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缇一时兴起,去得晚,到时发现也有不少人来晒被子。
恰巧微凉的风将一侧的轻薄的被单掀开,暂时遮挡住视线,待到风停收束起来,她找到了一个空位。
用了点劲,将被子搭在铁丝上,然后摊开。
回身时看见一只小猫窝在别人晒着的沙发垫上,揣着手,懒洋洋地甩着猫尾巴。
树木高大,但并不挡光,落在太阳能照射的地方暖洋洋的,偶尔吹拂床单发出好听的“飒飒”声。
……很适合睡觉。
苏缇寻了一块还算干净地坐下,伸手去摸猫猫的头,对方也并不反抗。
猫耳朵动了动,顶着她的手心转了一圈,有些发痒。
她们家没有养猫,也不方便养。
但苏缇很喜欢猫,时常手边备着猫条投喂流浪猫。
眨了眨眼睛,坐着的地方离地面有些高度,脚在垂下时碰不着地面。
她翘了翘脚,周围越发安静,层层叠叠的被子遮挡住外界的视线。
全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身旁的猫打了个哈欠,扭头换了个位置。
她脑海里再次重申,现在很适合睡觉。
人在昏昏欲睡时思维就跳跃得跟没有逻辑的梦一样。
她想到高中时候那只跛脚的橘猫。
因为气性大,长得又凶,不太受小卖部阿姨的喜欢。
当第二次看到它被小卖部阿姨用扫把赶出店门口、阻止进来吓学生后,她开始决定要去喂它。
校园有一隅较为荒芜的地方,周围都是树,中央有一个游泳池。
在流传的不同版本的校园怪谈中,里面似乎溺死过人,所以这片地方都荒芜下来。
苏缇平常不会逛到这里来,但这里是跛脚猫的地盘。
刚开始她也不愿贸然往里走,就是在长椅上稍坐一下,放下一根烤肠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就离开。
坚持了有整整一周,她才和它打了个照面。
单方面管它叫咪咪,虽然对方从来没有应过她,也从来不会对这两个词有任何反应。
但她还是自顾自地叫。
大概是获得了她的好处,咪咪非常上道。
不过这种上道不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后的任摸任撸,它把她留下的东西都当作保护费。
从这块荒芜的地方到人来人往小道有一段距离,它每一次就呆在路口处迎她,以后走时就送她。
咪咪因为跛脚走得慢,而苏缇也不是很赶时间。
一路上咪咪就绕着花坛走,沿途用爪子压下探出来的花枝。
这边的绿植没有人管,长得肆意自由,它这么一压下来便把枝条都压弯,花瓣落在地上铺成了一道非常稀疏的路。
她喂猫的时间非常固定,也就是午休的时候。
只要课间铃一响,咪咪不管从多远的地方也会一瘸一瘸的赶过来。
一人一猫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又没有多么好,像是达到了阙值,到顶了。
她投喂了那么久,还从来就没有摸到过它。
后来喂猫的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天值日去得晚,绕过曲折的小道,隔着重重的树影,就见到了陈屿。
他身边没有猫,也没有人,就是坐在长椅上。
她看见对方白皙的手影落在太阳下,像是在弹琴,五指间或一动,地面就像开出的花来跳舞。
再过了一会儿,陈屿就起身离开。
那时是午休时间,她没动,垂眸盯着手里买下的应急面包,想着他应该也没有吃午饭。
……就是为了过来喂猫?
