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羡鱼珂【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6 17:14:56

  他刚心力交瘁地应付完鹘沙,紧绷的心情自回家之后便松了下来,根本没有对南衣设防。
  被人趁虚而入,谢却山有点错愕,又有点恼火。
  刚给自己披上的一层铠甲,又被她卸了下来。
  他沉了眸,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盯着南衣,眼底漆黑。
  南衣刚有些得意,脸上浮起笑意,可谢却山的脸色却让她觉得后背一凉,有点瘆得慌……怎么有种老虎要发威的错觉。
  “你说谎了。”
  南衣错愕——她说什么谎?
  谢却山捉住了南衣的手,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掌,要证明她掌心里头空空如也。
  她手里分明没有东西,却骗他说有东西。
  南衣还想狡辩,但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余地。她就是想诈他一下,这个人真的太不好骗了吧,南衣欲哭无泪。
  ——不对啊,明明是她在盘问他今天的事情,她觉得就是谢却山在掩护陵安王,而且他忽然开了一日佛堂,说明他知道陵安王藏在那儿。
  他的立场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她已经从谢却山嘴里确认到关键的信息了,她分明占了优势,怎么瞬息之间又落了下风?
  她是说谎了,但他难道就在好好遵守游戏规则吗?她问他的话,他既不沉默也不回答,都在顾左右而言他,让她难以判断。
  南衣立刻就学到了精髓,挣脱开来,把自己握紧的拳头背到身后,阻止他再掰她的手指。只要她不摊开掌心,他就不能证明她说谎。
  她要抓住这一点点优势,让他把实话说出来。
  她回到自己的话题上,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士兵?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
  谢却山没理她,坚持要去捉她的手。
  她一边躲着,一边接着问:“你根本就没有叛国,你是秉烛司的人。对不对?”
  “你的代号叫什么?”
  她的话一句句砸在他心上,让他心乱如麻。
  他回答不了,他不敢回答。
  ——他不能再让她问下去了。
  此刻谢却山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倾身上前,堵上了她的嘴。
第97章 春夜暖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
  谢却山现在才发现,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能说谎原来是一个诅咒。
  诅咒他要亲手从一堆不堪的血肉里挖出他自己也没见过的真心。可他还没有这样的经验。
  他想她靠近,又不想她靠得太近,世事哪有那么刚刚好的如意。她已经被他养出了獠牙,披上了铠甲,张牙舞爪,无孔不入。
  他反倒像是个笨拙的小孩,不会,不知道,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欲盖弥彰的吻成了他最后一道城墙。
  而南衣激烈地拒让着,他们接着吻,唇齿在撕咬,不肯认输,不肯让渡。各怀心思,又密不可分。
  动作间将一旁的花瓶拂下,瓷瓶砰然落地。此时他终于捉住了她的手,手指硬生生挤入她的指缝,将她的手紧紧扣住。
  近乎执拗的,要证明她的掌心是空的。
  他松了唇,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这场拉锯因为她的犯规,终于可以暂时结束了。
  须臾间安静下来。
  南衣恍惚了,她竟觉得这个吻很陌生,没有索取,没有旖旎,而是近乎祈求的中止。他堵着她一句一句往外蹦的话,一而再,再而竭,终于她的胸膛空空荡荡,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她这才闻到他身上有很淡的,血腥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咫尺的距离间被放大,她忽然意识到他应该是度过了很困难的一天。
  他也很辛苦吧。
  她抬眸看他,他有点不知道如何收场,缓缓地退了一步、两步,心虚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红的杏,白的瓷,碎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难过。
  刚才她坐在窗边等的时候,还在揣测他为何忽然在房间里放了一枝花,这不像他的风格。可她觉得很好,春色终于到了他这里。
  她蹲下身,还想去挽救那枝花。拎起枝节,花瓣却是碎的,被水沾在地上,拢也拢不起来。
  他愈发心烦意乱,终于出声道:“我来收拾,你回去。”
  南衣没听他的话,自顾自将白瓷敛起来堆到一边,又一瓣一瓣耐心地捡起碎落的花朵。
  她不问了,不去逼他,但她就是不想这抹亮色也草草地被抹去。
  “都碎成这样了,捡起来有什么用?”
