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勺柄过长,也可将手握下面些,不用非要握住那截专用手握的地方。”沈牧池手把手地教她。
方许宁顺着他的话握住勺柄,果然比之刚开始时要顺手不少。
她手腕浅浅晃动,挣脱之意显而易见。沈牧池眼神微黯,到底松了手。
“多谢……”方许宁小声道谢。
尽管声音再小,可沈牧池还没离开,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这声道谢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里。
瞧着方许宁略带薄红的耳尖,他终是释怀一笑,再度微微俯身贴上她的后背,回道:“不客气。”
继而利落转身,回到原先自己待的那个粥棚底下。
“什么嘛……”方许宁用空闲的那只手使劲儿扒拉两下耳尖,欲要赶走上面的异样,却没留意到,那阵怪异的感觉顺着耳尖又传到面颊上,让其泛起些微红意。
“那是小姐的夫君罢?”那老朽还未走远,见到她与沈牧池亲密的动作,亲切的问道。
方许宁犹犹豫豫的点头道:“嗯。”
老朽将她的犹豫认成了害臊,乐呵呵道:“小姐的夫君定然很是爱重小姐。”
“为何这样说?”方许宁不晓得老朽是如何瞧出来的,他二人分明应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老朽呵呵笑着,脸上的褶皱都因这一笑而更加沟壑纵横。
“我一双眼睛啊,可见过太多了,您夫君看您的时候,那骗不了人。”
不等方许宁反应过来,老朽便捧着粥渐渐离去。
天渐渐大亮,来粥棚前排队的人也愈来愈多,好在方许宁晓得了省力的法子,就算人多了,倒也还算有条不紊。
可不知是不是有人将消息放了出去,来粥棚前的人似乎不是本村的人,有不少是从附近村子里来的,逐渐的,不仅人手不够用了,就连粥都要见底了。
“容铃,”方许宁叫住在一旁打下手的容铃,“你去夫人那处问问,可还有粥。”
“是。”容铃同样也忙得不可开交,可相比于撤不开手脚的方许宁而言,她的活计倒是不必一直守着。
这厢方许宁正着重于手头上的事,身侧不知不觉间便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慢慢挪动,目的正是方许宁腰间挂的荷包。
“啊——”
突然,刺耳的尖叫惊动了所有正在施粥与排队等候的人,一齐向尖叫声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手腕脱臼,一只精致的藕粉色荷包掉落在他身旁。
男子蓬头垢面,惨叫之余爆出的粗鄙言语更是让人浑身不适,反观那只荷包,不染纤尘,针脚细密有致,上头用的金线更是精细。
众人一目了然,这是盗窃官家小姐的荷包被人直接抓现行了。
沈牧池将荷包捡起来,掸去上面的浮土,交还给方许宁。
继而转身挡在她身前,看向中年男子。
这时平危姗姗来迟,他见着被沈牧池护在身后的方许宁,虽不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见到这场面不论谁来都晓得是方许宁出了事。
平危将中年男子像拎鸡仔似的提溜起来,押他到方许宁前边跪下。
“请殿下定夺。”
此话一出,四周一下子炸开了锅。
“殿下!她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为咱们施粥,咱们何德何能!”
“……”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快给殿下行礼!”
一语惊醒众人,浩浩荡荡的人群纷纷放下自己的碗跪下行礼。
方许宁是见过大场面的,可骤然见着这样多的百姓向自己行礼,她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便撞上了略落后她一步的沈牧池,下一瞬手被人仔细握进手心。
本以为自己会极排斥沈牧池的触碰,可奇迹般的,剧烈鼓动的心跳竟渐渐趋于平静。
方许宁来不及多想,任由手被人握着,她上前一步,道:“不必多礼。大家快起身罢。”
“今日我是以靖安侯府的新妇来的,靖安侯想必大家已然十分熟悉,我如今也是靖安侯府的人,还请大家就如往年一般,莫要拘束。”
普通百姓其实不甚懂礼法,只晓得贵人讲得便是最好的。于是又相互搀扶着起身,侯府的家丁维持秩序,粥棚前再度排起长队,只是原本正在施粥的几个贵人悄然离去。
“殿下,这小贼如何处理?”平危拿了绳子将中年男子五花大绑,让其老老实实跪着。
方许宁只是瞧着男子,没讲话,倒是容铃忍不住劝道:“殿下,指不定他是一时上头才做出这等腌臜事,不若稍作惩治便让人离开罢。”
“不可。”
两道声音一同开口。
第10章
“不可!”
