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对他害怕的神情习以为常,或者说是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他的反应有趣,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傻小子,既然知道害怕以后就该聪明地离我远点。”
她嘴上说着要段誉远离她,但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倒是先主动退开了,身姿缥缈如紫烟转眼便已远远坐到了那窗棂上。
穿着紫色绣鞋的双足垂下来,晃啊晃的。
鞋头上缀的两颗珍珠也跟着在烛光下一闪一闪,带起脚腕上的圈着的金铃“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阿紫似乎不再想和段誉说话,转头推开窗户看向了窗外。
她向来都对他爱搭不理的,来了兴致就回应两句,没了兴趣就理也不理,如此善变也不稀奇,而主动接着与她搭话的总是段誉。
“不,我怕虫子,却不是怕你。”
段誉只是一时被阿紫的话和她突然的动作惊到,再加上之前那些出现的五毒虫蛇实在太过密集,确实让人心有余悸。
但要说因此害怕阿紫远离她,那还远远不至于。
“你是你,虫子是虫子,就像是伤人的刀剑和手执刀剑的人,二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他这话说的发自真心,当阿紫转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自然也满是诚挚,明明烛光昏暗,但他白净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眸却过分闪耀了。
窗外种了一颗甚是高大的香樟树,结满了青色的香樟子。
阿紫坐在窗棂上,她回头时手上还扯着一枝探到窗外的香樟树的枝叶,听到这话攥着那青翠树枝的力道不自觉有些紧。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
紫色的面纱遮掩了阿紫的真容也让人辨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嗓音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露出的一双凝眸是漫不经心的戏谑。
“你该庆幸自己百毒不侵,不然别说是刚刚在你脸上玩耍的蛊蝶,就凭你吃的我的这些个果子,烤鱼就够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原来不仅是刚刚被召唤出的虫蛇和蝴蝶有毒,甚至之前一路上她之前笑吟吟像逗弄般给他投喂的也都是些剧毒之物。
按理来说段誉是该感到毛骨悚然的。
但要说害怕……
或许是因为她所说的百毒不侵的体质,他并没有受到伤害的实感。
段誉看着面前吓唬他的少女分外狡黠明亮的眉眼,再想起之前吃的那些据说有毒,但只是酸甜苦辣,口味古怪的果子和烤鱼。
只感觉看到一只皮毛可爱,张牙舞爪的小狐狸。
可能是看出了他眼里依然无所畏惧,紫纱蒙面的少女感到了被挑衅有些恼羞成怒,轻哼一声手腕一转手里的香樟树轻轻一颤。
几颗青色的香樟子疾射而来,一颗颗打在了段誉额头。
像挨了好几下爆炒栗子。
段誉被鸠摩智重新点了穴道双手不能动弹不能揉一揉额头,但他保证额头一定已经有了红印子,而再等他看去窗棂上哪还有什么人。
“傻子……”
只还隐约能听到少女的一声轻嗔从窗外传进耳朵里。
虽然在来到客栈前阿紫有一段时间不搭理段誉更不捉弄他,但她这样突然的作弄对于段誉和旁观的鸠摩智都不算是稀奇。
段誉不会记仇,只会觉得高兴。
而鸠摩智是向来对他们小儿女之间的官司置若罔闻的,只要不影响到他的正事,更何况他今日在段誉身上屡屡受挫就更加眼不见为净了。
左右不管阿紫怎么折腾,鸠摩智绝不相信她会救段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及至三更天,是连客栈马棚里的马都已入睡的深夜。
段誉当然也睡得死死的,他这人向来都是心极大的,就算被人绑了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也不因此而长吁短叹,殚精竭虑。
这些日子里他跟着鸠摩智穿行在荒郊野岭,晚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被绑在树上过夜,如今久违地接触到床板自然要好好休息。
但就在他好梦正酣时,鼻尖和脸上感受到一阵痒意。
这个触感实在像极了睡前那些毒虫和毒蝶在脸上爬的经历,以至于段誉睡梦中又重温了这样一幕,生生激起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然后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乌亮的凝眸。
段誉瞳孔瞬间一缩,一惊之下下意识就想要叫出声,但下一瞬他的嘴就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捂住了。
皎洁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少女的一双眼眸忽闪忽闪的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在眼下低垂时的淡淡阴影都清晰可见。
直到这时看清是阿紫,段誉才又放松下来。
