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满桌参靖安侯的折子,皇帝只好在一日早朝时代靖安侯向朝臣解释——
这银子不是贪来的,就是向他借一些给夫人修缮一下府邸,众爱卿莫要再呈折子上来了。
这一解释,朝臣果然不再参他,倒是传了个宠爱夫人的名号,一时间,朝歌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靖安侯宠妻不要太羡煞旁人。
这些传闻是方许宁早些年与沈牧池不合时调查些往事秘辛晓得的,只觉得奇怪,那样木头脸的人,他的父亲竟是这样深情。
为夫人修宅子弄得满城皆知。
现下,方许宁坐在凉亭里,看着满园的楼阁水榭,倒是心情舒适。
她未去过江南,也未见过这样精致的院子,初见很是喜爱,不觉便待久了些。
正当方许宁沉浸与这宁静的水榭时,突然有声音传来。
“小姐,夫人说不让靠近西边的池塘,咱们去别处罢……”
是个陌生声音。
“这处我以往常来,怎的这次来就不让了,姑母向来这样,这处不能去,那处不可去,往日我都去了姑母也没说什么,这回定也是这样。”
这声音听着娇俏,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方许宁正回想着,那两人已转过假山现了身。
一人身着水粉色云纹综裙,绑着坠马髻,一路走过来似乎有些急,面色微微发红,一张素雅的脸平白添上了几分迤逦。
另一人衣饰简单,不难看出是旁边那个素雅美人的贴身侍女。
见到两人,方许宁倒是想起来是谁了。
着云纹综裙的那个就是昨日来府上要被说给沈牧池做妾的赵桉桉。
倒是稀奇,昨日沈牧池分明说了往后不会再让赵桉桉来靖安侯府,今日就让她见到人,原来这便是他对心上人的优待么?
方许宁倒是从不知晓沈牧池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赵桉桉昨日被母亲带着来求沈牧池纳妾,跟在后头,除了开头瞄了一眼挡在乐安公主身前的沈牧池,余下时候都跟在母亲身后,不敢随意打量,到后面公主发话,更是骇得不敢抬头,自是没见过方许宁的模样。
“我就说罢,这处有什么来不得的,这不是有人在么。”见到人的赵桉桉长松一口气,姑母方才说得那样认真,她还真以为不能来呢。
“小姐,咱们还是去别处罢,”身后的侍女倒是还劝着自家小姐回去,人家既然叮嘱了,自然是有理由的,她不认为违背主人家的意愿随意闲逛是好事。
“殿下,可要奴婢请她们走?”容铃自是知晓方许宁的习惯,她喜欢安静些的地方,赵桉桉叽叽喳喳的,怕扰了她的清净。
哪想方许宁一抬手,道:“不必,这里不比宫内,便由着她们罢。”
“是。”
“将炉子架起来,再泡一壶茶。”原先带的那壶茶早便凉透了,既然打算多待一会儿,好茶自是必不可少。
茶是从宫里带来的靳门团黄,送进宫的一年只有三两,皇帝一两,皇后的重华殿一两,剩余的一两则是送进方许宁的昭阳殿。
作为贡茶送进宫,自然是茶香悠远绵长,正好让没走远的赵桉桉止住了步子。
“什么味道?好生清心,”赵桉桉发出感叹,“茉莉,你闻到了么?”
茉莉翕动鼻翼,道:“小姐,似乎是从凉亭那处传来的。”
“咱们去瞧瞧。”
说着便往方许宁那处走。
“诶!”茉莉向来拉不住她家小姐,又怕她惹了祸,紧忙追上去。
“这位小姐可是在煮茶?”赵桉桉不晓得方许宁的身份,往日在府上也不会有人为难她,便以为这是二房夫人邀来做客的。
容铃欲要表明身份,没成想方许宁先一步开口。
“正是,表小姐可要坐下共饮一杯?”
“你晓得我?”显然赵桉桉的着重点并不在品茶这件事上。
方许宁低头笑了一下,自然晓得,你昨日差些成了“妹妹”,沈牧池昨日那样紧盯着你,我如何会不晓得。
“黔南侯的嫡小姐,与靖安侯府交好,我晓得。”
赵桉桉听到这话很是愉悦,讲话行事便大胆放肆了些。
“我瞧着这茶差不多了,你替我酌一盏罢。”
殿下没让她插话并不代表自己当真就什么也不管了,这黔南侯府的丫头也忒不懂事了些!
容铃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再次被方许宁制止,无奈,只得又收回步子退了回去。
方许宁提起茶壶,按住壶盖,缓缓将茶水倒入赵桉桉面前的那只茶盏中。
“请。”
赵桉桉试探着抿了一口,很快便皱起眉来。
“这茶闻着香,味道却这样苦。”
说着便将茶盏随意往石桌上一放,大半茶水都因她的动作洒出来。
还不等方许宁动作便有一道熟悉的男音从假山后头传来。
“闻到这味道便能知晓是乐安了。”
这回方许宁倒是一下便猜出来人。惊喜道:“三哥!”
