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紧涩地厉害,何勉坐在阁楼,几乎一夜没睡,只是翻着那些旧物,伴着雨声在回忆里浮沉。
而这场让整座城市都陷入持续失温的雨,不过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路漫漫,也才刚开始。
第21章 桂落
一夜雨过,翎市仿佛一下子就从残夏步入了仲秋。
桂树枝头的小花在雨中落尽,花香也都再闻不到,只剩下终年常绿的香樟树还兀自葱郁着。
顾堇堇这晚睡地迟,醒地却早。左右无事,干脆起床做了早饭,让自己忙碌起来,免得总是陷入回想。
庄晴雪起床上厕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看起来也是没大睡好的样子。她见顾堇堇顶着红肿的眼睛早早地起来做饭,那股迷糊劲儿竟也退了不少,放轻了声音问她:“你还好吗?”
昨天何勉走后,顾堇堇发了好久的呆,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愿说话,可把庄晴雪给愁坏了。
过了这一晚,那些回涌上心头的记忆虽还不至于完全消化,至少接受度提高了不少。顾堇堇让她别担心:“我没事,昨天……谢谢你。”
“谢什么啊,恪!弊晴雪摆了摆手,“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
顾堇堇抿唇笑着摇摇头,她不仅不觉得庄晴雪多管闲事,反而挺感激的,有这么一位愿意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朋友,真的是很幸福的事。
“你再睡会儿吧。”顾堇堇说,“家里也没太多东西,我简单做个三明治,今天咱们一起吃过了再去上班。”
“也不是很想睡了。”庄晴雪说,“其实我昨天也没怎么睡好,我爸妈居然让我去相亲,烦死了。”
说起来她们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也是可以相亲认识对象的年纪,但是相亲这种形式庄晴雪就特别地抗拒,总觉得目的性太强,很难发展出什么真诚的情感。
庄晴雪平时比较宅,很难结交什么新的异性,身边的人下不去手,不去相亲也是万年光棍的料。
她其实有点矛盾,有时候是很想谈一场无悔的恋爱,喜欢的时候就用心付出,不喜欢的时候就潇洒退出,可是她又宅惯了,没人推着去做,她也不想特别费心思去找,尤其是看到顾堇堇的校园恋爱都谈地这么坎坷,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现在既然家里人催了,她半是抗拒,半是期待地尝试了一下,但开局让她感觉不是很好。
“这个对象是我姑姑介绍的,她一直对我挺好,我想着不然就加了再看情况,结果加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庄晴雪郁闷道,“对方看着是个斯文人,居然也半天憋不出一句好屁,就硬尬聊,我脚趾蜷缩得都快抽筋了。”
顾堇堇想了想说:“可能对方也没太多经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吧。其实线上聊天比较虚幻,还是见面谈比较好。”
顾堇堇就从来GET不到网恋哪里好,只靠文字语言脑补出来的感情,或许是符合自己的幻想,但未必就是对方的真心。不像面对面时,可以看到对方的表情,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体温。
她想到这里,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和何勉曾经的亲密相拥,以及后来的互相僵持,心头微滞,颤抖的手指差点没拿稳刀,稳了稳心神才又继续切火腿。
庄晴雪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我姑说他也是第一次相亲来着,这么看来,也算是势均力敌。”
庄晴雪暗自点了点头,从冰箱里端了牛奶出来,分成两碗放在微波炉里加热。顾堇堇则煎好了蛋和火腿,和着肉松碎一并放进面包里。
两个女孩子吃过早餐就各自出门上班,一切都仿佛恢复了常态,就像昨夜发生的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但实际上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这是她们之间默契的不可触及。
*
气温骤降,感冒本就没见好转的何勉,状况又加重了几分。天蒙蒙亮时才勉强入睡,再醒过来,浑身都滚烫的厉害,呼出的气都灼人。
但比起身体不适,心头萦绕不去的愧对,和对于即将失去却无从挽回的无力,才让他更加难以承担。
何勉的确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失去两个字和顾堇堇联系在一起,就连刚分手时也是一样,更别说是分手前。
分手前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在外面跑山路,最长一次隔了半个月才回来。
他不喜欢总是重复同样的日常,拓展不同地形让他的新鲜感得以满足。在兴头上时,连顾堇堇的消息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小别重聚的那个周末,顾堇堇规划了一日约会,邀他一起去逛市里新开的自然博物馆,然后一起共进晚餐,结束了再一起看电影。
她很用心地做了攻略,但他却总是在吐槽,吐槽自然博物馆的小朋友太多太吵,吐槽吃饭的地方不好停车,吐槽电影的女主角演技太差。
回到家里,他本来要抱着她亲热,但她突然掉了眼泪,于是戛然而止,没有继续。
他有点上不去下不来,问她哭什么,语气不太好。
她没有说,只是默默收拾着眼泪,他也没有再问,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床上,脸各自朝向另外一边,有了那么点同床异梦的味道。
“索然无味的一天。”他于是轻嗤了一声。
她闻言慢慢转过身来从背后抱着他,过了好久才喃喃着开口。
“你习惯了开快车,征服山河,争锋世界才能让你感觉到兴味。我能给你的,对你而言大概都太普通了,而你给我的,有时也会让我感觉负担。我们……可能是真的不合适吧。”
这样的话让他听出了些不好的意味,侧过头去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唇,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一步地又落了下来,艰难地吸了吸气才说:“也许,分开对我们都好……”
一句话把他未熄的火气引爆,甩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冲她嚷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
何勉闭了闭眼,脑海中无可避免地想起顾堇堇抹着眼泪离开的背影,孤独又清冷。
那时候他太烦躁,以至于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问过庄晴雪,知道顾堇堇是去找她,他就再没探究,冷眼等着她回来服软。
她对他的喜欢来得毫无保留,让他习惯了自傲,笃定着她舍不得和自己分开,以至于变化骤然降临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察觉,一直还当她是在别扭里的女朋友,把最无赖任性的一面留给她,又因为自傲而不肯认错,在错路上越走越远。
头痛欲裂,何勉无法理清该怎么修正,也不知说什么才比较好,打开微信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好久,才发过去一句完整的话。
何勉:[有没有好一点?]