两道声音一道清冷,一道低沉,将在场众人听得一愣。
方许宁有些意外的看向沈牧池,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出言制止。
“他手上有茧,”方许宁不紧不慢道,“我在三哥手上见过,这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出现的痕迹。”
沈牧池听到她的话,嘴角微勾。
失忆了脑子倒是转得不算慢。
“他并非是一时起意,应当是早有预谋,”方许宁面上瞧不出笑意,“平危,你带下去好好询问,务必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干净。”
“是!”平危拱手。
“等等!”沈牧池突然打断道。
方许宁与平危一同看向他,眼中俱是不解。
“我在刑部待过,对问话一事十分在行,不若殿下将人交给我罢。”沈牧池不卑不亢道。
讲到这里,方许宁倒是想起来,沈牧池原先在刑部任职侍郎一职,有段时日常常听到他又受圣上嘉奖之类的话,向来将人交由他定是不会错的。
“殿下,”平危不甘叫到手的机会从眼前溜走,想争取一二,“此时尚不清楚这幕后人究竟是何目的,人手几何,不若将人交由属下与世子一道查清罢。”
其实方许宁觉着这只是寻常盗窃,只是这小贼有些身手,迫于生计过来想赚一笔横财,但终归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此也好,这人便交由你们,今晚我便要知晓结果。”方许宁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是。”平危大喜过望,恨不能就地将人审出来,“定不负殿下所望。”
反观沈牧池,他倒是一如往常,甚至说得上平静。
此事有了安排,方许宁便带着容铃又回到粥棚。
“殿下无事罢。”靖安侯夫人见人又返回来,担心道,“不若先歇着罢,我让人去了户人家,收拾收拾,殿下可去那处等等。”
方许宁知晓这是担心她,可今日之事无人预料,她也并非是琉璃做的,因此便回拒了。
“多谢夫人,不必麻烦了,只是个小插曲,夫人莫要忧心。”
听闻此话,靖安侯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她不便押着硬要人去,只好拉过方许宁的手,愧疚道:“今日是侯府没做好,让殿下受了惊扰。”
方许宁也将另一只手轻抚在她的手背上,安抚道:“这不是侯府的错,侯爷与夫人不必因这小人感到愧疚,倒是方才多亏了阿池,不然,我可就要丢了荷包了。”
“这是阿池他应该做的,殿下何必道谢。”
“是了,此事也与侯府无关,夫人又何必道歉。”方许宁眉眼俱笑,丝毫未将那毛贼放在心上。
靖安侯夫人被噎了一下,再看向方许宁,见人的确是没受此事影响,倒是突然笑了。
“还是殿下豁达,倒是我紧张过头了。”
“施粥一事离不开夫人,我就在这处,夫人先去忙活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许宁总觉着,寻常施粥不会有这样多的人的,尤其是在偏远一些的村庄里。可靖安侯府年年都会在前往枫香山途中搭棚施粥,若是有心人想要摸清路线,错开蹲守,则守在王家村的那些百姓便能等到靖安侯府的施粥,这样便能说清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人。
见人的确是没事,靖安侯夫人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再度投入忙碌的琐事。
自上午那小贼被抓后便没再未出过事,倒不是没有怀有心思的人,只是见了侯府手段,不敢再出头罢了,不过也省事不少。
杀鸡儆猴应是如此。
日头渐烈,到了未时,粥桶终于见了底,此时人也只有寥寥几人,不多不少,正好将最后几人分完。
家丁开始收拾粥棚,尽量照着来时还原。
今夜再留一晚用作修整,明日一早便启程。
方许宁在这里盯着,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不想正在审问的平危寻了过来。
“殿下,他交代了。”
方许宁一怔,叫来容铃,让她接替自己的活,而后便跟着平危去看那毛贼。
路上,方许宁问道:“怎么这样快便问出来了?”
