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勉原本混乱浑浊的思绪里隐隐闪过什么线索:“你说谁来家里的?”
第22章 渐寻
尚霓重复了一遍:“霍誉舟。”
何勉点了下头,眯着眼睛思索片刻,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头晕,步伐踉跄地几乎是跑回房间去快速洗漱换了衣服,看得尚霓一头雾水。
霍誉舟和何商禄谈得还比较愉快,从书房出来时两个人都还显得蛮轻松。何商禄尤其对这个年轻人不吝赞赏:“何勉要有你这样的商业头脑,我倒也想当几天甩手掌柜,可惜是当不得。”
霍誉舟忙道:“何勉的赛车天赋才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也是您未雨绸缪,才有今天的局面。”
他本来只是进行惯常的商业互吹,但等转过拐角,在楼下看到正打眼尾觑着他的何勉,瞳孔悄然闪了几下……非常地想把刚才那句话给撤回。
霍誉舟从小生活优渥,可以说是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唯一能让他称为人生憾事的,就是自己因为遗传色弱而无法获得职业赛车资格证。
他夸何勉的话的确是实话,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求而不得的人。
哪怕他再怎么不想承认,心里也清楚自己是有些羡慕,或者说嫉妒何勉可以追梦前行。就连他之前对顾堇堇的态度,也是受了点何勉的连坐影响。
赛车带来的速度和激情,是很难让男人轻易放弃的浪漫。曾经的他一度谈车色变,说到底是不甘心。随着时间渐长,年少的梦也在身后渐远,他现在更希望自己是个成功的商人。
霍誉舟于是挂上一丝淡笑,上前和何勉打了声招呼,何勉低着嗓子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霍誉舟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神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吃过饭,何勉不顾自己烧还没退,过分主动地接过了送客的活。霍誉舟还道他今天怎么这么殷勤,出了门正想细问,就听何勉说:“你今天找我爸谈赞助的?”
“嗯。”霍誉舟说,“一直对生意不怎么感兴趣,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有点闲钱没想好怎么用。”何勉说,“你要是有合适的项目,我也能私下投一笔,省得他老吐槽我。”
霍誉舟闻言勾了勾唇角:“项目倒是有,还是你前女友提的。她策划个栏目是真会烧钱,不然我也不至于特地跑这一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她策划的么……”何勉眸光一闪,顿了顿说,“我得掌握清楚具体情况再说。”
“下周何叔会派商务代表到工作室,你也来一趟好了。”霍誉舟说。
何勉不动声色地点头,一直把霍誉舟送到车跟前,才默默转身,做了个以拳击掌的手势。
之后几天何勉有在按时吃药,烧也慢慢地退了下来。这么一翻折腾,他罕见地在家连续待了一个星期,尚霓还怕他就这样把自己闷出霉来,看到他出门才略放心了些。
何勉是被江月影叫出去的,如果他不出门,她大概会直接登门拜访,所以他还是和她在外面碰了头。
江月影听说他前些天一直生病,又在家闷了许久,特地趁着这天有阳光,约了何勉到户外野餐。
江月影准备的东西很丰盛,几样点心蛋糕和手作咖啡,都包装地很精致。
何勉却不是很感兴趣,他这些天总感觉没什么胃口,只想喝一晚热热的肺汤,以前他生病的时候顾堇堇也做给他做过。
斑鱼在夏秋之时肉质最好,又是用鸡汤煨的,的确很鲜,用她的话说,是好喝到两个人一起喝汤,一个人昏倒了另外一个人都顾不得的程度。
何勉见江月影还在准备,出声让她别费心:“我不是很有胃口,你捡着自己喜欢吃的拿。”
“那怎么行呢,越是生病就越该吃东西补充体力。”江月影说,“我还带了点姜枣茶,你不能喝咖啡就喝这个吧。”
何勉随意地应了一声:“找我出来什么事?”
江月影抿了口咖啡,适应了其中微苦的味道才说:“以前我们也经常一起出来的,你开车载着我一起到郊外兜风,我画画的时候,你就在一旁补觉,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是只能有事才可以叫你出来了呢?”
