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羡鱼珂【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6 17:14:56

  他知道她和骆辞的计划,但他没有戳穿,他甚至还专门暗示了骆辞,不要告诉南衣,生怕他想不到那里去。
  他在离她最近的时候,在他们最有可能在一起的时候,却选择了放手。
  掩耳盗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人可以骗千万人,唯独骗不了自己。他分明知道,在她愿意为了救谢却山跟他走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是他非要强求,不到黄河不死心。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龃龉会出现在南衣身上,最后发现,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他想要她自由快乐,那他怎么能先剥夺她自由选择的权力?
  可拧巴的是,他又不想做一个大方的好人。他不就是强盗吗?抢都抢来了,却要做个君子,岂不好笑?
  他不想当着她的面对她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愿意放弃。
  然后引得执手相看泪眼,矫情兮兮的。
  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他才不会闲得没事去管秉烛司的烂摊子。只有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还是那个自私的人,她才会毫无负担地离开。
  他也不是在搞什么圣人的那套作派,他就是不想要了。
  对,不想要了。
  一滴泪从章月回的眼角滑落,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分明此刻没人看着,但还是若无其事地抬手拂掉了这滴泪。
  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也不仅仅是对南衣,或许在内心最深处,他不想看到秉烛司输。
  从利益上考虑,秉烛司赢了,能拖出岐人追杀他的脚步……也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若有似无地纠缠着他。
  好像是那些跨江而来,北上的梅雨水汽,带来都城和故乡的潮湿,无孔不入地钻进人心里。
  他想置之不理,可又抵不过内心的煎熬。
  放她去杀鸦九的这一刻,往后余生,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良心都不必为此刻的袖手旁观而备受折磨。
  看似是他成全了她,其实她也在成全他。
  但他也知道,杀鸦九,难如登天。他尊重她选择的命运,哪怕最后她为理想牺牲,哪怕她死了……
  哪怕她死了。
  章月回的拳头越捏越紧,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极力忍着翻涌的情绪。
  她死了,那是她的选择,跟他无关了,不是吗?
  ——
  涅槃计划,当天。
  几匹黑马掠过密林。马上之人是日夜兼程赶回沥都府的鸦九和他的手下。
  他在青州查到了重要的线索——沥都府秉烛司在大量地制作火药。
  他已经来不及传信给远在金陵的完颜蒲若了,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沥都府报信。
  但接连几天的大雨,山体滑坡,滚落的巨石挡住了鸦九一行人的去路,改道会平白增加好几日的路途,鸦九当机立断,掉头去附近的村落,花钱雇村民们即刻清理山道。
  也因此,鸦九在村落外的小茶棚里停留了一会。
  茶棚里三个伙计在前后忙活着。大雨降得厉害,棚顶漏了水,两人抢修,也没顾得上招待客人,只潦草地上了几壶茶。
  鸦九一行人十分警觉,并不喝任何外头的东西,只是无言地坐等山路挖通。
  那三个伙计叮叮当当地修着茶棚,没想到越修越漏,也不知道搞坏了什么,哗啦一声,整个茶棚从中间开裂,顶上的积水瞬间倾泻而下,浇湿了坐在棚里的客人。
  伙计们惊呆了,连忙上前道歉,试图用手中的毛巾给他们擦拭水迹。
  鸦九刚好沉浸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没反应过来,这变故又突然又措手不及,在那三个伙计围上来的时候,他也只有满心的怒火。
  却不想就在瞬息之间,那三人就拔出藏在袖里的武器,了结了他的两个手下。鸦九武功在众人之上,虽被偷袭落了下风,但立刻反应过来,压着桌子翻身一滚,退到三尺外。
  头顶一阵锐利风声,一个灵巧的女子从棚顶偷袭,剑光合着急速坠落的雨滴一同劈下,千钧一发之际,鸦九硬是用手臂接下了一剑,反手卸了女子的兵器。
  紧接着,弩箭便朝鸦九射来,他堪堪护住命门,身上却也难免中箭。
  南衣知道鸦九难缠,这些也只是为了先削弱他的实力。最后两个死士也从暗中闪出,几人与鸦九缠斗起来。
  骆辞给了她五个任她调用的死士,她不敢硬拼,只能先在他们的必经之地制造一场滑坡,拦住鸦九的去路,又在这里盘下了一天的茶棚,埋伏鸦九。
  即便占尽上风,黑鸦营的首领依然恐怖如斯。
  ……
  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鸦九已经精疲力尽,但他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终于……都死透了吧。
  这是一场恶战,他手中的刀都劈到卷了刃,最后,他还是以微弱的优势赢了。
  他是黑鸦营的首领,是完颜蒲若麾下最厉害的战士,想让他死,没那么简单。
  鸦九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忽然,脚踝被人扯住了。
  他低头望去,那个女子竟然还有气息,她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但仍用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他离开的脚步。
  “你休想……回到沥都府!”
