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容铃话还未说完,却见沈牧池半扶半抱着方许宁向她摇头,示意她照做便好。
“是。”她走在二人前面,不敢走太快,怕人跟不上。
“说说具体的。”还在路上,方许宁向容铃打听当时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还不知晓,说是从摘星楼上下来没多久便吐血了。”当时虽事发突然,容铃还是多打听了一阵。
“是。”得到沈牧池的点头,容铃有了主心骨,立马上前。
一路上过去,宫人行动间都颇为焦急,像是大事发生。
方许宁抿唇。
看来这件事许多人都知晓了。
“殿下莫急,或许事情还转机。”容铃跟在方许宁身边,腿脚向来较快的人跟在她身边都有些吃力。
方许宁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儿埋头往前走。
这种时候叫她如何不急,自小护着她长大的父皇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吐血昏倒。
她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面色难看,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儿,莫冲动。”沈牧池知晓她现在的心情,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越要沉住气,否则落入对方布下的陷阱就得不偿失。
方许宁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气,平静下来。
她也知晓现在不能阵脚,只是这种事情让她做到毫无反应着实有些为难。
在情绪的加持下,方许宁一行很快便到了飞霜殿门口,此时寝殿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早些时候等在摘星阁楼下的各宫嫔妃现下都转移到这里。
“陛下出事,咱们都记挂着,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慎贵人面带担忧。
“李公公可否通融一二,叫本宫进去瞧一眼……”这是向来将换地记挂在心上的德妃。
李公公被围在中间,面露难色:“娘娘莫要为难奴才,陛下方才清醒了一阵说不见人……”
“乐安公主到——”殿门口的太监扯着嗓子通传。
一时间众嫔妃将视线转向门口,只见为首的方许宁面色苍白,虽同往日一样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意,众人却莫名觉着她不同往日。
围着李公公的嫔妃顿时噤声,不约而同闭上嘴。
“哎呦可算等着殿下来了,”李公公从最里边挤出来,向方许宁行礼后便引人进寝殿,“殿下跟上,皇后娘娘在里边。”
方许宁点头,跟上李公公,堵在寝殿门口的嫔妃不敢和她对上视线,纷纷为她让路。方许宁也不管她们,只跟在李公公身后进入寝殿。
“这……只有殿下能进去……世子殿下……”李公公看向与方许宁一同进来的沈牧池,有些为难。
闻言方许宁与沈牧池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后沈牧池微微点了下头停在寝殿门口不再往里面走。
“我在外边等你。”他压低音调道。
“殿下,请。”李公公推开门道。
方许宁进入正殿,身后的门便被关上,整个寝殿霎时间变得无比昏暗。四周的窗子被人用暗色的布料遮住,几乎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方许宁站在原地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抬步往里走。
昏暗的寝殿,方许宁凭借脑海中的记忆往床榻的方向走,靠得近了,似乎能瞧见里边点燃的烛火。
方许宁借着微弱的光快步走上前,终于见到躺在榻上的皇帝。
“父皇……”她喃喃开口,眼孔颤动。
她的父皇向来身体康健,她从未见过心目中为她撑起半边天的人会这样虚弱的躺在这里。
“乐安来了。”皇后听见方许宁的呢喃才注意到有人进来,她的语气显得极其疲惫,眼神中都透露着疲倦。
方许宁快步走上前扶住皇后。
“母后莫要太过焦心,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她不忍让母后忧愁过度。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皇后的眼眶中瞬间凝聚起来,“母后也坚信他吉人自有天相,但这次与先前任何一次都不同……那么多人,他就那样突然,突然的吐血……母后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说他无事。”
