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现在全部朝一边倒去,这一路上的气氛竟还称得上和谐。
到达福来客栈,徐厚卿正准备带人走,不料方许宁道:“明日早些时候我会去前往府衙查阅医书,徐城正便将城中染病的人家统计出来,必须要将他们隔离出来。“
徐厚卿仔细记下,等方许宁讲完才道:“一开始我察觉到这病不简单时让百姓将家中染病的人送出来隔离,可他们哪里知道疫病是什么,一个两个都瞒着,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染上,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彻底封城……”
原本方许宁已不到算再抓着这个不放,可徐厚卿自己提起来,那便好好说说。
“能有现下这个局面那是你咎由自取,作为一城父母官,你早干什么去了?在城中没有一点威信,大难当头,一个城正讲得话激不起一点水花,本宫看你是做官做得安逸极了,半点都未替百姓着想!”
这番话半点面子没给徐厚卿留,直把人讲得头都快埋进脖颈里才算完。
“殿下说的是,下官谨遵教诲。”他敢有半句不满么?他当然不敢,何况方许宁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安逸惯了,但现在遇事只知道欺上瞒下,那边都没做好。
实在蠢蛋!
徐厚卿如是想到。
“还有!”方许宁突然又想到一点。
“殿下请讲。”徐厚卿退回来恭恭敬敬地听着。
“派人统计时,记得用厚布捂住口鼻,病人用过的一切物品都让人带出城烧了。”
“是啊,捂住口鼻,早该想到了……”徐厚卿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中,没注意方许宁已经转身离开。
现在还有容铃的事要解决,方许宁回来时坐的赵桉桉的马车,现在他们之中只有容铃一人感染,在今早,容铃通知众人早些出城,可以说,容铃在感染状态下与吗,每一个人都接触过,接下来还有谁会感染都未可知。
此时不知如何面对众人的容铃还缩在马车里没敢出来,她怕见着众人责备厌恶的眼神,也怕自己将疫病传给旁人。
这是车壁被轻轻敲了两下。
“容铃。”
“殿下……”容铃在听到方许宁声音的那一刻,泪水一下子掉落下来,她以为不会有人再记得她了。
“容铃莫急,”方许宁先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不会有人将你丢下的,你是我的侍女,不会有人敢将你丢下。”
“待会儿我让人单独收拾一间卧房,你带上东西先住在那里,不要出来,也不要打开门窗,我会让人给你送三餐。暂时先委屈你了。”
容铃在里边只是哭,她只要知道殿下不会抛下她就好了,只要有人还在意她的这条命,她便满足了。
“殿下。”又一道声音自后边响起,方许宁回头,是赵桉桉与茉莉。
赵桉桉瞧起来怯怯的,又些骇怕,又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决心,让方许宁觉着可怜又好笑。
“你怎么来了?”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过来瞧一眼。
赵桉桉努力强迫自己靠近马车,她摸索到车窗的位置,小声对里边道:“容铃,我是赵桉桉。”
方许宁笑出声,怎么还要介绍名字啊,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一笑,让沉重的气氛得到缓解。
容铃早便听出来是谁了,但赵桉桉能记得让她极是高兴:“赵小姐,多谢……”
第23章
容铃在几句话间便泣涕如雨,许是哭声过于具备感染力,赵桉桉听了也倍感煎熬,忍不住鼻尖酸涩。
眼见情况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方许宁赶忙使眼色给茉莉,让她赶紧带人离开。
好容易将人劝走,方许宁这才又上前与容铃道:“这些时日,照顾好自己,莫要因为难受吃不下东西便不吃,你定要坚持到父皇派人来。”
“容铃记下了,为了殿下,容铃也会好好活着伺候殿下。”一句话几次哽咽才算讲完。
平危站在三尺开外,昔日一同共事的友人此刻半点不敢靠近,他朝方许宁道:“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殿下回避。”
方许宁察觉到平危的举动,双眸一凛,有些不赞同。若是放在原来,她定会将人叫过来,让他同容铃好好说话,可现下不知道是何原因,方许宁什么都未说,只自己先进客栈,等容铃自己去厢房。
“平危,你带一个暗卫快马加鞭回朝歌城,我书信一封,你带着信进宫,亲手交到父皇手上。”方许宁已经有了策略,“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时间,我将牌子交给你,沿路走官道,见了牌子便会放行,能节省不少时间。”
“是。”不用方许宁叮嘱他也会争取这个机会。
皖城现在瘟疫横行,多待一阵便多一分危险,这就像一座巨大的炉鼎,一群人在里面和疫病关在一起,共生,发酵,谁都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无人生还,也或许等到能够掌控炉鼎的人来得到拯救,可这些都是未知,无人知晓结果是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危能想到的只有离开。
“皖城就靠你们了,”方许宁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平危,我可以将这个重任交给你么?”