  大雨撕破了天幕的一角,无数雨滴像是利箭争先恐后扑向大地。
  鸦九有种错觉,这不是一个女子最后的挣扎,而是在九重天的裂缝中,传来了神祗的命令。
  这道命令,不可违背,终会达成。
  这错觉让鸦九心里一惊,他立刻举刀,狠狠地劈下去,要把这将死之人彻底按进地狱里——
  ……
  沥都府。
  遮天蔽日的乌云掩盖了日出,夜色从万物上褪去,紧接着一层压抑的灰白便爬了上来。
  望雪坞俨然成为一座巨大的寂静牢笼。
  甘棠夫人终于醒来,在她意识的最后一幕里,禹城军经营已久的计划被公诸于众,形势已经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了。她惊恐地坐起来,害怕自己醒来后会面临早已崩塌的世界。
  但入目的只是一间狭窄的柴房,重伤的唐戎靠在柴堆上小憩,他们的手不知何时握在一起。
  甘棠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唐戎被她的动作惊醒,艰难地坐直了身子,朝她挪了挪。
  这个靠近让甘棠夫人心头一虚,像是有什么在拨弄边界的琴弦。她想起昏迷前的场景,他为了救她发疯般的神情,她不敢去想这背后的含义,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哑得厉害,发不出个完整的音节,只能往旁边退了退。
  唐戎朝门外使了个眼色,她这才看到外头站着守卫,里面稍微大声点说话都会被听到,唐戎大概是想对她说什么才挨过来的。
  甘棠夫人这才不躲了,任由他附过来,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夫人,供词是假的。”
  甘棠夫人愣了愣,有些反应过来了。
  是唐戎为了救她,说了个假的情报,还是这本来就是一场苦肉计?
  她抬手抚了抚唐戎肩头的伤口,张了张嘴,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试探和困惑的目光看他。
  唐戎懂了她的意思,脸上分明是忍着痛的神情,但还是若有所指地回答:“不疼。”
  甘棠夫人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忐忑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这么说,还有胜算。
  她又想到了昨晚谢却山的反应,难道,他也在配合着演这出戏?
  难道他是……
  过去无数个古怪的瞬间涌上在甘棠夫人的脑海,她不敢相信,但她又是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她以手掩面,悲喜交加,忽然就呜呜哭了起来。
  而此时,谢却山正在完颜骏的府上。
  他近乎死皮赖脸地跟着完颜骏,主动给他出谋划策,好在完颜骏的心思全扑在歼灭禹城军上,他其实不擅长领兵作战,这会也需要一个人一同商量。
  船上如何部署,谢却山已经帮完颜骏规划好了,他塞了尽可能多的士兵上船。
  却不料完颜骏忽然指着沙盘道:“每一处的人,都削减至一成,能否成事?”
  谢却山一惊:“这是为何?禹城军可是昱朝为数不多的精兵,人少了,恐怕我们没有胜算。”
  “我怕这是禹城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人都调到了船上,沥都府内兵力空虚,他们转头偷袭军营怎么办?城里必须也有充足地兵力守着,否则得了船,丢了城,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谢却山的心沉了下去。完颜骏心思缜密,即便骗到他了,他也很难完全按照他们的设想行事。
  倘若船上的兵力只有设想中的一成,那费这么大工夫炸船,等于是白折腾。
  可完颜骏的态度坚决,他再劝,便显得十分可疑了。
  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125章 红袖刀
  谢却山忽然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他看了一眼窗外,几个府兵巡逻着,守卫只是寻常。
  完颜骏狐疑的目光跟上他的脚步,见他十分自然地将窗户关上了。
  也许是晚春气温有些凉,也许是怕隔墙有耳,完颜骏并没有起疑。他的注意力如今也不在谢却山身上,而是专心地想着怎么能把禹城军一网打尽。
  “大人,您想听我的实话吗?”