“那贼人虽练过武,胆子却小得厉害,我与世子不过稍加恐吓,他便全招了。”
踏进临时的审讯室,一阵骚味便扑面而来,顿时将方许宁熏了个透彻。
“怎么成了这样?”她掩住鼻子,实在熏得厉害。
气氛凝滞一瞬,紧接着——
“你怎么将人带进来了!”沈牧池厉声道。
平危不明所以,他不晓得为何不能让人进来。
方许宁不明就里,依旧往里面走。
这时里间的那扇门打开,沈牧池借着那一点缝隙出来,后又很快将门关上,方许宁只来得及见到门口的一双腿与一滩不明水渍。
沈牧池挡住方许宁,道:“里边脏乱不堪,殿下万金之躯还是莫要进去了。”
“也好。”方许宁本就只想晓得结果,能不能看到那小贼对她来讲,并非必要。
平危抢先沈牧池一步道:“那贼人名为刘登,他的确练过几年功夫,原先在朝歌城中的万俟镖局做镖师,可是由于手脚不干净,便报了官,又因为他拿的东西并不值钱,关了几天又放了出来,迟迟找不到事做,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便跟着百姓来王家村蹲靖安侯府过来施粥,没成想这人又动了歪心思,竟打算到殿下身上。”
“如此倒也说得通,”方许宁觉着有些不对劲,可平危这番说辞又有理有据,她寻不出漏洞,“让人将他送进府衙去罢,该是如何便如何。”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平危拱手告退。
眼看这件事便解决了,方许宁也打算离开这里。
“殿下请留步。”依旧是沈牧池。
方许宁忽觉头痛,只想快些离开,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假装没听见埋头苦走。
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方许宁贵为公主也同样如此。
于是,下一瞬,她的腕子便被人握住。
不知为何,方许宁总觉着这有些熟悉——
沈牧池怎么总爱捉人手腕!
“我有一事要与殿下说,”沈牧池言辞诚恳,不像是开玩笑,方许宁内心挣扎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任由人将自己带到一处僻静处,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如实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便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方许宁如是想到。
“方才殿下让我与平危一道审刘登,可在审问中途,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如何不对劲?”要说到这,便勾起她的兴趣了。
沈牧池迟疑一瞬,有些捉襟见肘的意味在里面。
“我怀疑,刘登与平危有联系……”
“沈世子!注意言辞!”
他当真是疯了不成!平危可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殿下!”沈牧池见人已有些动怒,也慌了神,“我并非是断言平危便是刘登的幕后人,只是想让殿下将刘登交由我,等此行结束后我再行调查。”
方许宁想护着平危,可潜意识里她却有几分信任沈牧池,一时半会儿,她不知要不要答应。
心中天人交战,一半挡在平危的虚影前,想要护着他,另一半则站在沈牧池身后,一派十分信任他的模样。
“沈牧池……”终于,方许宁下定决心。
“我在。”他沉稳的声音响起,好似无论方许宁什么时候叫他,他都会立马应声,温柔回应。
方许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似乎每一个字都在坚定方才的决定:“我可以信你么?”
沈牧池回望着她,同样注视着方许宁的眼睛,看到她微蹙的眉头,眼角下的那颗小痣,还有眼眸中浓厚的情绪,像夏夜里闪闪发亮的星子,他想不起来方许宁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他了,如果可以,他想将那股情绪永远抓在手里,不再分给旁人哪怕一丁点。
“殿下可以永远信我。”沈牧池收回目光,垂眸回道。
方许宁不是他的所有物,她可以是灿烂的,是耀眼的,是颓丧的,是失意的……可以是万种模样,却唯独不能是独属于他沈牧池一人的。
“好,我将刘登就交给你了,若是结果并非你方才的猜测,还请世子向平危道歉。”心中的那场大战,最终是沈牧池获胜。
“是。”
此事告一段落,车队继续向枫香山前进,沿路又在两个村庄歇息施粥后,终于抵达枫香山。
红月寺在半山腰,马车上不去,众人只得步行上山。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此时枫香山上也是漫山遍野的红,一眼望不到头,只觉得一整座山都被红红粉粉包裹住,放眼望去,山花烂漫,美不胜收。
十里桃林也不过如此。
方许宁也沉浸在这漫山花海中,身边的容铃时不时小声感叹,这是她下意识发出的惊呼。
“殿下,这枫香山当真是不论来几回都会让人惊叹。”容铃从前跟着方许宁来过两回,虽不陌生这景色,却每回来都会被其震撼。
在方许宁的记忆中自己是第一回 来,不可避免的,她也被这景色吸引着,无法分出神思去想旁的,自然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炽热的视线忽视了漫山的红看向自己。
对那道视线的主人来说,任何景色都比不过眼前的人,她仅仅只需站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抓紧他全部的心神。
众人渐渐往山中的红月寺走,穿行在桃花林中,好似行走在仙境中,拐过一个转角,红月寺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黄色的墙,青灰色的瓦,寺中一座佛塔耸立,无端给人一派庄严肃穆之感。
“殿下,那便是红月寺了!”
第11章
红月寺前,方丈领着一众小和尚等在大门处。
靖安侯受宠若惊,问道:“方丈怎还在寺外等?”
“有贵客到访敝寺,老衲须得出来迎接。”老方丈两根长寿眉在风中漂荡,端的是仙风道骨。
靖安侯顿时便明白了方丈口中的贵客是谁,他向方丈引荐道:“此行随我们一道来的依旧是乐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