“乐安你没见着,那样大一口血……”皇后悬在眼睫上的泪珠掉下来,紧接着愈来愈多的泪水滑落,“你叫母后如何不焦心。”
皇后李画漪与皇帝少年夫妻,一起走过许多年月,多少艰难的日子都执手度过,建立深厚情谊,是宫中其他嫔妃缩比不上的。
也正是这样深厚的情谊,让她觉得突如其来的变故愈发骇怕和难捱。
方许宁沉默,不再开口,只是扶住她的臂弯。
她在父皇母后膝下长大,将他二人的恩爱看在眼中,自然能够理解母后的情绪。
“陈院首在偏殿……”皇后留下这句话后便挣开方许宁的搀扶行至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握住皇帝搭在被子上的手掌。
方许宁识相的退开去偏殿寻陈院首,为二人留一些独处的空闲。
偏殿内只有陈院首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徒弟,他们挨得极近,似乎在讨论什么。
“陈院首。”她没有靠近,而是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唤了一声,提醒有人来了。
这个距离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又不至于太过遥远让人觉着疏离。是个极恰当的距离。
陈院首听到声响一惊,似是被吓住了,方许宁见着他的背影僵了一瞬,但又很快松懈下来。
“见过乐安公主……”陈院首走上前行礼。
“院首不必多礼,现下要紧的是父皇的病症该如何诊治。”方许宁语气有些着急,为皇帝突发的病症极是上心,但面上的神情却见不到一丝慌张和焦虑,甚至还带着些许游刃有余。
陈院首年纪大,一把嗓子和他的行动一样,颤颤巍巍的,“陛下急火攻心,今日这口血伤到根本,只能开些补药养着……”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方许宁已将听懂了。
也就是说,父皇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现下只剩一口气,便是醒来,也只能靠各种补药勉强吊着,再无法恢复到先前的强健模样。
方许宁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但眼神一转,一直躲藏在窗外的人影一晃,而后便见不到了,似是已经离开。
随着人影的消失,方许宁也将准备好的话隐没在肚子里。
她与陈院首对视一眼,带着两人走进偏殿的更深处。
“院首现下可讲实话了。”
陈院首向方许宁一拘礼才道:“陛下并无大碍……”
“可有别的病症?”方许宁急着问道。
自前年前南方水患开始,朝上事多起来,皇帝为其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传太医诊脉,不知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陛下的身子还算强健,只是……”他抬眼看了一瞬方许宁的脸色,见人还算平静,才接着道,“只是不知为何,瞧着似有中毒之症……”
“中毒!”方许宁眼孔骤缩。
“院首当真确定是中毒?这可不能胡乱说。”
陈院首自然晓得这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他当时诊脉也觉着不可思议,宫里的吃穿用度向来把控严格,皇帝用的东西只会更加谨慎,按理来说不会中毒。但他反复确认,这的确是中毒的脉象。
“这件事臣怎敢胡乱说,”陈院首用袖口擦擦额上的细汗,接着道,“陛下的毒瞧着似是年初时下的,在膳食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
“此毒可能解?”方许宁只想知道这点。
陈院首立刻答道:“能解。下毒之人极为谨慎,没回用毒计量极少,是以陛下虽接触此毒近一年,却也未到无解的地步。”
方许宁听到这毒能解也为松懈,追问道:“若是这毒深入肺腑……会如何?”
她要知道,她向来敬重依赖的二皇兄到底会如何对待父皇。
陈院首嘴唇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方许宁说,毕竟这位公主向来被众星捧月的护在手心里,未曾接触过这些隐匿在黑暗之下的肮脏手段。
“院首只管直言,好歹经历过皖城疫病一事,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了。”方许宁看出他的忧虑。
她这样说,陈院首也没有要支支吾吾不敢说了。
“是何种毒要等老夫见到毒后才能验证,但就目前的症状来看,若是毒素深入肺腑,怕是就如寻常人那样衰竭而亡。”
“原本要是老夫按照以往一样,每隔三日来请脉一次,怕是还无法察觉这种毒,它是一步一步逐渐让让身子败坏,难以察觉。至于为何会看出是中毒之症,便是陛下如今的状态与一年前相比,有了不可忽视的变化。”
方许宁仔细聆听陈院首的话,不肯放过丝毫细节。
“是何种变化?”
