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二两清红汤【完結】
时间:2024-03-26 17:15:48

  “是么,”陈澍看了一圈,道,“可你这店里东西真不多呢……那有辟邪镇恶的护身之物么?”
  “这……”掌柜的笑意越发勉强,和陈澍对视了一阵,直到她面上渐渐地显出明显的失望来,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样猛地回身在架上翻找起来,“……有的有的!姑娘想要镇宅之物是吧,小店还有不少呢,好几个都还是祖传的宝物,往上数几百年都有来历的……”
  谁知陈澍凑过来一看,面上的失望愈发明显了。
  “这哪里能护身的,几个铁木制的死物,还不如我的剑能辟邪呢。店家,你是不是太老实,教人给骗了呀?”
  这掌柜自然有苦也不能说,但应承下来陈澍这离奇的同情他大抵也做不到,眼珠一转,道:“姑娘是使剑的?原来如此,那这些凡物姑娘必定是瞧不上眼的,不如去我后院那武器架上,那上面放着好几把稀世宝剑呢,寻常人我不肯给他的,也是看姑娘今日这阔气,确实不负那几把名剑,才愿割爱让姑娘挑上一挑的……”
  “我有剑的。”陈澍道,像是说给掌柜,又像是说给自己的,“若是买了别的剑,是不是有些作风不正?”
  “啊?这……”掌柜讶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然后才掩饰地清了清嗓子,道,“这怎么能算呢!姑娘高风亮节,多用两把剑的事,怎么能算作风问题呢!何况姑娘这不还没买呢嘛,看看总是可以的,来来来,请——”他手里还拿着装银钱的包裹,脚上一乱,险些磕到门槛。
  陈澍回头,看他的目光竟更为怜悯了:“……不如这样,你先帮我把银钱递给门外的云兄,后院就不劳烦你为我带路了,剑我自己看就行,也免得伤着你。”
  语毕,不等回复,推门便进了后院,留这掌柜一人,大抵也是第一次见顾客当了东西却不顾着银子的,傻站了好一会,倒真听陈澍使唤,往门外送银钱去了。
  这一分别,陈澍在院内好半天没动静。
  店外掌柜把银钱已经交到云慎手里了,回到柜前慢吞吞记起账来。云慎又在店外站了好一会,许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又进店来问,掌柜自然是冲着院内一指。
  “后院看剑去了。”
  “……她想买剑?”云慎问,默了一会,又问,“那怎么后院没声音呢?”
  “不知道,看着呢吧。”掌柜低着头,又翻一页账本,“您要担心,去后院看看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后院门应声而开,陈澍推门而进。
  她确实不像是刚试过了剑的样子,方才的兴奋劲居然也没了,整个人蔫蔫的,眼眶还有些红,却又不是伤心,只是有些呆,慢慢地踏进门来,又关上门,把院里的夕阳尽数挡在身后。
  这店主人不愧做了多年生意,眼神比云慎还尖,一见她便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喜道:“哎哟大侠眼力见真好,这可是我昨日才收来的宝贝,到手才——”
  “这是我的剑穗。”陈澍打断了他,不自觉地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云慎,“是我亲手编的剑穗,我亲手系在我的剑上的……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章
  当铺内有些静了。
  那掌柜扭身过来,单手撑着木柜,讶异地看着陈澍,许是还在措辞,一时间没有插话。而云慎,站在比掌柜远上半步的店门边,也没有答话。
  陈澍看向他时,他背着光,五官暗得似乎熔化了一样,变得模糊、粗糙,于是也辨认不出他的神情。
  逼仄而杂乱的小铺子内,只有昏暗暮光里的灰尘在慢悠悠地落下,陈澍眨眨眼,站在原处,抬起手来,生怕面前二人没听清一样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剑穗是我亲手编出来,在醒剑之时亲手系在我的剑上的。”
  “剑穗既在,那剑呢?”云慎抱起两臂,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后院不曾寻到你的剑么?”