样貌俊逸的男子从假山后面现身,紧跟着,又一位面容温润的男子也子假山后转出来。
“太子哥哥也来了?”
本以为出宫后便要许久才见得到他们,没成想倒是他们自己先寻来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赵桉桉听到那句“太子哥哥”,脸色一白,一时间坐立难安。
方许宁探头探脑往后看,没再有人从后面出来,疑惑道:“二哥没来么?”
三皇子方玥棠道:“二皇兄被父皇拉去做牛做马了,今日没空,就我与大皇兄来。”
“怎么?见到我二人还不好?”
“怎么会,”方许宁娇笑着道,“我最是喜爱三哥与太子哥哥了!”
“老远便闻到你那团黄的味儿,这不让我与玥棠蹭上一盏?”太子方玥恒说着便往凉亭走去。
方许宁自不会藏着掖着,道:“一盏怎够,太子哥哥够两盏。”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纯王殿下。”容铃见到熟悉的人,也是一派欣喜的模样。
余下二人便没有那般好心情了。
茉莉吓破了胆,方才小姐使唤的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乐安公主。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纯王殿下,乐安公主。”茉莉见自家小姐还愣着,赶忙拉人跪下请安。
赵桉桉恍然,慌忙请安,音调颤抖,比奏完琴的余弦还要颤些。
相比于赵桉桉的慌张,方许宁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平身罢,”方玥恒嘴角带笑,“是乐安新交的好友罢,同我们一道坐下说话。”
赵桉桉跪在地上,脑子都不知道怎么转了。
她怎敢自居方许宁的好友,她只恨不能时光倒流,不然定会给自己一个巴掌尝尝。
“求殿下赎罪,臣女方才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罢了,起身罢,”方许宁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一盏茶,不必大动干戈,“太子在此,有他放话让你坐下,便不要多想了。”
遂,赵桉桉只得战战兢兢的同这一桌子公主殿下同坐一桌,一颗心七上八下,石凳都只敢坐十之一二。
“乐安你何时这样铺张浪费了?”方玥棠一坐下便开始数落方许宁,“宫里每年就三两的茶你竟泼了这么些。”
方许宁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是早些时候赵桉桉嫌茶苦弄泼的,她又将视线移到赵桉桉面上,只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恐,青葱十指更是快要抓烂她那小婢女的裙摆。
“哪能啊,不过是是茶水太烫,泼了这么些我也心疼了好久,竟被三哥一句铺张浪费就打发了!”方许宁嗔怪。
她替赵桉桉接下这锅,身后容铃一肚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怎的殿下这样宽容她!这靳门团黄就连太子殿下都鲜少喝上一回,生生被浪费了不说还要殿下背锅!
“可伤了手?”方玥恒紧张起来,温润的神情一下子被担忧取代。
方玥棠也不再数落她,探头过来查看她的手。
“早已无事,”方许宁本就没被烫着,不敢让二人多看,便转移话题,“今日我嫌麻烦,只叫容铃带了一炉一壶,将就些如何?”
方玥棠二人相视一笑道:“能在你这处喝上都不容易,哪敢再有怨言,你且拿出来罢。”
方许宁一边上手为二人倒茶,一边看向赵桉桉。见人神色不似方才那样慌张才收回视线。
第6章 (修改)
凉亭里的兄妹三人还是第一次在宫外聚上,倒是和往日一道用膳时没什么差别。
自前日,方许宁出嫁,方玥棠在城门上目送妹妹的花轿仪仗离开时,好巧不巧遇上一样在城门上偷偷送方许宁的二皇子方玥雅,前日互放狠话定然不会像个小媳妇似的还上城墙上送人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是要嘲笑对方一阵还是捂上脸赶紧装作不认识为好。
后面方玥恒也出现在城墙上,倒是不意外,往日就方玥恒对方许宁宠溺些,人家送送宠爱的妹妹出嫁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再往后,三人同行又遇上了皇帝与皇后二人。
皇后泪眼婆娑,南景帝也一改往日的威严肃穆的模样,眼中的不舍就是粗心如方玥棠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你这一出嫁,宫里都不似往日热闹了。”方玥恒讲着遗憾的话,眼里却闪烁着欣慰的光。
大明宫这样大,困住了他的一生,好在他的小百灵得了自由,能追逐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不是,”方玥棠则没心没肺道,“无人与我拌嘴,甚是寂寞啊。”
“三哥!”方许宁不满喊道,“你怎么这样啊!”