这一路从朝歌城走来,平危的举止愈发惹得方许宁起疑,她也不得不开始相信沈牧池在王家村时和她说的话,原本打算回朝歌城后派人查一查平危的底细,可现下被绊在皖城,不若先将人调走由父皇控制起来,在宫里,他许是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是以为了掌握平危的动向,方形还多派了一人与他同行,防止人有什么小动作。
“请殿下放心,平危定不负所托。”平危在方许宁的注视下,同样回以坚定的态度。
有一点方许宁想错了,在平危心里,有一人是永远排在首位的,不论他听令于何人,他都不会对方许宁动手。也不会将危险暴露在方许宁面前。
平危的命是方许宁救下的,后边的所有事情他都单方面和方许宁绑定了,只要自己还能在她的身边,便不会伤她分毫,若是无法留在她的身边,平危也有自己的办法得到方许宁的消息。
所以此行他不会动一点歪心思,他只知道方许宁还留在这里,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搬救兵,自己快些,方许宁便能多一些获救可能。
他与方许宁早已密不可分,他无法接受没有方许宁这个事实。
平危与暗卫在一刻钟后准时出发,方许宁将人送到城门口便回到客栈,仔细检查有没有什么会有风险染上疫病。
在之前读到的历朝历代的历史中,不少朝代爆发过瘟疫,其中也记载了怎样隔绝病人之间传染的方法,现在她依稀能回想起来一些。
第一点便是杜绝与染病者共用同一套餐具茶具,同一套洗漱用具,或是将这些用在城外烧掉,最好的是将染病之人完全隔离起来,莫与其接触。
这一点做好能有效降低染病人数,可这也是最难最的。
普通百姓压根不信这是因为与家人用同一套用具造成的,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太难神降下的身法,相信是巫术都不会将这些东西烧掉。
将染病者送出来隔离,那更是不可能,原本就难活,再将人送离自己身边,如何舍得,孩童染上疫病的概率极大,那么小的孩子,父母如何狠得下心送走。
何况又不是送出去了就一定能活下来,那又有什么理由接受隔离。
方许宁将手绢拿出来折了几折蒙在面上,在院子里检查水井的水时,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
“我听说你是公主。”
方许宁循声望过去,在一楼的某个厢房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窗前看着她,衣领上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金元宝。
几乎是一瞬间,方许宁便确定下来男孩是昨日夜里容铃遇见的,张掌柜的孩子。
方许宁隔着一段距离回道:“我是公主。”
“那你会让皇上来救我们么?”他睁着天真的眼睛,看向方许宁的神情不自觉便带上了敬畏和期待,“我听说皇上是真龙天子,我知道的,龙只要吹一口气就能让人百毒不侵。”
孩童的话总是这样天真,在他的描述下,方许宁也逐渐放松了一些一只绷紧的心弦。
“真龙不会来,可是他会派手底下最强的大将来,大将一到,便会将疫病赶跑,让城里所有人都好起来。”
“哇——”他张大嘴巴发出惊叹的声音,很快又垮下小脸,沮丧道,“那我等到厉害的大将来么?”
男孩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无一丝血色,身上的衣袍瞧着有些大,不晓得底下的身躯瘦弱成什么样子。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若是能撑到太医局的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了。
“一定能。”方许宁没作思考,脱口而出。
这样小的年纪,上天有德,不会任由病痛夺走这样幼小的生命。
“但是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不能任性,”方许宁和他道,“大将不喜欢任性的小孩,你要是不吃饭,不喝药,真龙来了也没办法。”
一听到真龙都没办法,男孩赶紧开口保证:“不任性!我定然好好听话!”