  “不曾。”陈澍猛地摇头,又恍然大悟似地点了一下,“对哦,我再回后院找找!”说完,抬脚便要回那小院子再找。
  掌柜见她当真回身,忙直起身来,伸手示意,嘴里道:“——大侠不必找了!哎哟我的天,拿这剑穗来当的人也没同我说这是有主之物啊……他当也独独当了这剑穗,没当剑勒!甭管大侠寻的什么剑,在小店这后院是找不到的。”
  陈澍停下脚步,似懂非懂:“没当剑,那为何独独要当这剑穗?”
  她不等掌柜答话,想了想,又补充道:“店家莫急,我只是寻剑,不是来寻仇,我的剑是自己飞……自己丢了的,若是有人捡了,拿来当了剑穗或是整把剑,也是情理之中。我不会为难你的。”
  “哎呀,这位大侠,我这铺子少说也开了一二十年了,哪里会怕你一个小姑……一个大侠为难。”这掌柜双掌相握,边搓手,边躬身,讪笑道,“我实话同大侠讲,寻常穗子怎么入得了我眼?何况那个客官我还有印象,就只当了这么小小一颗剑穗。我也是见这编穗人手艺精湛,用的还是上好的绢丝编的,成色不错,恐是什么达官显贵手里流出来的好货,就当卖个人情,才收下来的。”
  “你对那人还有印象?”一直噤声的云慎突然开口。
  陈澍便也被点醒了一样,连问:“对呀,既然有印象,那可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当的?什么样的人?”
  掌柜面露难色,连搓手的动作也止住了,只道:“这就……先不论在下记不记得,咱这是当铺,行业规矩还是要的,怎么好把旁的客人的消息胡乱说出去。”
  “哎呀!”陈澍上前一步,又停住,急得一跺脚,“我……我当真不是来寻仇的呀!”
  许是见她又有些口不择言了,云慎一只手扶上门边长柜,徐徐接话。
  “这位掌柜,你先前也听她说了,她的剑是不慎遗失,并非是被偷盗,也就不存在什么矛盾,或是仇怨。这姑娘寻人是为了寻剑,更无歹意。再者,这人既已当掉剑穗,或许根本就不是惯使剑的,指不定还等着物主找来呢。”
  饶是再油滑,面对这一急一缓,一红脸一白脸的二人,这掌柜也有些头大,当下便又转回身去向云慎道饶:
  “须知这并非是情不情愿的问题,这一行的规矩也不是在下说定便能定下,说破就能破了,都是约定俗成,有原因有道理的。来当铺当东西的,哪家不是有难处,有急用,有那些个难言之隐。今日你说并无歹意,明天他又来说只为寻人,一来二去,哪日出了岔子,生了事端,什么赔偿道歉俱是小事,只我这店还开不开的下去了?您说是不——”
  他说着,把头抬起来,要同云慎对视,却硬生生地顿了一下。不知为何,那未出口的几个字也突兀地消失在喉间。
  只见两人隔着那挤满了杂物与账本的木柜,眼神相对。云慎面不改色,扶着长柜的右手往里一挪,思量一般地敲了敲指节,发出沉闷的两声响,才顺着这掌柜未尽的话接了下去:“您所言确实。不过此次实乃特例,这姑娘若非剑主,怎么一眼识出这剑穗?店家若是不放心……那玉的价值想必你也了解,不如这样,以玉为质,若是有人因此来找你的麻烦,你大可以将这活当的玉扣下,想必这姑娘也是甘愿的。”
  这小小店铺的另一头,陈澍还在后门边上杵着,一面听着云慎的话,一面不住地点头,连道愿意。
  “我……呃……”掌柜终于侧开头,貌似有些意动地躲开云慎的注视,磕磕绊绊道,“我也许真是……呃……记不大清了……”
  “没事,只要店家愿意,那便好说。”云慎笑着道,“这柜台上还有好几本账本,我看店家方才也在上面写写画画的,像是在记账,不知是否每一笔都有记录在册呢?如是,只消翻一下昨日的账册,就算不曾记住址,至少也应当能得知此人姓甚名谁,记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对不对?”