何勉没有接话。
江月影也不继续在这上面较真,漂亮的眼睛望着如画风景,回忆着说:“回想起来,最让我喜欢的还是我们一起在国外的时候。虽然会有吃不惯的东西,会遇到不太好相处的人,但那段时间我真正感觉到了自由。”
何家和江家两家住的近,经常打交道,何勉和江月影因此自小就在一起玩。大人们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要结成亲家,但何勉明一直没这个心,他把江月影当做自己亲妹妹,对妹妹有非分之想的那是禽兽,他还不至于那么烂。
两人出国也是家里商量着一道送出去的。何勉在国外主要是为了完成自己争锋世界的抱负,但事与愿违,他只在外面待了一年多就回国了。
他在国内也算是年轻赛车手里的第一梯队,到了国外不但不受重视,还被车队的工作人员歧视和差别对待,他本就骄傲,自然气不过自己受到的待遇,于是回国发展,江月影则继续海外完成学业。
江月影说:“如果可以的话,真是不想回来,可家在这里,你在这里,我也只好回来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望向何勉,何勉却并不看她,只是望着天上的几朵闲云,从头到脚都透着兴趣缺缺。
何勉的话倒不像他的神态那样懒散,甚至多了点郑重:“我倒不该被列为回来的理由。”
“为什么不呢?”江月影说,“以前你说不成立,我可以理解,但你和她已经分手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其他阻碍。”
何勉摇头:“就算没有她,我对你也只有兄妹情意,生不出来别的念想。”
江月影又慢慢地喝了口咖啡,低着头笑了一下:“明知道是和以前一样的答案,不问出来就是不愿死心呢……”
她很快又哽咽起来:“我爸最近一直在和阿姨讨论我的婚事……”
江月影说的阿姨是指江总后娶的太太,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上六年级的时候得癌症去世了。后妈又给江总生了两个儿子,于是在江总的眼里,这位女儿最大的价值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嫁了,一方面给他撑脸面,一方面也有助于他的生意往来。
何勉于是明白了江月影为什么在自己以前就明确拒绝过的情况下,又把旧事重提,他皱着眉说:“他中意的是谁?”
“霍誉舟。”江月影说,“上次他送我回家的时候,爸爸看到了,他觉得我们很合适。”
“那你?”何勉问。
“不知道。”江月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自妈妈走后,她就一直按照爸爸的喜好,扮演着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儿,总觉得这样他就能多偏爱自己一点。但他有着自己的计较,势必要她在最好的年纪,和最“合适”的对象结婚。
至于合适的标准,当然是他说的为准。她喜欢与否并不是首要,更别说,她一直以为会和自己共度一生的青梅竹马,根本就没喜欢过她。
她清楚这一点,但清楚和接受是两码事。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遭遇,何勉一直对她比较优待,在顾堇堇出现前,可以说是比对其他任何女生都好。他对她的特别照顾,让她觉得得到了宠爱,时间一久,对他的依赖就刻进了心里。
可何勉却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他对感情有着自己的坚持,不可能去打破自己设置的边界,于是她也只能不甘心而已。
何勉看到江月影仍在啜泣,只得起身从野餐垫的一角把纸巾拽过来,抽了一张递到她跟前:“别哭了。”
江月影道着谢,接过纸巾轻轻地擦着眼泪,何勉自己却怔了起来。
顾堇堇以前说他对江月影好过自己,他自认心里坦荡,一直觉得她这飞醋来得没道理,还觉得这是对自己不够信任的表现,因此会生她的气。
如今想来,好像她也没说错。
分手前最后一次闹起别扭,他哪怕给她递张纸,她大概也不会自己哭着走。
明明已经定好了去驰测工作室旁听说明会的时间,到那时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见面,何勉却突然就不想再这么坐等下去。
几天没有联络,他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唯一能掌握到的变化,是她换了头像。
以前她也有在网上找过情侣头像,想和他一起换,但是他不乐意,觉得那些网图没一点个人色彩,后来有了那只狗,他换上了那张用到现在的照片,她则找画师定制了一张有着相同元素的头像,说这是他们之间隐秘而不可分的关联。
甚至那关联在才刚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都还在,现在却断了彻底。
何勉皱眉沉吟片刻,端起了江月影备的姜枣茶:“吃完东西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
“驰测工作室。”
“你要把我送到霍誉舟面前?”江月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是有多残忍?这样做的话,我可能会变坏的。”
何勉无奈:“我过去有事,也不是非要把你往他跟前送。你有限度地发个狠没什么,别真做傻事。”
一直以来,江月影在严苛中不负众望地成为一个“大家闺秀”,但她在这个过程中,也失去了一部分自我。那些无法实现的念头,被她掩盖地太久太深,以至于也会有阴暗的一面。
但江月影从小就被灌输了极高的道德感,她不会允许自己作出违背道德感的事,无法排遣的念头,干脆塞进画里,成为了她的一幅幅作品,也被约束进了她自己的条条框框。
听到何勉这么说,江月影的手指蜷了又伸,片刻后说:“我想回画室了。”
何勉把姜枣茶一饮而尽,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走。”
一路穿过风与阳光,江月影回到画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起了笔,笔下画出的,却是一抹如同阴霾的灰蓝。
何勉看她开始作画,自己没再多待,回到车上给霍誉舟发了条微信。
何勉:[想脱单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何勉:[我也想。]
第23章 错失
霍誉舟是在江月影归国以后才认识她,他很欣赏这样知性温柔的女生,也有心在表露自己的欣赏,即使江月影明显更在意她的青梅竹马,霍誉舟之前也还没有特别大的危机感,毕竟何勉有女朋友,而他对自己看中的人,有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耐心。
何勉恢复单身以后,霍誉舟可以说是无形里多了位头号情敌,自然稍有戒备。被何勉几乎是贴脸输出,霍誉舟毫不留情地嘲讽了回去。
霍誉舟:[你个单身狗这么问我是几个意思?]
