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保管后一直放在她那,时间久了就锈掉不能用了。
也是阴雨天,雨下个不停。
天穹而落的雨丝砸在伞面又旋转着滴落,陈屿撑伞送她回宿舍,周围没有别的人。
只有两人撑伞,在雨幕里走。
肩膀不时相触,一切细微末节被放大,脚裸处溅到的雨,树叶被雨丝砸到又回弹,而她感受到对方的眼睫轻微的颤动。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虽然一路无言,但伞将她笼罩着几乎是半寸未沾湿。
而陈屿的半边肩膀却已经淋得透湿。
她忘性大,忘记带伞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大概是他看不下去,就放了把伞到她的桌肚里。
后来直至毕业都没要回来。
苏缇垂眸继续走着,想起当年他浸湿的肩膀,想起他早上被雨晕开的眉眼。
陈屿不该被淋湿的。
开门后房间里亮着灯,她知道对门的吴阿姨又来帮忙了。换好鞋后直奔外婆房间,房里的小电视正在放着轻喜剧,那是她专门买来打发时间的碟片。
“外婆,吃了饭了吗?”
外婆陷在垫着高高的枕头里,眨眨眼睛:“吃了,你吃吧,锅里还留着饭菜。”
苏缇将伞撑开放到门廊,又把衣服挂好:“又麻烦人家吴阿姨,多不好意思。今天来的护工人还好吗,你今天有没有撑着扶手架起来走走。”
“你一下子问的太多了,人家吴阿姨和小刘陪着我很开心的。而且是你吴阿姨自己说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家,饭菜不好估摸,做自己的也是做,加上我们两个的也是做,你下次多买一些菜回来就行。”
苏缇拖沓着拖鞋将客厅的窗户关上,她早上走时为了通风开着纱窗,这会儿飘进了些雨。
她拿起拖把拖拭好:“我吴阿姨喜欢吃什么,我明天就去市场买。”
“她不挑,什么都吃。”
吃过饭后苏缇窝在外婆房间,破天荒地拿出了压箱底的同学录。
与很多人的同学录一样,就如同装订好看的成沓调查问卷,里面会加杂一些难填的、还未曾思考过的问题。
【你最喜欢什么动物/植物?】
【你十年之后会做什么?】
【你有什么话想对他\她说的?】
填这样的同学录就默认你与对方会有比较亲密的关系,至少是有悄悄话想对对方说的。
但对苏缇而言,她对班里大部分人都不是很熟。
她跨市上的高中,没有直升的同学。而选择跨市,只是因为她去的话能少学费。
苏缇是艺术特长生,学芭蕾的。
她毕业前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同学录让对方填,但直至毕业时还给她的很少,有的只是零星与她关系还算好,或者是本来就是个好人的给了她。
思来想去陈屿的那张应该还算是前者,于是她的同学录除了几张纸外,唯有的就是一张班级集体照。
“外婆。”
“怎么了?”
苏缇看着毕业照,尝试将照片后的人名与人脸对应上:“我有一个同学,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今天遇到了他,但他出了一些意外,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帮助他?”
照集体照的那天天气非常得好,是接连雨天后难得的转晴,校门外青石板上被阳光一照呈现出莹莹灿灿的光。身着衬衫的陈屿白净明朗,透出股与外表不相配的气质。
摄影师喊“茄子“的那一刻阳光倾泻,像分流的明溪,大概是被阳光晃了眼,定格画面的那一秒陈屿正好偏头。
而那时后排一位男生喊“冬瓜”,声音太大引得她侧目,有那一刻他们两人的目光对上,有好一会儿看着看着她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树梢摇摇晃晃,吹起千层树叶,拂过发梢拂,掠过裙摆,然后翩然落地。
选片时有许多底片可供选择,但作为班长的陈屿偏偏选了两人扭头不看镜头的那一张。
苏缇发散的思维就此打住,她不应该多想下去。
外婆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苏缇给的信息太少。
对方是个好人,现在遇到困难,该不该帮忙。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乐于助人才正常。
苏缇意识到这样的提问本来就有私心,她其实是想帮他的。
但她的外婆对苏缇说:“那你帮了他,你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这个提问把她所有的顾虑铺陈开,如剖开皮肤肌理,沿着分叉的血管不断往中心走,可以看见一直以来泵血的心脏。
它在颤动着。
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结逐渐明朗,她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抛开年少时心酸的暗恋心事以外,没有别的其他原因了。
苏缇将窗帘拉紧密,在关灯后说了一声“晚安”。她外婆在瘫痪以后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没有办法在休息的时候接触到大量光线。
“小缇,想做什么就去做。”外婆开口。
苏缇很少跟外婆谈及高中的事情,因为高三时外婆膝骨裂后家里用钱多,苏缇斟酌再三抛下烧钱的芭蕾,改变志愿。几乎是把这之前的事都抛下,对于芭蕾、对高中闭口不谈。
“……好。”苏缇没想太多。
之后她也没有急着睡觉,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后仰将头搁置在扶手处,安静地放空自己。
她没有在为之后见到陈屿这个事而烦恼,她反而想的是明天去见他时要买束花。
她给涂野发消息问【明天我带一束花去合适吗?,会不会过敏。】
对方回答说【合适。】
早上苏缇采购了满满一冰箱的食物,又去制作了戚风蛋糕,然后跟吴阿姨、胡阿姨打好招呼后才去的花店。
她撑伞等在门口,店员正在将最后一盆绣球花往里搬,滴着在花上面的水滴把本就夺目的蓝染得更妖治,苏缇看得出神。
“是打算送给什么人的?”