  说话间,他的指节又在不经意间叩了叩柜面。
  掌柜默了会,果真从层叠的账册中抽出来一本,比起旁的要新上三成,只写了十余页,翻两下便翻到了,再一抖,哗啦作响。
  “我看看,昨日的记录在……”他慢悠悠地说,一面说,一面抬眼去看云慎的眼色,“……在这里,记着呢,昨日下午来典当的,当了一粒剑穗,这里……换了些许碎银……是酉时进的店——”
  “正是我丢剑之后!”陈澍吸了一口气,直叹,“我昨日日昳时分丢的剑。您可记了他姓名?”
  “不、不曾。”掌柜道。
  “那样貌呢?可记起来些许么?”
  “这人——”掌柜合上了账册,又顿了顿,方道,“好像是蒙着面,独身一人来的,记得也不曾背着什么剑……”
  眼见意外得来的线索似乎只是张一戳就破的白纸,陈澍的嘴角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却倒像是知道不能失落一样,低下头,和剑穗对视了一会,自我安慰地鼓了鼓腮帮子,才抬头道:“那总能记得是男是女吧!”
  掌柜的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了云慎,只是他仍旧除了一张平静微笑的脸,什么也没看见。
  “这……”他道,“是男……女……是……哎呀,你这……我要是看出来了方才不就告诉你们了么!”
  “也是。”陈澍仍不死心,“既然蒙着面,也许是裹得太严实了,你看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可声音总能听出来吧?”
  “听不出来。唉,声音沙哑,像是刻意伪装过的。”
  “就算声音听不出男女老幼,这人总同店家交谈过吧?”云慎却插话道,“如其不是丈林村人,总应有个来处,有个去处,可曾在话中提过什么地点、方位没有?”
  “有是有……”掌柜的语气听起来愈发不确信,“他提过中原如今有什么热闹事……问过能人异士,我提过点苍关按例该办几个门派的大比了……”
  陈澍立刻便记住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点苍关?”
  道是点苍关地处淯水西岸,地势虽偏,这淯水却是四通八达,这点苍关的官老爷也是机敏,同那几大门派坐下来商讨一番,每五年办一次大比。比武越办越红火,于是点苍关也日渐成了武林中人常言的落脚之处,如今早不止一个小小关隘了。
  这人既如此问掌柜,自然是有去点苍关的意愿。
  陈澍欢天喜地地同掌柜道了谢,一只脚都已踏出了当铺,余晖已然接上了无边夜色,隐约能辨认出胴朦乡道上又多添的几道车辙印,晚风仍旧不知疲倦地撩起头顶望子。
  云慎比她先行一步,在不远处回望,陈澍的脚步一顿,他便笑着叹了口气。
  “你又想说什么?”
  “……我的剑穗!它是在旁的账册上,定被死当了,我要把它买回来!”
  客人去而复返,甚至还有意愿再买个东西,那掌柜喜还来不及,一分抗拒也没有,一番交谈后捧着剑穗把陈澍好好地送出了门。云慎还在原处等她,冲她点点头,她又没忍住炫耀地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剑穗。
  “剑穗找到了,也是喜事一桩。”云慎淡淡道。
  陈澍道:“还好有你在。你怎么这么会吵架的?”
  “哈哈,姑娘折煞在下了。我这小小白衣,靠笔墨吃饭,不过会点嘴上功夫罢了。”
  陈澍不以为异,点点头道:“也是,你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但话又说回来,你方才不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么?”