  “却山公子但说无妨,如今这沥都府里,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谢却山缓步朝完颜骏走近,莫名地笑了一下。
  “承蒙大人厚爱,只是……你们对我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这句话里有些怪异,完颜骏正皱着眉头思考,下一秒,一记手刀便劈了过来。
  完颜骏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似乎看到了谢却山眼里的决心。他万分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却山从腰间抽出了剑,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剑放了回去。
  杀了完颜骏倒是能省很多麻烦,可不用片刻府兵就会发现异样,谢却山也出不了这个门。事发突然,他没有太多善后的手段。
  他还要用这个身份做事,他得是清白的。
  留着完颜骏是个巨大的隐患,但为了争取到片刻的时间,他只能这么做。谢却山将完颜骏拖到了内室,摘了他腰间的兵符,将人扔在榻上,对外头的府兵声称自己和完颜大人提前庆功,大人喝多了正在小憩,士兵探头进去见大人好好地睡着,并没有多起疑。
  一出府门,他先去江月坊找了宋牧川。
  这处街坊看似还在岐人的管辖内,其实所有驻兵都被悄无声息地制伏,禹城军换上了岐兵的衣服,就等着浑水摸鱼上船,伺机引爆炸药。
  谢却山刚一进入江月坊,就被严阵以待的禹城军警惕地拿刀剑指着。
  宋牧川忙屏退众人,将谢却山带到偏僻处:“你怎么来了?”自上次匆匆一别,他们甚至没时间好好叙旧,但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宋牧川其实并不想看到谢却山——他一来,就意味着计划有变。可他这颗脆弱不堪的心已经承受不住他的挚友再出一点点问题了。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你们等我的信号再上船。”
  谢却山说得很平静,但宋牧川还是嗅到了一丝紧迫:“事情大吗?”
  “尚在控制内。”
  宋牧川听得出来,这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他不想让谢却山再去涉险了,可他只能克制自己的私心,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力量。
  他意简言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申时之前,你派人盯住完颜骏的府邸,倘若他出来了,无论如何,哪怕将他杀了,也不能让他出现在军营。”
  这个指令太强烈了,宋牧川立刻便明白,谢却山已经是彻底撕掉皮,明着与岐人叫板了。漫长岁月的卧底时间被压缩到了这几个时辰里,断臂求生,所有的铺垫都只是为了在今日争取到毫厘的胜算。
  “好。”宋牧川回答得很郑重。
  “走了。”谢却山一刻不停,匆匆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有点不安。
  “谢朝恩。”被一股莫名的直觉驱使,宋牧川喊住了他。
  那人脚步顿了顿,像是有预感他要说什么,故意没回头,不想让人瞧见自己的表情。
  “得胜乃还。”他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谢却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摆了摆手。
  宋牧川以为能听到谢却山说点什么,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上马离开了。看着马蹄渐远,宋牧川知道,他是悲观的。
  他在无言地告诉他:尽人事听天命。可宋牧川就是相信,这一次,老天爷会站在他们这边。
  他心跳如擂鼓,随着谢却山的远去愈来愈响,那声音从他心口跃出,与这座城另一边的鼓声呼应着。
  木锤子,羊皮面,赤膊的战士铿锵有力地一下一下锤击着战鼓,望楼上的号角吹响。
  一道忽如其来的军令让所有士兵都如临大敌,迅速披甲列阵。
  演武台上,谢却山举着手里的兵符,朗声道:“禹城军已攻破闸口,护送陵安王离开沥都府,形势危急,完颜大人特命我前来调兵——所有将士听令!即刻出发,登上龙骨船!杀了新王,攻占金陵!”
  军营守将本还有些疑问,问道:“可完颜大人分明让我等原地驻守……”
  刚发出质疑,谢却山一句话不啰嗦,直接拔剑将人斩杀于现场。
  “军令有云,所有违令者、拖延者,斩立决,谁还有异议?!”
  谢却山之前跟着鹘沙一起管理军队,在众人眼中,他是算无遗策的汉人军师,在军中颇有威望,他的话是有说服力的。
  天生的将帅,哪怕他手里拿着一只偷来的兵符,哪怕他的话全是胡诌的,他只要站在那里,振臂高呼,却能没由来的动人心魄、毋庸置疑。
  “杀了新王,攻占金陵!”
  “杀了新王!攻占金陵!”
  士兵们热血上头,不疑有他,当即列兵前往。
  ——
  山间的大雨还在持续地下着。
  鸦九的一刀劈下去,南衣早有预料,横过剑死命抵挡,眼见着刀刃越压越下,鸦九忽然听到咔哒一声,自己胸口一痛,竟有一支细弩趁他不备从她袖中弹出。
  娘的,这女人多的是阴招。
  鸦九吃住痛,爆发出最后一分力,将刀刃狠狠嵌入她的肩胛。
  一时血流如注,殷红血色被大雨冲入泥水中。南衣的脸庞被滂沱的大雨浇得模糊了,唯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死死地睁着。
  鸦九快要被这双眼睛看疯了,他泄愤般地狠狠踢了女人一脚,希望她快点死掉。
  鸦九气喘吁吁地后退了几步,拔掉了插在胸口的细弩。她其实射得很准,由于距离近,弩箭射入得很深。但还好,他穿了软甲胄,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有箭尖沾了点血。这点往常甚至算不上事的伤,这会却也雪上加霜了。除了这个女人之外,那几个死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将他们杀死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他勉力站着,已经是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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