安置好,用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谢亦云把堂兄带到一间房,兄弟两人谈话,让江韩两个护卫在门外守着。
两个护卫也算相熟,守在门外无事可做,悄悄闲聊。
韩护卫满肚子纳闷,问江护卫:“你家少爷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本事?”
有这本事干嘛不早拿出来,必会受皇帝重用,还怎么会被派到徐州这么一个穷地方来?而且他听说,平阳县还是徐州最穷的一个县。
“不知道。”江护卫摇头。
韩护卫斜眼看他,都是一家人,还藏着掖着的,太没意思了。
江护卫:“……”
他冤屈啊,他天天跟着少爷,愣是没看出少爷到底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
房间内,谢亦风把一叠契纸递给堂弟:“这是带来的人的身契,你收好了。”
谢亦云接过来,一页页地仔细翻看。
按照她的要求,送来的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老实肯干活的,一种是技术型人才,木工、瓦工、泥工、铁匠、刀匠等等。
有这些身契拿在手里,以后这些人的主人再不是谢家,而是她谢亦云了。
厚厚的一叠纸,好一会儿都没翻完,那“簌簌”翻动纸页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谢亦风听得很是羡慕。
他三叔真是大手笔,送给儿子这么多奴仆,哪像他爹,就给了他五六个人,而且这些人只是跟在他身边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他们的身契并没有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