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凛倏地回神,连忙看向她罗裙的水袖,上面被溅的都是茶水,细碎锋利的瓷片在她水袖上划出几道微小裂痕,他一脸歉意:“谢女郎,你可还好?”
“都怪我,弄脏了你的衣裙。”
云桃莞尔:“一条罗裙坏了便坏了,没伤着七郎的脸就好。”
“七郎白玉无瑕,可不能受损。”
公子凛自嘲的笑了笑:“我愧对女郎夸赞,光是手上这些伤便再算不得白玉无瑕了。”
云桃笑盈盈:“我这不就是给七郎送药来了吗?”
公子凛似是有些惊讶,喃喃:“女郎……”
云桃在桌旁坐下,冲他招招手,明眸善睐:“七郎过来坐,我给你涂药。”
公子凛鬼使神差走到她身旁坐下,遮遮掩掩的将手递到她面前,手上都是伤,难看的很,他羞于让谢鸢看见,马球会那日谢鸢也给他涂了药,可那日伤口裂开,都是血,看不清其他,但眼下伤口微微结痂,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十分骇人。
云桃却并不在意,打开瓷瓶细致的给他涂药,她水袖上被溅了茶水,袖角处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水。
公子凛不敢抬头看云桃的脸,只敢敛着眼帘,偷偷窥视几眼她纤纤如玉的素手,便觉得心中有暖流,流向四肢百骸。
她是第一个待他这般好的人。
云桃一边给公子凛涂药,一边细致的察觉到他的手从冰冰凉凉逐渐变得滚烫。
光是这一点她便可以判定他对她确实有好感!
只不过像公子凛这般出身处境,成长环境,绝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他谨慎内敛,绝不会主动表达情意,只能由她来。
明确这一点后,云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划清她和公子应的界限。
都怪她行事太高调,之前以为公子应是转世投胎之后的月老,一门心思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甜言蜜语一箩筐,眼下在公子凛心中,她八成还是那个一心爱慕公子应的女郎。
云桃略微思忖一瞬,转眼就有了主意,她垂眸给公子凛涂着药,突然做出悬泣欲滴的模样,公子凛果然温声发问:“女郎这是怎么了,为何愁容满面?”
云桃抬眼,楚楚可怜的望着他:“七郎可知公子应宠幸了他身边的宫女子?”
公子凛震惊:“竟有此事?
云桃满目哀伤:“九郎如此羞辱我,我真是心如死灰。”
“七郎,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知我出身低微,可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名门女郎,九郎他竟然这般行事,置我的名声于不顾,可见他对我是半分怜惜也无。”
她似乎越说越激动,伤心欲绝:“从前种种都是我咎由自取,今日我陈郡谢氏谢鸢在此立誓,同公子应再无瓜葛,前尘往事俱灭,情爱两消。”
公子凛心中酸涩难忍,既心疼云桃,又嫉妒公子应,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抚了抚云桃的一袭青丝,喃喃:“女郎不必妄自菲薄,你从来都没错处,更无哪里不好。”
“错的是时,是缘,你与九弟无缘。”
云桃呜咽两声,顺势依偎进公子凛的怀抱,头埋在他怀里呜呜呜,哭的那叫一个好不伤心。
公子凛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心神一震,良久,抬手在云桃纤弱的背上轻拍了拍,声音很轻:“女郎现在心里空了,许是可以看看其他郎君。”虹摟梳圆
云桃头埋在公子凛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唇轻笑了一下。
还说什么看看其他郎君,我看是想让我看看你罢。
院落里,隐在枝繁叶茂大树上的侍卫将屋内的场景看的一清二楚,紧紧皱着眉头,愁容满脸,这该如何回禀,公子应要是知道了非得迁怒一剑活劈了他不可。
第54章 会有报应的
侍卫去回禀之前, 在心中百般斟酌,绞尽脑汁想要保下自己这条小命,却也知是无力回天。篊篓疏元
公子应残暴,心狠手辣, 阴晴不定, 外人也许不知, 一味以为是谢鸢谢女郎单相思, 纠缠于公子, 可是他身为公子贴身侍卫, 怎会不知, 公子心里也是有谢女郎的。
在公子心中谢女郎已经是他一人的所属物了,怎能再与其他郎君纠缠在一起, 若是知道谢女郎同公子凛勾勾缠缠,卿卿我我, 非暴怒不可!
侍卫硬着头皮,进了院落里, 站在门前, 恭敬的俯身作揖:“公子。”
屋子里传来公子应喑哑阴沉的声音:“进来。”
侍卫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的迈不动脚步, 艰难的进了屋子里, 低眉敛目地站到了公子应床边, 鼻息间都是苦涩的药味, 他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
公子应轻飘飘瞥他一眼,沉声问:“如何?谢鸢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亲自为我熬药?”
“亦或是偷偷躲起来哭?”
侍卫脑海里闪过自己隐了身形,藏在大树上看到的场景, 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吞吞吐吐, 最后一咬牙,一狠心这才开口:“公子,并未。”
公子应脸色逐渐沉下来:“并未?并未是何意?”