她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自己的一缕乌发,想必就是这样叫醒的他,见他醒来她纤白的食指抵在被面纱覆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段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对上她透亮的黑眸和其中未散的笑意直觉她不会害自己,便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阿紫这才松开捂住他嘴的手,她伸手在段誉身上的穴道点了点,为了防止再次发生自己内力被他吸走的事故格外谨慎小心。
不过这次内力倒是没被吸,但是事情也并不顺利。
鸠摩智这个吐蕃第一高手,名震西域的大轮明王果然不是虚的,以他点穴的深厚功力和特殊手法根本不是阿紫这样一个小丫头可以解的。
折腾了好一会儿确定没办法后,她干脆不再纠结,眼珠微转,把一旁床上的青纱床幔扯下来在段誉和自己身上饶了两圈。
就这样把他背了起来。
这样一番动作下来即使一开始有些惊讶和不明所以,但段誉既非蠢人自然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想干什么。
全身僵硬地趴在少女单薄的背上,不敢开口出一点声响。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照进来能大致看清房间里的情形,鸠摩智还维持着睡前盘坐在桌旁打禅的姿势。
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但即便他们的动静再怎么轻微,以他的内力之深厚和敏锐的程度也不可能还一点也没有察觉,尤其是他们两人路过他的时候。
他的无动于衷肯定是不正常的,但段誉现在也不敢问。
阿紫是翻窗进来的,这会儿她当然不会选择带着段誉从房间出去,然后走楼梯离开,这客栈里可不是只有他们三人住。
若是没惊动鸠摩智,反而惊动了其他人那就可笑了。
段誉一直都知道阿紫的轻功极好,要不然这段时间也不能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但直到自己趴在她背上由她带着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
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亲身体会一遭才知道是他仍没想到的高明。
阿紫就这样带着段誉在夜色里和月光下疾速穿行,从客栈里到了客栈外,直到她运着轻功一路奔出了三里路的一棵树下才停下来。
而这里已经有两匹马被绑在树干上。
一看就是阿紫提前准备好的,只是不知她到底是今日带着马来找他和鸠摩智之前就买好的,还是今晚从他们房间离开后……
这些段誉一概不知,不过这会儿他终于能出声了。
“阿紫姑娘,你是要救我吗?”
阿紫正把段誉从背上放下来,想把他放到马背上去,但他现在穴道解不开全身不能动弹,只靠着阿紫把他扶上去似乎有些艰难。
于是她凑到马儿耳朵上,似乎小声说了什么密语。
神奇的是接着这马儿就像和她达成了什么合作乖乖地将前蹄弯曲,身子伏了下来,这下阿紫要扶着段誉上马就简单多了。
“你说呢?你这傻小子难不成是还舍不得那大和尚?”
她扶着他上马后,手里扯下来的青纱也没浪费,继续绑在段誉身上和马肚子上固定他的位置,紫色的面纱下透出的嗓音不像以往总是含着笑意。
平平淡淡地反而听起来有些冷嘲。
但段誉一点不觉反而傻呵呵地笑起来,他之前一直觉得阿紫姑娘神秘诡谲地让人看不透,而且还有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但现在他已经发现了……
“我还以为阿紫姑娘你很讨厌我?”
从初遇开始阿紫看起来就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是段誉剃头担子一头热地凑上去和她搭话讨好,尽管如此阿紫对他态度始终不太热忱,更多的只有戏弄。
更不必说她之前还说给他下了无数次的毒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
或许是因为现在没有了需要她伪装的人,阿紫也难得吐露出了真心话,“你这样的傻小子真的能有人讨厌得起来吗?”
段誉脸上的笑顿时更灿烂了,阿紫轻瞪了他一眼。
“当然不讨厌不代表就喜欢你。”
她似乎是不想让他太得意,但瞪着他的凝眸里分明有着无奈地笑意,而接下在月夜下那笑意渐渐淡下去神情似乎较为郑重起来了。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这样死去罢了。”
她并没有具体描述,也不知道段誉在她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印象,不过大抵就是她嘴里最常出现的小傻子吧……
段誉仿佛懂,又仿佛不懂。
他望着阿紫在黑夜里依旧明亮的凝眸,此时只有满心欢喜。
接着他们俩一人一匹马,阿紫在前,段誉在后,由她的马领着他的马行走在皎洁的月夜下那广阔无垠的平原上。
前方月夜下她带领他出逃的身影像是在闪闪发光。
“我的毒最多只能药倒大和尚三天,以他的武功可能更短,咱们要趁着他恢复过来尽量走远一些,不过往哪边走也有讲究。”
以段誉的想法肯定是要赶紧回大理的,但阿紫却否定了。
“大和尚一醒来只怕就会立刻往南追,咱们向西走,他一定觉得我不敢回西域,那咱们偏偏往西边走,他肯定想不到。”
段誉在蒙难之时受阿紫搭救,这会儿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
更何况他再细想后也觉得阿紫说的极对,他这会儿动弹不了,以他们的脚程哪怕提前了一两天恐怕还没进入大理就要被鸠摩智追上。
不过阿紫为何会不敢回西域呢?