  两人一同踩着浅浅的影子往前走,也没人提往哪去。
  “……这店家哪里奇怪了?愿闻其详。”云慎看了看她,道。
  “我倒不是说这掌柜。这掌柜虽然看着脑子不大好使的样子,却是实诚人。”陈澍侃侃而谈,“我说的是那个典当剑穗的人,你没看出来他很奇怪么?”
  云慎没忍住一笑,旋即低下头,敛了敛笑意。
  “姑娘眼睛尖,在下可是没看出来呢。”
  “也不是我眼睛尖。”陈澍得意地自谦了一句,接着便翘着尾巴,快走了两步,回头一面倒退一面冲着云慎洋洋洒洒道,“你想哈,这人蒙着面,裹得那么严实,连嗓音都顾上了,那么大个人,把掌柜骗得团团转的,可是却又在谈话间透露出自己要去的地方。丈林村人虽少,这几条街人可不少,要想不被认出来,他大可以出去改头换面,随便再寻个人问。”
  云慎深深看了她一眼,背手道:“确实奇怪。姑娘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觉得哈,”陈澍竖起一根食指,道,“他一定是想要把我的剑还我,在等着我去找他,才故意问这一句!”
第五章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我不住我不住。”陈澍连连摆手,“你问问我身后这个‘客官’。”
  被当面回绝,那店小二热情却丝毫不减,脚下不停地又往她身后凑去。
  “哎呀这位客官,一看您风尘仆仆,忙了一天了,小店上房有空,现备热水,这个时辰入住还可以比白天少花些银钱,您看——”
  “你看我是能住上房的样子么?”云慎弹了弹袍上的灰尘,笑着问。
  “夜里便宜,偶尔住一回享受享受,不碍事的。”店小二堆笑道,“若是实在手头紧,我们也还剩着一个下房,样样都是比着上房来的,不过挨着马厩,夜里常有歇脚的、住店的,这声响就有些恼人,故而价格要低上不少。”
  云慎应下,扔给他些银钱,又找了个小桌,撩袍坐下,自行倒了盏水,道:“先上两道菜吧,有什么上什么,劳烦了。”
  陈澍偷眼去瞧,见他应得面色坦然,并无丝毫窘迫,不觉又生出几分佩服,学着云慎也撩开袍子坐在了小桌前,看着云慎也给她倒了一盏水。
  不一会,店小二也举着两道热气腾腾的菜,一路小跑来了。这乡野小店里晚间的餐饭,虽然一看便看得出是残羹,却剩在软烂入味,一口咬下去,那肉里裹着的汤汁烫得人魂都要飘起来了,连连吸气。
  这简单的两道小菜,陈澍一面吃,一面烫得哈气,嘴上是忙个不停,云慎见她吃得急,便也伸手给她夹菜,皱着眉道别急。
  “云兄,你是不知道,我师父可不许我们吃这些。”陈澍说,又夹了一筷子又红又亮的大肉,送进嘴里,“越久树……也就是我师兄偶尔背着师父和师姐带我到山谷里打打牙祭。每每回来还要被师父那个老古板训一通,说什么贪口腹之欲,什么道心不坚,然后罚下来好几月的课业。我最讨厌巡山了,每每就是被那些泼猴戏弄,还不许我还手,师姐总说是时不时有人进山来求仙,总得救人,反正我是只见过骨头……”
  “你师父确实是对你好。”云慎轻声道。
  陈澍点点头,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咽下嘴里的肉,冲着云慎一笑:“你也对我好。”
  云慎便也笑了,没应,只是摇着头又替她夹了一筷子。
  “相逢即是有缘。”他一面手上不停,一面温声同她道,“姑娘乃是侠肝义胆的剑客,我不过是一介书生,你我相交不过这一面,今日分别,各有去处,我读我的圣贤书,姑娘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或是归隐山林、求仙问道,大抵也再难见了。今日一别,也就是永别,姑娘一片赤心,烂熳天真,实教人感怀,我以水代酒,敬姑娘一杯,望你早日寻得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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