“你是说谢鸢没有在为我熬药,也没有为我而哭?”
他面色如冰如霜,让人如置冰窖。
侍卫垂着头,战战兢兢:“公子,谢女郎去寻了公子凛,给他送去了上好的伤药,还亲自为他包扎。”
“女郎听说您宠幸紫芙的消息,似是已经心如死灰了,她说从前种种都是她咎由自取,今后与您再无瓜葛,前尘往事俱灭,情爱两消。”
公子应脸色十分难看,本就因为坠马受伤,脸色惨白,现下眉眼阴鸷,简直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她真的这样说?”
侍卫大气不敢喘,腿肚子直打哆嗦:“属下不敢妄言,句句属实。”
他犹豫良久,欲言又止:“公子,谢女郎还抱了公子凛……”
公子应脸色铁青,下颌紧紧绷着,心头怒火酸涩腾然而起,他怒骂,脸色苍白的快要没有血色,嘴唇直哆嗦:“贱人!竟敢这样待我!”
“公子凛那下贱的野种如何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公子应心头酸涩恼怒到了极致,他不相信谢鸢会转投那贱种的怀抱,她那样爱慕他,一颗心都捧到他面前任他践踏,怎会说出与他恩断义绝这种话,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公子应冷冰冰的看向侍卫,眸底像是淬着毒汁:“是你罢,是你在挑拨离间我们二人,谢鸢哪里会这般轻易放弃我。”
“哪次我骂她滚,她第二日不是又笑意盈盈的出现在我面前。”
“她怎会舍弃我,选帝凛那野种!”
“你胡说!混账!”
公子应面目狰狞,沉声吩咐:“来人,把他拖下去,将舌头割了。”
他话音落下,顿时有隐在暗处的暗卫将那侍卫拖下去。
公子应又面目狰狞的添上一句:“他家中人丁也一并处置了!”
闻言,侍卫顿时目眦欲裂,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满脸怨憎,死命挣扎:“公子应,我跟了你整整五年,你竟这般待我!”
“我就是下九泉,变成孤魂野鬼也要告到阎王殿!”
“你残暴不仁,心狠手辣,会有报应的!”
“从前谢女郎对你痴心一片,你却弃之如履,如今她再也不爱你了,你却早已深陷情爱泥沼,这就是你的报应!”
“我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得所爱,无论是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都将离你远去!”
公子应听着侍卫恶毒的诅咒,理智已经燃烧殆尽,神态恍若癫狂,他太阳穴剧烈抽痛,一双眸子簇簇燃烧着怒火,倏地站起身,拔出剑要亲手活劈了那侍卫,怒吼着:“混账!住口!”
不会的,绝不会的!
谢鸢绝不会不爱他的!
可话音刚落下,就猛的喷出一口血,手中握着的剑一下子脱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身子软软的向床榻上倒去,昏死过去。
两个暗卫动作麻利的将侍卫堵住嘴拖下去,侍候的奴才神态慌张的上前,焦急的唤人:“快来人啊,公子应昏倒了!”
“快来人,传巫医!”
“快,快啊!”
第55章 打络子
公子应又昏过去了, 整个泰山上乱作一团。
云桃正靠在软垫上打络子,青玉嘴甜,哄的她开心,她答应了给他打条新络子配上, 他现在是块青白色的玉佩, 所以云桃打的络子也是同色系, 银白色坠着流苏, 极为雅致漂亮。
青玉腼腆羞涩:“仙子心灵手巧, 青玉何德何能。”
云桃笑着打趣他:“何德何能, 凭的就是你这一张巧嘴呗, 将我哄的通体舒畅,我不赏你赏谁。”
青玉愈发害羞了, 只能说些俏皮话来遮掩:“仙子莫要打趣我了。”
“仙子花容月貌,谁能不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就连那芝兰玉树的公子凛,不也是仙子勾勾手指, 掉几滴眼泪就主动送上门来。”
云桃听着唇边勾起弧度, 这公子凛确实比那难缠的公子应好对付,她假模假样的落几滴泪, 他就情不自禁的拥她入怀, 想来任务成功指日可待。
青玉提醒道:“仙子, 如今形势大好, 何不乘胜追击!”