“往日夫子留了课业你不会不都是我做的?难道平日里咱们就只剩拌嘴了么!你也忒不是人了些!”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手捂上她的嘴,接着耳边便响起方玥棠压低的声音:“你小声些!皇兄还在这里呢!”
“好啊!”方玥恒突然拔高音调,“我说你怎么写得出那些文句,原来是乐安写的,你二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如实交代!”
很快,方许宁嘴上的手便撤了下去。
“皇兄!皇兄!!我知错了!你放我一马罢……”
他这鹌鹑模样逗笑了方许宁,就连缩在一旁的赵桉桉都勾起嘴角。
方玥恒收拾完方玥棠,也没打算放过方许宁。
“你还笑,什么时候学了仿人字迹的本事?连夫子都被瞒了过去。”
方许宁立马收了笑意低头挨训。
“乐安知错了。”
认错之迅速让人所有重话全堵在嗓子眼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终败下阵来。
“罢了,往后也没法替他再写课业了。”
本是不再追究的意思,可方玥棠像是才反应过来往后都没人再替自己写课业了,哀嚎一声彻底没劲儿了。
几人相谈甚欢,又一人寻来,正是靖安侯世子。
“在聊什么趣事,大老远过来便听到声儿了。”沈牧池在外边处理完了事才回来,问了母亲才晓得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也到了府上。
“阿池!你也过来坐,今日乐安拿了靳门团黄,你可有口福享了。”
沈牧池原先是方玥棠的书童,与他关系最是要好,早便省了客套话。
“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无视方许宁皱起的眉头,挨着她坐下。
“池哥哥……”一直为讲话的赵桉桉见到沈牧池就像见到了救兵,一开口那股委屈劲儿听得人心肝直颤。
沈牧池这才注意到恨不能将自己团起来的赵桉桉,不知为何,他上前就将赵桉桉拉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许是沈牧池模样太凶,她竟两眼一闭一副就要要哭出来的模样。
沈牧池只觉额上青筋直跳,转身向方玥恒告退:“臣有些事需找赵小姐,还请殿下赎罪。”
方玥恒虽不满他将方许宁丢在一边带旁的人走,但他与沈牧池相识许久,也算是摸清了他的为人,便点头同意他的离场。
沈牧池抓着赵桉桉的腕子,脚下生风,将人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恼怒她不顾母亲的劝阻来府上,又碍于她是故交之女而无法直接下逐客令。
他烦躁得忍了又忍,问道:“我已成婚,靖安侯府与黔南侯府早已无任何往来,念在往日旧情,靖安侯府并无任何亏欠你们黔南侯府地方,也不求黔南侯府的回报,你再无理由来靖安侯府。”
赵桉桉愣住,原本因沈牧池带自己出来的那点欣喜也一下没了踪影,整个人连带着那颗火热的心如坠冰窟。
“为何……”她捂住耳朵,不愿听沈牧池讲话,看着人一张一合的嘴唇更是不愿面对。
她自小便被母亲带来靖安侯府,早便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归处,只有她一直陪在沈牧池的身边,她以为到最后能陪他走到最后的只有自己,可是为什么在沈牧池进宫做皇子的书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明白,她以为只要自己在宫外等着,便可以等到池哥哥抬着花轿带她回家。
“没有为何,感情之事无法强求,赵小姐身为黔南侯府嫡小姐,不该也不能为了一个不将心思放在你身上的男人哭鼻子掉眼泪,”沈牧池说得十分清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赵桉桉眼中仅剩的一点希冀也暗淡下去。
她并非喜欢倒贴,她原本也是身份不输沈牧池的嫡小姐,只是感情之事着实难以捉摸,她偏就瞧上他。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做再多也无意义,不如早些放手。
“我晓得了……”她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桉桉往后不会再来叨扰世子了。”
见能说通,沈牧池也是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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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那处,方许宁依旧与两位皇兄聊着,只是兴致不如方才那样高了。
方玥恒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主动问道:“怎么突然闷闷不乐?”
“和哥哥在一起怎会闷闷不乐,太子哥哥瞧错了罢?”方许宁莫名道。
方玥棠受他方才的话的影响,也约摸着瞧出些不对劲,道:“是有些兴致不高。”
“你莫不是担心阿池与那黔南侯府的丫头有些什么?”方玥棠猜测着,“你放一万个心罢,他对你可谓是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
这话方玥棠讲的自然又真诚,在方许宁听来却只觉得浑身打颤。
这样肉麻的话,也就三哥讲的出口了……
“是么?”显然她对这番说辞很是不信。
方玥棠二人还没察觉出方许宁已非他们所熟悉的方许宁,只以为是求着要父皇下旨赐婚靖安侯世子的方许宁。
“这是自然,你与他相处得多些,难道还不清楚么。”方玥棠信誓旦旦道。
正说着,方才离场的沈牧池原路返回,正好赶上这壶靳门团黄的最后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