然而一直到这一天快要过完,都没有收到顾堇堇的回复,也不知究竟是没整理好心情,还是不愿回复。
明明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何勉躺在床上却仍是感觉难以入睡,最后又是回到阁楼上,靠着那张双人床,才勉强阖眼打了个盹。
半梦半醒之间,何勉忆起了他们第一次在这上同床共枕的场景。
在这之前,他们也有一起出去旅游,同睡一间酒店,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他不是没有起过邪火,撩她被她挡了。
“怎么,你不愿意?”
“我没有排斥和你在一起,因为是你。我只是……不想这么随便。”
她说些时,明显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整张脸都是涨红的,眼睛一点不敢看他,却又给予了自己所有的信任。
面对这样的真挚,他再没有越雷池一步,直到她毕业,才和她一起同居。
他们新买了许多东西,试着开始经营两个人的生活。他从家居城定制了床垫,她则从家里带了床品,一起笑笑闹闹地铺好床,又一起倒在爱与欲纠缠的情海。
之后她躺在他臂弯,轻笑着问他:“你知道我第一次对你动心是什么时候么?”
“不知道。”他搂着她说,“说说看。”
“那天晚上雪停的时候,在食堂又遇到你,我本来是想偷袭一下的,还没来得及把雪球搓成团,你就看了过来,只好假装无事地把手里的雪给扬了开,说了句嗨。你避也没避,就那样迎着碎雪走了过来。雪落在你头发上的时候,我有点想帮你拨一拨来的,可惜够不着。”
她说着,蓦地笑了,手指缱绻拂过他发间:“我现在够着了。”
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何勉猛地睁开眼,看着早空了的另一半床,惊觉心头一缩。
*
雨接连下了几天,气温就这样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
顾堇堇穿着件浅蓝的宽松毛衣,坐在工位上,看着外面的雨后湿绿发了会儿呆。
这些天她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失忆时觉得无所谓的细节,如今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块块漂亮的琉璃碎片,舍不得丢弃,拾取又会被划伤。
她正在经历着真正的失恋,把初恋从自己的生活剥离,并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但她有着这样的决念,还是毅然地推着自己去做,让自己继续前行。
她换了头像,换了发型,给自己和爸妈买了新衣服,还和庄晴雪出去吃了顿大餐。
一点点新的探索,都是她的自我调节。
然而前行要面对的,却不仅仅是感情问题。
她花费很多心思制作的节目方案,竟然从前就已经做过一版差不多的,只不过没有现在做得细致完善,她也是汇报到一半的时候才恍然想起,这才明白为什么同事和领导看他的眼神有点微妙。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想找个地缝钻,不确定地问着霍誉舟要不要继续汇报,不想霍誉舟这次倒显得蛮宽待,让她按照自己思路完完整整地进行了说明。
其实当时霍誉舟否决她的方案,主要是因为资金紧张,如今工作室能接到商务赞助,适当地进行一些投入是没问题的,可顾堇堇做的策划如果真的推行,公司现金流的一半以上都要投进去,霍誉舟不得不慎重。
“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怎么节约成本,我这边试着进行相关商务洽谈。”
这就是霍誉舟和他父亲不同的地方了,老霍总大概是因为年岁见长,投资都比较保守,一旦超出自己风险预期,就会直接不考虑,但霍誉舟只要觉得内容足够好,还是乐意试试看的。
顾堇堇倒是很感激领导能给自己发挥的机会,但有些已经形成固定的想法,是比较难以自我突破的。她只是失去记忆,思维模式还是她自己的,所以才会做出比较类似的策划,从哪里入手进行修改,她一时半会的找不到头绪。