段誉想要了解关于阿紫的过去,阿紫的一切,但一方面怕会戳中她的伤疤一方面直觉她并不会告诉他,犹豫着到底没有开口。
阿紫和段誉的计划很顺利。
两人一路向西,从深夜走到天光破晓,身后始终没有人追来,而他们也很谨慎并不在有人烟的城镇里落脚。
按计划至少两天内本该一直这么顺利的。
但就在第一天天亮没多久,两人因为路上迎面遇见的一队人马就彻底被搅乱了计划。
鸠摩智:打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前段时间阳了,到现在咳嗽都还没好,大家都保重身体,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了~
第56章
情愫渐生7
天光破晓,晨阳熹微。
林间草叶上是未散的露水,空气里是清冷的湿气。阿紫谨慎为上没打算在有人烟的城镇里落脚休息,若是可以一路不停歇最好。
但人尚且精神,马也是需要休息饱腹的。
她勒马在一处较为隐蔽的位置停下,身后段誉骑着的马也随之停蹄,他全身不能动弹,是由一条青纱捆着固定在马上的。
这会儿子被绑的全身都僵了,又麻又痒。
阿紫给段誉解开后就直接拽着青纱把他从马上扯下来。
动作算不上粗鲁,但也着实说不上温柔小心,一落地段誉就脚软无力地摔了个屁股墩,他神情不由有些尴尬,又觉郁闷和失望。
阿紫目光瞥到便问,“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正在走神的段誉闻声立即有些慌忙无措地答道,神情不太自然,但他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心底那点隐秘的小心思。
“一路对他爱搭不理,多番戏弄的阿紫姑娘出人意料救他逃出了鸠摩智的魔掌,但要想她变地温柔小意还是不可能啊……”
段誉清朗的少年声音在静谧的林间带着点愁闷低低响起。
“是啊,是——”
段誉下意识点头再赞同不过了,应到一半才发觉不对,这嗓音虽然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所说的话也和他内心所想分毫不差。
但他分明没张口啊!
段誉抬头,果然对上一双面纱上含着淡淡戏谑的笑眼。
“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问话问得磕磕巴巴,最后这话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但阿紫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忍俊不禁地一笑,一双凝眸微微弯起。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傻小子果然是傻小子,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心里在想什么啊我全都知道。”
“我,我心里想什么你真都知道…啊…”
段誉讪讪带笑的声音呐呐如蚊吟,低不可闻。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阿紫和他距离靠地实在极近,几乎鼻尖可以碰到鼻尖。
繁复精美的面纱下仿佛都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定是唇如渥丹,吐气如兰。
也不知段誉是联想到了什么,少年俊秀的白面突然涨地通红,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惊慌羞怯和波光粼粼的荡漾情意。
阿紫看到了,也明白了,但只笑了笑并没有在意。
她直起腰去取了马背上的干粮和水囊,这些东西是开始就绑在马背上的,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好的。
马儿在吃草,他们也趁着这个时间啃些干粮果腹。
段誉不能动弹靠坐在树下,他之前到了用食的时候鸠摩智总是会给他松开一条小臂的穴位,但现在阿紫解不开他身上的穴位。
要想吃东西的话就只能靠一张嘴叼着了。
阿紫到底没有看笑话让他这么狼狈地叼着饼啃,迎着段誉小心翼翼又暗含期待的眼神拿了饼子一块块掰开亲自喂给他吃了。
于是少年的脸上和眼底便霎时绽开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
倒也算的上一腔赤诚可爱。
郊外清晨的小树林里是清新而静谧的,只偶尔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和一旁两匹马低头吃草的细细咀嚼声,越发显得宁和。
两个少年和少女相对席地坐在树下。
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饼,一时谁也没说话,他们认识也有大半个月了,但因为阿紫总是神出鬼没又对段誉爱搭不理的。
而一出现段誉就叽叽喳喳缠着她说话。
纵使有安静相伴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也是阿紫独自遥遥地高坐在大树上,鲜少有距离这样近的时候,即便沉默仿佛都流淌着脉脉的温情。
段誉边吃边傻傻地盯着阿紫看。
看她那双极美的凝眸勾勒出狭长妩媚的弧度,看她眼尾天生的一抹晕开的胭脂红意,看她纤长浓密的羽睫淡淡垂敛如轻罗小扇。
额间肌肤映衬着蓝宝石璎珞越显肤光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