  “我喜欢,你别管我。”她闷声回道。
  谢却山一把拉开她:“我说了不用——什么都不要做——走。”
  她倔强地看着他:“再去采一枝吧。”
  牛唇不对马嘴。
  静静地对峙了几秒,他没有动,南衣自己就出了门。
  谢却山叹了口气,她很少在他面前犯倔,更何况是一枝花,多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他隐约又知道她在较什么劲。
  她好得让人心软。
  他的脚步还是跟了出去。
  门外小院里有堵矮墙,墙外是花园,横伸过来几根缀着花瓣的枝条。月色之下,安静地伏在墙头。
  看到她站在墙下,踮脚去折枝,依然是够不到。
  他又是没有原则地依了她,上前一步,十分自然地环抱住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端了起来。
  南衣惊得低呼一声,失重感让她下意识闭了眼,再睁眼时,满目花枝。
  她僵硬地半倚在谢却山身上,这个高高的位置让她觉得危险,但她尝试动了动,他抱得很稳,很安全。
  她抬手触碰到花枝,脸上莫名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身后是黑夜,身前是春天。这一瞬她有点想不起来今夕何夕了。
  她纵着自己在这一刻忘却,忘了外面的惊涛骇浪,忘了他们之间的口不由心,忘了那些晦涩的束缚。
  他们都是小偷,从这个春夜里偷来一分美丽。不可为外人道,只属于他们的美。
  她没有折下枝条,而是晃动着粗枝,花瓣簌簌飘落,落在发上,落在衣裳上。
  扑鼻的花香里带着股青涩,好像未成形的甜。
  她笑,低头问:“谢朝恩,好看吗?”
  他仰头,好像是看花,好像是看她。
  “嗯。”他回答。
  他们一起逃到了世上最小的桃花源里,春天给他们下了一场两个人的雨。
  他将她放了下来,她柔软的臂弯搭在他的肩上。
  鬼使神差地,她捧着他的脸,一寸寸仔仔细细地看。他长得可真好看,她背过的一句乐府诗里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杜绝,世无其二。”用来形容这样一张脸一点也不为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分明会有好多人爱着他,怎么让她捡了一个这么大的便宜呢。
  哦,应该是他太凶了,眼底总像刚刚揉开的一团墨,要将所到之处都碾进黑夜里。
  可此刻他眼里有光,有花,有她。
  她似乎看透了他,又不曾看透过他。他是如何穿过那些黑夜,走到了这里?他又有多少秘密只能藏在黑夜里?
  她放弃了,任由那个黑夜将她吞没,缠绵也很好,那就缠绵吧。
  她闭了眼,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一刹那,像是火树银花,像是百川归海,像是三魂七魄冲上云霄,又瞬间齐齐归位。
  世界像是轰隆隆在坍塌,他在废墟里,等着毁灭,等着降临。
  她打开了一扇门。
  他的七情六欲杂乱地堆在那里,积了尘,蒙了灰,然后她走了进去,每走一步都唤醒他过往被刻意藏起的痛感。她的到来分明是一种伤害,可他也只能饮鸩止渴、甘之如饴。他很痛,痛到一个人再也撑不下去,才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脆弱的纸壳子,凡人凡身。
  于是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抱着他在这个世间沉浮时唯一一根浮木。他们没有章法地接着吻,像是两只懵懂的野兽在厮缠,生硬地表达着接纳。
  从院里到房中,陷在榻上。
  案几被推到地上,砸出动静来,不知还推倒了什么东西,不解风情地发出噪音。
  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有点想不起来怎么就这样了,一切都是突发又那么顺理成章。
  世上的情爱是什么,她还尚未参透,便用一个难题去掩盖上一个难题。
  原来她也在逃避。她只是逼问他,却并没有做好承受那个结果的准备。她为什么非要知道他是什么人?知道了以后呢?