她觉得如今说到底是信息爆炸的娱乐时代,他们现在做的几种测评专业度虽够,娱乐性就很一般。
何勉说自己拍腻了的时候,顾堇堇就想,观众总也会有看腻的时候,赛道测评相对还是好一些的,毕竟速度快,视觉冲击感会更强一些,其他的长距离实测、静态测评,单独拎出来就很缺乏看点,不如稍加整合。
在她的改版之下,栏目会更偏向于一档汽车测评类的小型网综,制作难度和之前他们做过的栏目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不光是对她本人,对整个工作室都是一个挑战。
李文哲身为内容总编,也比较赞成她的想法,如今车评工作室那么多,不自己出质量只是靠着车厂推广混日子,迟早会因为口碑下降而被淘汰。
他到底经验老道,见顾堇堇开完会自己陷入纠结,就上前敲了敲她的桌子:“商务对接方面你之前接触地太少,得知道钱能从哪里来,用到哪里最合理,才能针对性地做内容调整,光盯着纸上那些东西是玩不转的,去跟商务部聊聊吧。”
得到提点的顾堇堇眼睛一亮,梨涡浅笑地点点头,这就起身去找商务部的刘哥解惑。
而早已可以在商业方面独当一面的霍誉舟,稍加思索就想到了他要亲自洽谈的第一个对象,汽车用品行业的商业巨头,何商禄。
霍家和何家都是翎市的商界名门,说来也有些交情,谈话的地点于是约得比较近宜,就在何家。
霍誉舟备了些礼品,西装革履地登门拜访,刚一进门就受到了尚霓的热情招待。
“誉舟真是越来越可靠了。”尚霓笑着请他随便坐,“你何叔还要稍微过一会儿才能到家,路上有点堵,你来时堵车没?”
“的确是堵了会儿。”霍誉舟熟稔地寒暄着,“何勉呢?”
“他啊……”尚霓无奈地叹了口气,“反复发烧好几天,可把我急坏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霍誉舟正想说过去看看,这时何商禄一脚迈进了门,他也就作罢,上前和何商禄握了手。
两人去书房谈正事,尚霓亲自给两人备了茶,才去叫何勉起来,准备着等会儿留人一起吃晚饭。
尚霓在门外敲了下门,门没关严,她敲了一下就开了来,往里一瞧,没瞧见人,药碗还跟之前一样一点没动,便轻叹着往阁楼去了。
这几天何勉因为发烧,也没怎么出门,如果不在房间,就一定是在阁楼。那些原本被他收进纸箱的东西,被他基本上翻了个底朝天,零零碎碎的物品铺了满地。保姆要帮他收,也被他轰了出去,他就那么把自己关着,如同暴躁的困兽。
尚霓大概能知道是为什么,她进阁楼的时候,就看见何勉像小时候摆赛车一样地,把不同款式的平安符摆了一排,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福袋,慢悠悠地戳一下看着它晃,等它不晃了,就再戳一下。
这些手工做的东西,都是出自顾堇堇的手,那女孩子尚霓倒是真挺喜欢,人长地讨喜,善解人意,心灵手巧的,某些时候她看着比自己儿子都还顺眼些。
男孩不像女孩,哪怕小的时候还能和父母表达,到大了也就不太爱说,何勉更是这样,闷声不吭地犯轴。
这回分手不打招呼地把东西搬回家,之后三天两头地出去玩得很晚才回,上次在外面喝了点酒,回来又自己把自己灌醉,现在发着烧也不肯吃药,就这样坐在阁楼自己戳福袋,看得她又心疼又生气。
真要想那个做福袋的人,就去跟前找啊,坐在这儿睹物思人,人家又不知道……
尚霓实在忍不住,上前戳了戳何勉的脑门:“不吃药坐这里发呆,脑子烧坏了我可不伺候你。”
“暂且烧不坏。”何勉说。
他面颊通红,呼吸都烫得厉害,神智还倒比较清醒。但就是因为清醒,才感觉特别地难受。
他上阁楼前才刚量过体温,三十九度整。这样都已经感觉头昏脑涨,四肢无力,顾堇堇受着伤,烧到四十度的时候,又有多疼?
……她最怕疼了。
何勉也没有真的就坐在这里发呆,毕竟发呆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付出行动做些什么,只是还没有想好从哪里着手。
眼见何勉握着福袋似在沉吟思索,尚霓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你多少吃点药,收拾一下,誉舟说到底和你是平辈的朋友,人家到家里谈生意,你真要是卧床不起就算了,穿着睡衣躲在这里多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