课间时她犯困趴在桌子上小憩,周围热闹的喧嚣声中助眠,反而能睡得更好。
但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自己头发,轻轻的,痒痒的。
轻轻颤了颤眼,周围喧嚣声都非常远了。
她向来浅眠,一下子就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
但她还是没有抬头,埋在臂弯中。
看到驻足在她身边人的鞋面,也认清对方的身份。
陈屿,他在摸她的头。
忽然间她意识到这一点。
之后也没再敢抬头,也许陈屿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
太阳从窗边照入,没拉上窗帘,像是被钉在原地无处遁形,脸烫得离谱。
后来陈屿终于离开,她才敢抬起头来。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旋,然后又看看时钟。
秒针恪尽职守的“滴答滴答”走,等绕过了一圈,她将脸枕在手臂上往窗外看去。
打羽毛球的、丢沙包的、跳绳的人……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原来是在找他。
阳光落在脸上,暖烘烘的,绷紧的神经又松懈下来。
这节是体育课,老师之前就叮嘱过自由活动,而现在教室就剩她一个人了。
后来的午休,她也见过陈屿几次。
但他来的时候,咪咪就不出来。
她有些好奇,好奇陈屿会对那只高冷凶悍的跛脚猫施以什么样的脸色。
这样的好奇,是人都会有。
那时她想,之后要是他还来的话以后就一起来喂猫。
但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来。
冬天时咪咪就会耐着性子缩到小卖部暖身子。
高三那年下了很大的雪,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没空去见它。
那年的雪没过脚裸,那么深就算是人行走也很艰难。
雪歇了几日,又铺天盖地落下,石阶上的雪未化有薄薄积了一层。
大雪隔音,在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它。
腿上一沉,那只不知名的小猫躺了过来。
猫爪按在她的腿上有些支撑不住地偏头,也是迷迷糊糊的强忍着困意,一点一点像是循着本能那般,将头抵在她的臂弯里。
苏缇呼吸都放轻,一下一下的顺着猫毛。
簌簌声响透过外面传进来,她看着倒影在床单上的人影,想着有人要走了进来。
稳了稳神,抬起头。
“小苏。”
是对门的吴阿姨,她这么一喊,躺在腿上睡觉的猫就被吓跑。
“你不去看看门口那边,那边热闹得很。”
“那边有什么活动?”
苏缇拍拍衣服,站起来。
“不知道,去凑凑热闹吧。”
苏缇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原来是上边分给她外公的,里面住的人到现如今都是些爷爷奶奶辈的,人人到了这个年纪子女成群、又有退休金,难免就会开始操心孙子辈人的事情。
她走进,一张张纸笺用夹子固定挂在绳子上,绕到正面才看清上面的内容。
照片、年龄、住址、工作、薪金、理想型……
附着电话号码,最下边还有一句“非诚勿扰”。
苏缇环视一圈,这就是个相亲角。
身旁的大爷大妈自己举着自己孙子孙女的照片,推销着什么什么合适、什么什么门当户对、什么什么以后可以……
苏缇就在一旁,无意间听了一耳朵。
现在她还没想考虑这些,也不大想进去被当成活靶子,于是就转身离开。
但脑子里还想着刚才什么什么合适、什么什么相配的话。
忽然脑子里蹦出一句:她和陈屿一点都不合适。
前晚,陈屿对她说出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时,他还在看她。
不远处铁板鱿鱼的店主用力往下压,“滋滋”的声音像是蒸腾着某种事物,裹着孜然的气息,热腾腾的。
为了涂野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他们,他们正好找了一块光亮的地方。
有些刺眼,当他对她说出那句话时,她想的反而是头顶的灯很刺眼。
刺眼到她的瞳孔随即一缩,刺眼到眼角流露出一丝咸湿的感觉。
苏缇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但对于陈屿对她的感觉,她不是一无所知。
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没想到那么遥远的未来,就放任顺其自然。
后来填了志愿,有了方向,越觉得两人是不同道路上的平行线,便歇了念头。
她和他不合适的。
要她认真罗列,甚至可以列出无数条能支撑的论据。
比如她喜欢猫,他猫嫌狗厌的。
比如她喜欢吃番茄酱,他一律不吃。
比如她怕冷……
她可以罗列出很多,到后面她想的是她喜欢安静,他也是。
她喜欢看书,他也是。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为他说起好话来。
于是,苏缇开始推翻罗列的清单。
过于重复和琐碎,没有经典到可以作为论据。
归根究底,她想,大概也就是因为他们两个门不当户不对的。
苏缇的外婆最近一直很喜欢看什么灰姑娘加入豪门后婆媳之间的斗争,虽然里面有春秋笔法、添油加醋,但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又不得信其为真……他们两个不合适的。
*
陈屿用喷壶和帕子打理小叶榕,这是苏缇在知道买的花都枯萎之后,又送的四季常青盆栽。
绿叶被他擦得发亮,伸手时红绳串珠熠熠发光。
他想得反而是,他跟苏缇真合适。
这恰巧就是他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龙年大吉,新的一年好运连连,财运滚滚~
第26章 chapter26
◎她的生日◎
天光大亮,身前的光源有一部分被遮挡,明暗分割明显。
背光,模糊的边角让陈屿看起来与周围有层看不见的隔阂。
涂野皱了皱眉,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只觉得陈屿光是盯着那一个盆栽就已经够久的了。
扯了个躺椅,与他并排而坐。
落座时躺椅上的布席下陷,而后固定。
为了让绿植充分吸收日光,小木榕摆在太阳最盛的方向。
而他这么一躺下来,眼睛平视日光,视线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滤镜。
脚蹬着地,将躺椅往后移,让脖子一下没人在太阳外才算是消停下来。
随手将装着咖啡的玻璃杯往桌上一放,清脆的回响像“咯噔”一下。
陈屿这才回过神来。
“你昨天晚上跟苏缇说了什么?总感觉在车上时她的表情不太对劲。”
闻言,陈屿死死的抿紧嘴,转身背对着太阳,但也没完全离开。
他说:“这么明显吗?”