“陛下每回诊脉的脉象都会登记在册,由太医局保管,但太医局年久失修,老夫怕太医局那本册子出意外,便从一陛下登基后的每次请脉都另外复刻了一本收在就寝处,方才叫小徒将两本册子都拿了过来,将此次的脉象与册子上的进行比较……”
他说着翻开两本册子拿给方许宁看,只见在墨迹的最后,两本册子记录的内容有细微差别。
有人将存在太医局的那本记录皇帝脉象的册子上做了改动。
第72章 帝心难测
“殿下你看,这两册都是老夫亲笔写上去的,但现在却对不上。”陈院首指着上面的内容给方许宁看。
“这里,这本册子上的记录比老夫自己藏起来的这册脉象起伏要大许多,一点一点的改变,与老夫方才替陛下的诊脉所得的脉象几乎吻合……”
方许宁蹙眉,她有些没太懂陈院首的意思。
“若是老夫没有誊抄陛下的诊脉记录,今日拿着这本册子与今日的脉象进行对比,或许不会发现陛下已经中毒。”陈院首精简语言解释。
留在太医局保存的那本册子在有心之人的篡改下,与现今皇帝的脉象无限趋近,这说明皇帝的身体状况与一年前相比并无变化,既然无变化,那么便不用上心,而下毒之人也可以继续在皇帝的膳食中下毒,这种难以察觉的毒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方许宁眯起眼。
这么多年,自己似乎真的认错她的二皇兄了。
“这件事院首先莫要声张,册子如实记录好放回去,其余一切照旧。”走到这个地步,她不想再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走到方玥棠前面,她不敢将到手的机会弄丢。
“事关陛下龙体,殿下只管交给老夫,只是若想做到万无一失,解毒的药材还需殿下从宫外带进来,”陈院首年纪虽大,行动不便,但他的想法却更缜密。
“既然有人能在太医局对陛下的册子游刃有余的进行修改,也不排除有人能从老夫开的药方中察觉出殿下的举动。”
“好,院首将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我差人出宫置办。”方许宁点头。
陈邢笙作为太医局院首,具有颇高声望,且向来替帝后二人及方许宁请脉,是太医局中与皇帝接触最频繁之人。他的话,方许宁通常情况下能信九分。
陈院首提笔在纸上写下十几位药材后交给方许宁。
“暂时只需要这些,往后得看陛下的情况,届时还需借殿下之手带些药材进宫。”
这些对方许宁来说都是顺手的事,她只在乎能否替父皇解毒,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初。
给陈院首那边交代完后,方许宁再次回到寝殿,父皇还躺在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倒是母后的眼睛又红了几分,似乎是在方许宁去偏殿同人商议的时候又掉了几回眼泪。
“母后……”方许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这出戏只有她与父皇在演,最多再加上陈院首与他的徒弟,毕竟她与父皇并不会诊脉看病,这件事方许宁连沈牧池都瞒着。
不是不信任他二人,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失忆以来,她经历太多,对她的二皇兄多少有了一些了解,那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叫他察觉到哪怕一点,前面的铺垫顷刻间便会付之东流。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布局了。
“母后去歇一歇罢,这里有乐安看着,父皇一有情况便叫人向母后通传。”方许宁劝道。
她支开皇后有两点,一是她不忍叫皇后在这里待着茶饭不思的拖垮身子,二便是她有话要同父皇说,不能叫人知晓。
皇后却不想离开皇帝一步,一听说要她离开寝殿,立刻顶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向方许宁,试图让眼泪叫她的女儿心软,而后容许她一直陪在皇帝身边。
“母后,你这一招得对着父皇用才奏效。”方许宁的心肠十分硬,她看向跟在皇后身后的宫女,一个眼神递出去,对方已经领会并扶着人半推半就的离开寝殿。
待皇后离开,寝宫内只剩下方许宁与皇帝两人。
还不等方许宁开口,一直躺在榻上的皇帝先睁开了眼。
“此事了结后,看来要好好哄一哄皇后。”
方许宁刚转过身,就见皇帝已经撑起身子坐起来,看向寝殿门口,是皇后离开的方向。
“父皇的确是要哄母后,但自己的膳食中被人下了毒,现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方许宁坐在榻边,语气较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