何勉回了他一个白眼,随后发了定位给他。
何勉:[机会给你了,中不中用看你自己。]
霍誉舟看到何勉发的定位是江月影的画室,无语望天。
头号情敌突然变僚机助攻按理来说是好事,但这助攻来的真不是时候。他正要去机场,甚至人还在高架上,不能半路调头,只能顺着当前的方向继续走。
话说到这份上,他肯定是不能不中用,霍誉舟告诉司机在最近的匝道开下去:“临时变个目的地,压着限速,尽快过去。”
司机载着老板的时候,一向以平稳为主,得了指令后,立刻释放自我似的,给了一脚地板油。
如此一番快速赶路,司机硬是在半个小时内把车停在了画室门口。
霍誉舟理了理西装,稍稍平稳了一下呼吸,推门进去,于是便见江月影在光影缭乱的角落,拿着油画笔在巨幅画布上信手涂抹,一改平日的温婉模样,发丝微乱,眼神灼热,有着一种不可被掌控的野性。
霍誉舟怔了一下,推门的动作力道有些大,伴随着“卡啦”一声,江月影停止了动作,向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在看清他之后,几乎是瞬间从那个状态抽离出来,而露出了害怕被别人窥视另一种自我的、惶恐的表情。
江月影的语气都僵硬了几分:“你……怎么会在这?”
霍誉舟只是直直地看着江月影,并不隐藏自己的征服欲,和他的叹息:“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也会在赛车以外的地方,对自己的眼睛感到可惜。”
她是个把自己的野性都隐藏在画里的超现实主义画家,但他只是个对色彩感知存在偏差的色弱者……的确是,很可惜。
江月影没想到霍誉舟会这么说,别过头去又在画布上添了一笔:“在你的眼睛里,我的画会不会看起来更奇怪?”
霍誉舟想了想说:“奇怪在我这并没有等级,乍一看挺奇怪和仔细瞧觉得奇怪都是奇怪,没有谁比谁更奇怪这一说。”
“但也还是奇怪是么?”江月影手里的笔不自觉地落下地有些重。
霍誉舟这才发觉她难得地钻了牛角尖,而自己掉进了难以自拔的言语陷阱。
这位在商业上游刃有余的总裁,颇有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觉得我一个色弱,在进门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里,能品鉴出来画到底奇不奇怪吗?”
他没有一丝附庸风雅的意思,直白地说:“我根本就没怎么看画,只是在看你。”
*
何勉到驰测工作室的时候,彼时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因为工作室的工作性质比较特别,经常有人出去外采,工位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何勉没看到顾堇堇,随便逮了一个人问:“你们节目导演呢?”
被他问话的是工作室的剪辑,他虽然没跟何勉打过照面,但天天处理对方的影像素材,还是认得何勉的。
剪辑小哥见是他,挠了挠头说:“顾PD就才刚走了有两三分钟吧,具体去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说她今天并不在这里也就罢,人明明刚才还在,因为迟了几步就这样错过,带来的焦躁是前一种情况远不能比的。
何勉皱着眉正要出去找,在门口处碰见了林珊,林珊见他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似的试探着问:“来找人的吗?”
何勉颔首,言简意赅:“她呢?”
那个“她”指代的是谁,两个人都是心照不宣。
林珊指了指走廊另一头说:“她从那边的电梯下去了,说是今天要上医院复诊。”
何勉匆匆道了声谢,大步流星地跑向电梯,然而那道电梯已经重新上行,顾堇堇显然已经不在写字楼内了。
何勉不至于傻到做跑楼梯追这样的事,直接下楼回到车上,开去了医院。
翎市这样的大都市,路面上时不时会堵车,被车流塞在马路中间时候,何勉第一次地觉得,车这个东西也不总是方便的。
乘坐地铁的顾堇堇就没有堵车这样的烦恼,按时抵达了医院。
她这些天比较忙,心思也有点乱,一直把自己的药全都吃完才想起该挂号复诊,但当时陆时清本周的号都已经空了。
陆时清因为还要兼顾学术研究,每周只坐诊两次,并不是一直在门诊科室,知道她没挂上号,他便稍加通融了些,让她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过来,她这才得以顺利复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