  答案若隐若现,但现在却并非是思考的好时机。
  她觉得快乐,她也不知道为何快乐,她想离他更近一点,再近一点,靠近火焰的时候她在融化也在燃烧,这从未体会过的滋味让她几乎发了疯。时间成了一条流不动的河,他们共同沉溺在一种模糊的界限里。
  反正这是个密不透风的匣子,装着他和她,反正也无人知晓。
  哦……风。
  她感觉到了门外缠进来的风,含混不清地道:“关门……”
  “没人来……”他搪塞了她的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
  某种独属于倒霉蛋的不安却不合时宜地窜入南衣的脑海,她鬼使神差地睁开眼看了一眼。
  谢却山忽然感觉南衣用力地推了他一下。他没在意,去握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她急了,猛地踹了他一下,硬生生把人踹了下去。
  谢却山一屁股坐在地上,愕然。
  他先看到南衣脸上难堪的神情,才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门口赫然站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像是吞了一百个鸡蛋的甘棠夫人。
  他有点滑稽地坐在地上,大脑转不过来。
  当下的三个人都无地自容。
  ……
  一炷香之前,甘棠夫人听说谢却山回了府。本来夜已深,各院之间很少走动,但甘棠夫人想了想,改日就不一定能捉到人了,还是趁这个安静的时候同他聊一些私事。
  聊聊南衣的事。
  这几日她听到府里传一些流言蜚语,那些什么桃色话题她当然是不相信的,但她心想谢却山与章月回不合,所以背地里使手段不肯让南衣再嫁,这件事倒是有可能。所以一来是提醒谢却山注意自己的言行,别落人口实,二来想让他点头同意南衣再嫁,别在背后给人使绊子。
  结果看到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她疑心自己是搞错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滑稽地背身走了几步,再回头来看一次。
  还是这个场景。
  她想跑,这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范畴。
  她的脚步都乱了,踉跄了一下,匆匆往出走。院门口是等待她的唐戎,见她脚步不稳,好心伸手扶了她一下。
  男子炙热的掌心碰到她的手臂,这本也是寻常,甘棠夫人此刻却只觉大逆不道,立刻见了鬼似的躲开,还连连后退了几步。
  唐戎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夫人,怎么了?”唐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谢却山的居所。
  “走。”甘棠夫人脸色煞白,失了风度,几近小跑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南衣甚至都在想要不连夜跑路好了,她羞愧难当,不知如何在望雪坞里自处,如何面对甘棠夫人。
  她真是鬼迷了心窍,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现在清醒过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谢却山告诉她,看都看到了,还能怎么着,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
  他言出必行,脸上已经没了慌意,甚至还帮南衣整了整衣冠,贴心地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这个人,怎么都不会羞愧的吗?
  南衣拒绝了她的好意,发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想跟他出现在一起。她连滚带爬地翻墙回了自己的院子,惴惴不安地等到天亮,女使请她过来用早膳,她仔细观察人的神情,发现她没什么异样。好像还没有人知道……
  她想称病,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去了。饭厅里一切如常,热热闹闹,热气腾腾。
  也没人注意到她。南衣躲在角落里想迅速吃完饭,结果谢却山紧接着就迈入了饭厅。
  她顿时僵硬在原地,坐如针毡,觉得那松软的肉包仿佛变得硬邦邦,那绵密的白粥也变成了浆糊,通通乏善可陈起来。
  甘棠夫人看了一眼谢却山,脸色瞬间阴了下来。经过一夜的思索,她已经在自己脑海里捋出了一种可能性。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没有谢却山的主动,怎么可能发生!
  说不定还是谢却山强迫的。
  她踢了他的凳子,道:“没准备你的早膳。”
  谢却山:。
  众人都有些错愕,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甘棠夫人就对谢却山摆了脸子。
  谢却山心虚地笑笑,难得好脾气了一把。
  “好,二姐,那我去衙署里吃。”
  神奇的是,饭厅就这么点大,这三个人的目光竟都巧妙地避开了彼此。
第98章 长公主
  四下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好似生怕走漏了一点声音。
  饭后,甘棠夫人和南衣单独坐在房里,两人都显出了坐立不安的模样。甘棠夫人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装模作样地喝了好几口茶,直到一杯茶都见了底,话却没说出一句。
  南衣绞在袖子里的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低着头像是等着挨训的小孩。
  “你……可有什么苦衷?”
  南衣没想到这是甘棠夫人的第一句话,她惊讶地抬头看她,脸上一下子便烧了起来。
  羞愧难当,实在是羞愧难当。
  要说以前,可能还有点什么苦衷,可偏偏昨晚,就是你情我愿,干柴烈火的事。
  甘棠夫人又补上了一句,像是在帮南衣圆上一些难堪:“是不是因为……要去探取什么消息?”
  她没有脸。她甚至希望甘棠夫人能训斥她一顿,罚她板子,也好过现在依然在为她考虑。
  南衣稀里糊涂、顺坡下驴地点了点头,这时候的谎言实在是无奈之举,但她又从何解释起?恐怕只有这样的答案,才能将大家的脸面都勉强保住。
  甘棠夫人明显是松了口气。
  “当初大哥续弦娶你进门,是没办法的办法,这本就是谢家对不起你。你若想再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说什么闲话,你在谢家来去自由。”
  “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思,”南衣声音跟蚊蝇一般,“还是等城里的形势稳一稳。”
  甘棠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关切地道:“倘若以后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尽可来与我说——”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似在不经意间变得疏离了一些。
  “谢家门风清正,谢却山就算回来,也不能让他坏了全家人的心念。”
  南衣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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