云桃轻点点头:“你说的是,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频繁出现在公子凛面前,刷好感, 情爱这东西本就是一时荷尔蒙作祟, 可不能让他冷下来, 趁着他头脑发昏,抓紧时间把他拿下。”
青玉沉声附和:“仙子英明。”
他又试探着添上一句:“仙子眼下既为我打了条络子,何不顺手而为,再打上一条,送给公子凛。”
“络子配玉,既可以表达情意,又可以试探他现在对仙子的情意到底有几分,若是他用了仙子打的络子配玉挂在腰间,那仙子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云桃惊喜:“青玉,你说的是,我原本想着是绣个荷包给他,试探试探,现下想来络子更省事些,作用大差不差。”
青玉微笑,温声道:“仙子冰雪聪明。”
云桃莞尔,手上动作却没有加快,反而愈发细致起来,对她来说,青玉比公子凛重要的多,青玉可是实打实的在凡间陪了她十四年,体贴入微,凡事一心为她,可公子凛却是月老转世,说难听点,要不是九重天的任务,她怎么可能来攻略他,献殷勤,还要绞尽脑汁勾引他,让他喜欢上自己,要知道在九重天上他们俩可是老死不相往来。
青玉的络子她要好好打着,公子凛的随便,敷衍敷衍就行了,她可以借口自己不善女红,再把手指包扎起来,说为了给他打这条络子弄伤了手,说不定还可以激起他的怜惜之情,再博上几分好感。
云桃垂眸,手指翻飞,认真的打着络子,突然外面有人扣门,云桃身边没有侍候的婢女,青玉又不能显露于人前,她只得自己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婢女,她一脸沉静:“谢女郎,谢司礼吩咐我来告诉您,公子应昏倒了,现在泰山上乱作一团,女郎无事不要外出,保护好自己。”
原来是父亲派来的,云桃温婉一笑:“我知道了,回去告诉父亲,我会小心谨慎的,不出门。”
婢女福身:“诺,女郎。”
她退下之后,云桃神情平静无波,继续回了屋子里打络子,从紫烟下凡来告知公子应并不是月老转世后,他就同她再无关系了,他的一切也引不起云桃情绪丝毫波动。
青玉倒是有些好奇:“公子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吐血了,是不是坠马留下的暗伤突然发作?若不然既是已经醒过来了,多半不会再昏倒了。”
云桃声音轻飘飘的:“管他作甚,他既然不是月老转世,对我们而言不过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从前我错认他是月老转世,这才追在他身后,今后关于他的事莫要再提起。”
青玉低眉敛目:“诺,仙子。”
公子应吐血昏过去,帝虞公震怒,砍了两个巫医的脑袋,剩下的巫医人人自危,即便没有在屋内诊治,也都跪在院落里为公子应祈福,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诵经。
公子凛听闻九弟吐血昏倒,亲自下了山,三跪九叩的爬上了寺庙,为公子应祈福,这份用心良苦感人至深。
帝虞公百感交集,摆驾山顶,亲自迎接公子凛。
公子凛爬上山的时候,形容狼狈,光洁白皙的额头上磕的红肿,头发凌乱,身上穿的月白锦袍尽染尘土,脏污不堪,掌心也全都磨破了,伤上加伤。
帝虞公感慨万分,甚至落了泪,扶住公子凛的手臂,沉声道:“我儿至诚至孝,怜惜手足之情,实乃天下兄弟之表率!”
公子凛弯腰拱手,将头垂的低低的,以示谦恭之态:“只要九弟平安万福,父王不忧心忡忡,儿臣万死不辞。”
帝虞公连着叹了三声:“好好好!”
公子凛敛着眼帘,遮去眼底的讽意,还真是天道不公,同样为儿,为臣,为何帝应不费吹灰之力,天生就能得到父王宠爱,而他却要费尽心机。
可天生宠爱又如何,他迟早要将他踩到低贱的泥里去。
第56章 搬院落
公子凛得到帝虞公的另眼相待, 地位一跃而起,底下侍候的人见风向变了,纷纷献起了殷勤。
他所居住的院落也从原本的偏僻荒凉之地,挪到了十分雅致清净的院落。
院落外添了一圈侍卫, 伺候的婢女奴才也添了不少。
云桃打好络子去寻公子凛的时候绕了不少弯路, 她这两日都谨遵父亲谢岸的吩咐没有出门, 所以也不知公子凛迁了院落的事, 依旧去了他从前住的地方寻他, 到了之后才被僧人告知公子凛已经挪到其他院落去了。
云桃按照僧人告知的方向, 寻去公子凛的新院落, 不像从前那般宫人偷懒,院落外都无人守着, 现下外面守了一圈侍卫,倒是有了几分王室血脉该有的排场。
侍卫面色冰冷:“女郎何事?”
云桃笑意盈盈:“我寻公子凛有事, 还请通报一声。”
侍卫又问:“女郎姓氏名谁?”
云桃张了张嘴,刚要回答, 院子里就传来公子凛的声音:“让开, 请女郎进来。”
侍卫连忙垂下头,恭恭敬敬:“女郎请。”
云桃莞尔, 提裙进去, 公子凛站在院落里, 身形单薄, 披了件大氅,面色如白纸,衬的额头上的红肿更明显, 他冲着云桃温和一笑:“谢女郎, 快随我进来。”
云桃颔首, 笑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如今公子凛的待遇可真是不同以往,屋内布置也金贵奢华了不少,他屏退侍候的人,亲自给云桃倒了杯茶:“侍卫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女郎莫要同他计较。”
云桃摇摇头,笑着:“怎会,我是来看你的,七郎。”
说着,她蹙眉,抬起手,似乎是情不自禁想触摸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了他,最后纤纤玉指一颤,还是收了回去,一脸怜惜:“七郎,你受苦了。”
这一句话,直接瓦解了公子凛的心防,让他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