“……送给朋友的。”
苏缇不常买鲜花,只让店员挑好看的搭配。期间花店里钻出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喵呜”蹭着她的腿。
等到对面煎梅花糕的摊子又出了两锅后,才拿到自己的花。
淅淅沥沥的雨声砸在伞面、在耳边细碎的响起。她一手捧着花束,另一手举着雨伞上了路。
涂野给的地址相当于是在Y市的那一头,那地别墅林立,好在公交车站就在旁边,交通也畅达。
坐在车上苏缇将车窗拉开细微的缝隙,路上一侧榕树长的繁茂,顶上的光影被遮挡着不断变化。接着嶙峋的枝干与如天一般的树影都消失在后头,视野中出现海。
Y市临海,空气清新,生活节奏慢速,是一个很好的养老城市。
她将头靠车窗上,呼出的气体在车窗上晕成一片,略微端详玻璃上略微失真的自己。循环的雨先会从海面蒸发,累在云里过重后落下,雨不断坠入海,融于海里。
苏缇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后悔的人,总是瞻前顾后、思虑太多。她答应之后会多照看陈屿,但现在又骤然想起同学录中对方在【10年后在干什么?】这个问题上写着。
【和喜欢的人去跳伞、去滑雪、攀岩做一切能激发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事。】
可能这项工作没那么简单。
脊柱损伤导致的下肢体瘫痪康复几率因人而异,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打包票。
在此之前陈屿停滞不前,或许已经适应,但遇到她之后万一发现没有办法恢复,那希望破灭后的感觉才会使人真的瘫痪。
这才是她耿耿于怀的。
*
青城郡的那栋别墅其实是买的二手的,因为要得急、不方便装修,装修队将一切楼梯改成斜坡后就拎包入住了。
涂野在通宵办公趴在沙发小寐时,听到门铃响起,他揉揉酸痛的眼皮,还没有想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这边是厨房,冰箱里的东西可以随意使用。”
他倒了杯续命的咖啡,“要不要尝尝。”
苏缇穿着新开封的拖鞋,举了举手捧的花。
涂野抿了一口咖啡,表情皱巴了一下:“还是女孩心思缜密些,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还要养花。等等,我找找可以插花的瓶子。”
苏缇跟在他屁股后面。
“这里是一个简易的书房,你要是无聊可以来找书看,对了要是想喝水我昨天去采购是还专门买了个水杯。”
苏缇远远看着就知道不对劲,粉蓝结合的陶瓷杯,她接过来转到图案的正面。
“哈哈,是小猪乔治,可惜佩琦没了。”
他又带着她瞎逛,“楼上是我的地盘,没有什么事就不要上去。这边有一个客房,里面的被褥都是新的没有用过,你可以在这里休息。”
然后他带她走到一扇关上的门前,喉咙里溢出一个懒惰的哈欠,然后慢慢睁开眼。
苏缇问:“陈屿还在休息吗?”