手上还攥着擦拭过绿叶的帕子,这会儿就在手心,有一部分沾了水。
感觉不大好,但他还是没有松手。
“我昨天晚上跟她说,想获得和她青梅竹马一样的待遇。”
涂野闷笑了一声,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头顶水晶吊灯。
“看起来效果不佳,你别吓跑人家。”
陈屿侧目,睫毛有些不虞的轻轻颤动。
“不会的,她哪有这么不惊吓。”
涂野这个人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这会儿没看他,但也想象得出对方顶着一张胸有成竹的脸,实际上气弱得很。
当然他是这么想。
不再说话,就只是单纯的享受着日光浴。
侧目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三天后的日期被圈住。
是用红色签字笔涂抹的,不难猜想这对陈屿来说是个特殊日子。
……三天后是苏缇的生日。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全赖某一年这一时候陈屿的反应。
这一日期出现在陈屿的草稿本上,加厚加粗的马克笔反复在日期下方涂抹,想让人不注意到是很难的。
那年陈屿是怎么打算帮她过生日的?
让他想想。
但搜肠刮肚了一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记得这一重要的时间点,但无事发生。
提前一周如临大敌般绞尽脑汁,到临生日那天陈屿倒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他跟陈屿的班级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就是一层楼的一边到另一边。
很难说到底是哪个地理位置比较好,他那边的教室靠近小卖部,而对方那一侧靠近水房。
是以,他每次打水时就会顺便溜达到陈屿的教室。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一般人不会厚着脸皮去别人班里,但他向来脸比城墙厚,哪班人都混了个脸熟,也并没有不自在。
离苏缇生日还有三天时,他看到了草稿本上那个日期的记号。
没出声,只是看着陈屿一遍一遍在日期下涂画。
按动笔被压下后,又弹起。
无意识在纸张上无序书写的东西,像是某种懵懂的停顿符。
他就这么看着陈屿盯着纸张写了一个课间。
之后上课又下课,他再次跑来,凭着记忆翻开那一页,用指尖戳了戳被圈起来的日期。
问:“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当时的陈屿埋着头,耳尖却红了个遍,拿起一旁硬币厚的练习本就遮盖过来,也没顾及到他的手指还被压在下面。
人在慌张的时候就容易会显得很忙,他右手拿着笔,大概要写什么东西,但无序的心境只是让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墨痕。
陈屿是左撇子,不过他焦急的时候倒是忘记了这一件事。
自称是个万事通,这一特殊的日期稍稍想想看就可以联想到很多。
比如某个电影上映的日期,比如某个国际赛事开幕式,在往近处想或许是某次小测验的日期,再近点……
错位间,他就看到了苏缇。
他好兄弟暗恋的女生。
当她往他方向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坐的是她的位置。
手中撑着桌面,被压着的手指缓缓抽出,然后再压在练习册上。
苏缇就停在旁边,陈屿看着他,眸光缴械于他手掌下被掩盖住的特殊日期。
答案在他这里几乎是呼之欲出。
讨巧地对等在一旁的苏缇道歉。
她看着他,浅浅一笑,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
每个班的人数不多,但教室也不大,座位与座位之间的过道没有多宽的距离。
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位被陈屿青睐的女生。
没看多久,陈屿屈指敲了敲桌示意他出去。
耸了耸肩,跟在对方身后,手中却被苏缇塞了糖。
那是与他帮忙扫地后随意丢在对方手里同一个牌子的,像是还礼。
刚到门口手中的糖就被陈屿不由分说的拿走,都还没有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