方许宁笑起来——这孩子好哄。
这一晚,靖安侯将所有空下来的厢房都包下来,随行家丁每个人一个厢房,并下令在这场疫病彻底结束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自己所在的厢房。
第二日一早,她便出发前往府衙,在里边的藏书室查阅控制疫病和治愈疫病的方法。
藏书室里面没有人看守,打扫的人也不甚用心,方许宁随手在架子上抹了一把,积攒多年的灰尘粘在手指上,架子上则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指印。
看来皖城的城正,还有一众官员,都不怎么来藏书室。
方许宁感叹一句无暇再想城正的事,她很快找放医药病理哪一类书籍的地方开始查阅起来。
藏书室虽没什么人来,可藏书量却不小,她一刻也不停歇地翻阅也未找到有关皖城疫病类似的病例。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方许宁看了许多医术,都未找到医治办法,直到城正送来午膳,她也无暇顾及,让人放在门口就好。
隔了一个时辰,徐厚卿再来看,门口的饭菜还是未动,他有些着急了,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的小命就当真保不住了。
可他昨日被方许宁好一顿说教,只差被人指着鼻子骂废物了。
此刻徐城正还不太敢直面方许宁。
可就这样放任她在里边饿着也不是个事,是以徐城正便想到可以去客栈寻沈世子。
昨日他在城墙上,只略微透露了一句他们之中有一人一染上疫病,沈世子比啊火急火燎地将公主抱出来,可见二人之间夫妻情分十分浓厚。
至少去寻沈牧池是没错的。
头脑简单的徐城正如是想到。
他叫人套好车,正要准备出门,便见到一提着食盒的俊美男子从马上下来。
这正是徐城正要套车去见的人。
“这可真是巧了,我方才还想着要不要走一趟去请沈世子,这便见着世子来了,当真是有缘分极了。”徐厚卿搓搓手,语气中不乏讨好的意思。
沈牧池见了他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殿下在哪儿?”
徐城正可没管人脸色臭不臭,只要公主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他在前面带路道:“世子跟我来。”
“实不相瞒,若是世子再晚来一步,我就要去客栈寻世子了,”他叭叭地和沈牧池诉苦,“殿下在里面以一上午了,一个时辰前我送过去午膳过去,都没见着殿下的面,方才去收食盒,殿下竟一口没动……”
沈牧池跟在后面听着,听到人直到现在都没吃午膳,不由眉头微皱,脚下步子也迈得快了些。
他带过来的是方许宁爱吃的点心,城里前几天便没有人再出来做生意了,都留在家中企图躲过疫病,街上找不着点心铺子买糖炒松子,于是自己做了些酥饼,只希望在空闲下来时有吃食尝尝甜味儿。
他不太会做,还是隔着一道门向母亲请教了一番才开始做,一个人在后厨忙活了好一阵才做好三个瞧着还不错的酥饼,极是不易,他都不舍得尝,生怕带两个饼过去不够方许宁吃。
若不是做饼废了好些功夫,这会儿应该都到府衙见着人了,也正好看着她用膳。
“这里便是藏书室了。”徐厚卿完成带路任务,而后便退下将这地儿留给小两口。
此时方许宁还在里边埋头苦寻良方,只听着久经风霜的木门发出的刺耳的开门声,头也不回道:“统计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来人汇报,她终于觉着不对,回头查看是谁。
“沈牧池?你来做什么?”
“夫人不好好用膳,我来监督。”
难得地,方许宁从他的语气里面听到了些怒意。
第24章
事实是,沈牧池不光语调里面带着怒意,双眸里的怒意也一目了然。
面对这样的沈牧池,方许宁没由来地心虚了一下。
“书太多,翻阅起来竟忘了时间……”同样难得的,方许宁向沈牧池解释。
沈牧池左手提着装着酥饼的食盒,右手提着装着午膳的食盒。他挑起一边眉,看着方许宁,不置可否。
“殿下先吃些东西罢,”沈牧池将右手的食盒放在桌案上,止住方许宁要拒绝的举动,“若是不吃,可就不许笑看了。”
方许宁面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从沈牧池口中听到这样无理取闹的话。
她也不想和沈牧池讲话,揭开食盒端出凉透的午膳。
手中握着筷箸,方许宁瞧了一眼沈牧池,示意自己开始吃了。
“嗯,我看着呢。”不用提醒他也会一直看着方许宁的。
这句话在方许宁听来有些肉麻,又有些脸热,好像刚才看他是要他看着自己一样。
于是红着耳尖的方许宁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又低下头去吃了一口饭。
当然这一眼只是她自认为凶狠的一眼,而在沈牧池眼中,他就像见到了一只高傲又羞涩的雪貂,这一眼像在人心窝子上轻轻撩拨了一下,让人心中软作一团。
雪貂精贵,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该是顶顶好的。沈牧池看到凉了的饭菜,眼中划过不满,可也只有一瞬,他知道,现在城里紧缺粮食,桌上这些饭菜看似简陋,其实指不定是徐厚卿准备的最好的了。
徐厚卿送来的有些多了,方许宁吃了一些,便有些饱腹了,她看着剩下的这些饭菜,有些可惜,这些也不可给旁人吃了,那便只有倒掉。
“怎么了?”在方许宁吃东西这阵,沈牧池也拿了本医术翻看起来,没听到细小的咀嚼声,他看向方许宁,了然道,“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