涂野歪仄着身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可以试着敲敲门。”
他大概也是开玩笑随口一说,说完便向客厅走了两步,但之后又踱推到她身边专程来看她的反应。
“敲敲试试。”涂野在怂恿她。
静默三秒,苏缇最后看了一眼紧紧关上的门扉,先他一步走到客厅。
回到客厅后,涂野一口喝尽咖啡,拍了拍脸继续在电脑上办公。
大概是工程量巨大,电脑CPU散热器嗡嗡作响。
苏缇坐在沙发上将花束放进瓶中,半闭合的姬金鱼草花瓣紧密拥簇,她将略微突兀的摆正位置。
“那个……请问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涂野揉了揉眉心,“我是开发游戏软件的,陈屿大学学的金融专业。”
“他啊,高三那一年的冬天沉寂了好久,那天下着雪本来已经走到校门口又匆匆忙忙的折回去,三步作两步往教学楼跑,还抢了我的伞。后来大半夜又打了个电话给我,接通后他又把电话挂掉,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第二天去找他,他倒好一个人蒙着头睡了整整一天。”
涂野在说着自以为怪异的事,流水账的记录对白。
“这是为什么?”确凿的语气,看着她格外平静。
像是苏缇会知道答案,或许是她就是那个原因。
苏缇移开眼。
……那年冬季陈屿折返回来送她,曾问她会去哪个大学,而她没有回答。
第3章 chapter3
◎我砸破窗子进去的◎
啪嗒瓷器摔碎的声音一扫涂野对她的压迫感,突兀进入的声响落入耳中让他原本步步紧逼的语气缓和下来。
这一声来自房间内,陈屿的房间内。
苏缇看着紧闭的房门,又转身去看涂野。
但涂野当作没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扯开话题:“因为什么……因为陈屿本来就不正常,想要什么东西总是想等到万无一失后再动手,于是总慢人一步,我妈说他这叫有绅士风度,但他其实就是个胆小鬼来着,关于他的情况我本想全都都告诉你,但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他自己跟你说比较好。”
他停顿了一下后,又若无其事抓了抓脑袋:“苏缇你今天大概是看不到他了,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
苏缇没有动:“为什么?”
涂野将电脑关上,装起,跨上包:“因为我在你来之前把他搞毛了,走吧,我正好要出门一趟,顺便送你回去。”
“你们吵架了?”
“没,是他单方面跟我闹别扭,就在刚刚。”
刚刚?
所以陈屿是听到了涂野编排他或许喜欢她的事而生气。
一瞬间苏缇有那么一刻耳鸣,像是屋外一直未停歇骤雨兜头砸了她满身。
冷风吹拂进来舔舐她全身一遍后又褪去。
一下子安静下来,苏缇注意门另一边仍是静悄悄的:“留他一个人在家不行,刚刚你也听见了在房里面的动静,万一……万一是出什么事了呢?”
涂野已经去摸钥匙,声音很低:“他不会开门的,在这之前也几乎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我想着遇到……或许他会有所改变。”
苏缇看着时钟,耳听涂野走到玄关压下门把,听见房间内隐约传来响动,她跟着秒针数一连数错了好几下。
“都还没有和他问声好,我等一下再走。”
她的陈述是拒绝的意思。
涂野将门板压到最低后松开,锁舌因为他发出震颤声:“……那陈屿就交给你了。”
他走后,苏缇一个人在沙发上待了会,在手机宣告没电时起身为自己找事做。
游荡进书房看到书架被塞的满满当当的,书架有些年头,在这样回南的天气可以闻到木头朽味。
书架顶部有一张照片,因为角度问题玻璃镜框反光,她抬头就被闪了闪眼睛。
苏缇来了兴趣,推着移动爬梯去看。
相片不知拍摄于哪个冬季,陈屿正在滑雪。天然的雪原作背景,画面正好停在他手扶滑雪板刹车的那一刻,镜头太近溅上的雪粒还来不及化开。
苏缇转身就坐在爬梯上,拿出手帕擦拭相框。指尖触碰到相框后,那里有的另一张照片,被裁剪的正正方方的大小。
还没有来得及翻到正面,就看到照片背后的名字。
有他的,也有她的,还有其他别人的,但照片边缘是他们两个的名字。
陈屿把高中时的毕业照裁剪了下来。
苏缇坐在高空,小腿自然垂下却久久不能落地,让她有一种微妙的失重感。
侧脸看着窗外,雨仍在下,可视处的落雨将水沟单调稀落填满。
苏缇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他。
*
苏缇被外婆接来时九岁,她那时第一次有了一个童年玩伴,也就是对门吴阿姨家的孙子。
青梅竹马一词在青春偶像剧中频繁出现,这样的关系脱口而出都能品出几分暧昧,但她跟对方清清白白。
苏缇渴望有个朋友,为了延续两人的友谊陪着对方做了一些不符合常规乖乖女的事。
爬树、翻墙、溜进教导主任办公室刻字……苏缇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乖。
她来到好久不见的暗恋对象家里,只待了几个小时便打算拿砖块砸破对方的窗户。
她撑着伞绕道别墅后面,数着房间找到陈屿屋里的那扇窗。
陈屿房间有个露台,苏缇爬上去看却发现窗帘拉得死死的,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苏缇敲了敲玻璃,每敲几下便静默等着听里面发出哪怕一点的动静,但是什么都没有。之后她尝试推窗,只一下,自己投在玻璃上的影子静止了一瞬。
……窗没有反锁。
印着小猪佩奇的伞被搁置在露台上,她说了声:“我进来了。”便开了窗。
窗帘因遛入的风被吹得翻起,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因她的出现而析入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