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就想查看他的伤势,可谢方行却脚步匆匆,说自己并无大碍。红露淑院
结果连着几日不见踪影,遣人去问,已说无大碍,可现下过来,嘴角却仍有些青肿。
李意如越看越不对劲,怀疑的目光在他嘴角眼窝逡巡,“伤口看起来也不太像跌落所致…”
倒有些像初到公主府的江照——那时他正被楚郢的人打成鼻青脸肿。
当然她的猜想没有错。那日她与孩子们将将下到甲板,两个男人的友好交谈便立即停止了。
夜风微凉,气氛剑拔弩张,两道冷冽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萧且随率先没忍住开口,他睨过去,嗤笑道,“原来谢先生次次来访都要驱走奴仆,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私心在的,不知承江王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
“哪样的心思?”谢方行神色坦然地说道,“郎君的意思我不明白,谢某与大王、抑或与公主商议要事,一向都不留奴仆在场,莫非等萧郎君尚主了,公主府的规矩便要改了?”
萧且随哪里是这个意思,他张口结舌,说了句,“当然不是,我是说——”
谢方行却没有给他机会解释,他哼笑了一声,“公主不是普通女郎,你就算进了公主府,得奴仆们喊得一声郎主,你也不会是公主府真正的主子。”
“我——”我没有要做主子!萧且随急急地看了一眼下边的甲板,这个姓谢的不会平日里也在李宣宁面前这般胡说八道吧?
“莫非你觉得,公主嫁人守三纲五常,以夫君为天?对你三从四德,夫唱妇随?”
萧且随从未这样想过,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那朵白山茶的意义不同寻常。
可他实在无法忍受谢方行这样讥讽的语调。
这姓谢的怎么这样恬不知耻!?
究竟是谁不守规矩,一双眼睛粘在别人的未婚妻子身上?
更何况方才他亲眼所见,这姓谢的突然抱住李宣宁不撒手,他做这种事,竟还能反过来字正腔圆地质问于他这个准驸马!
“又或者萧郎君以为宣宁公主此生只能有你一个驸马?你猜若是她知道你把她当作自己的私有物,会不会分辨不出你与楚郢的区别?”
萧且随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男子,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李宣宁把一切都告诉了这个谢方行。
不可能,他们才认识多久,李宣宁不会随意信任他的。
不会吗?萧且随心里打着鼓。
这人虽说身份低微了些,可身后无崖门的势力也不逊于靖卫阁,且不提他还有一副人间难得的好皮囊,听说在承江王府是极受信任的,否则承江王也不会安排他来协助李宣宁。
“江照擅写话本,徐骁会练枪。”谢方行突然说道,“而你呢,萧郎君,你好似什么都不会,又如何讨得公主欢心呢?”
萧且随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北院里住着的这两位简直是他不能顺心的根源所在,虽说李宣宁去的次数不多,可到底她心里头是记着的。
“你呢,你又会什么?”萧且随咬着牙,誓要揭穿他的心思。
“我会的多了。”谢方行难得笑了笑,“等哪日我住进公主府,郎君再慢慢发掘也不迟。”
他果然还想住进来,萧且随再忍不住,便他脸上来了一拳,当然谢方行也不甘示弱,说打便打,萧且随虽气恼,倒也没有失了理智,只用蛮力不动内功。
若把他打死了,李宣宁那里怎么交待?
两人你来我往扭作一团,一同从阶梯滚落。
“难道是萧且随揍了你?”李意如眨眨眼,毕竟那天只有他在场。那日她虽解释说是自己崴了脚,谢方行不过扶住她,可也不知萧且随会不会误会。
“没有。”谢方行奇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宁王确实打了他,可他怎能在女郎面前承认自己被人压在地上揍。谢方行有些难堪,摸了摸鼻子,在小娘子充满疑惑的注视下侧过了脸。
传闻宁王自小练拳习剑,果然不假,拳拳到肉,血海深仇一般。
“真没有?”小娘子很怀疑。
“当然。”谢方行正色道,“对了,十日后官家会在西山围猎,顺势会让公主与贵女们相看异皇子,殿下会去么?伊川虽未在名单,但他既来到长安,定会跟随到场。”
他本意是不愿她去的,却不知自己上回扯谎说昔年官家坠马与戚家有关,反而促使李意如此番定要亲去不可。
“我会去,戚家如今势弱,阿耶又要骑马,我有些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看着才好。”
【作者有话说】
每个公主的名字
长平李轻愁
福康李和秋
朝晖李昭月
宣宁 李意如
第74章 早膳
一夜秋雨淅沥, 待晨光熹微时,日光顺着东方蜿蜒的山脊迸出,冲开迷雾照向高耸华美的空中楼阁,木兰花架上的几盏金菊承着金色露珠, 神采盛盛。
八仙桌上搁着各色团点, 小娘子乌发轻束, 只著一身缥青燕居服, 脚上半趿软履, 轻松自在。她夹起最爱的煎油果子轻咬一口, 抬眼看向对面欲言又止的少年。
“怎么啦?”宣宁奇道, “昨夜细雨芭蕉,是没睡好么?”
萧且随“嗯”了声, 纤长有力的手握住玉瓷小碗轻抿了一口,说道, “子彦昨日领了圣令,调任进奏院, 官家赐他做淮南郡观察使, 任期五年,不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宣宁顿了顿, 她搁下银勺, 皱着眉问道, “昔年可没有此事呀, 是业表哥自己上请的?外放五年,可他都二十了,又是舅舅的独子, 舅舅竟能允准他这样乱来?”
“他…”萧且随有些沮丧, 心不在焉地拎着勺在粥碗里轻搅着, 说道,“近来不是许多人都急着定亲么,永安候夫人也想把他和崔二娘子的婚事定下来,可他到底不情愿,与家里吵了一架,第二日便自请出京了。”
阿念才情出众,又是难得的美人,与业表哥也算门当户对。他为何不愿?
宣宁疑惑地问他,萧且随一噎,两眼望着天,“我怎会知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淮南巡察一职居无所定,五年都要在水道两岸来回巡看,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他那个性子,要做出些政绩来,怕是要得罪人。”
昔年陆业从未离开过长安,从礼部任满后就迁任京畿副指挥使,一路顺风顺水,仕途光明。
他本就是天生富贵,何用像寒门落魄子那般外放攒功绩,步步维艰。
说到底,或许子彦是不想十月留在长安参他与李宣宁的婚宴。
萧且随微微蹙眉,又叹了一声。
而要说起“长安城近来许多人定亲”,则是因为前几日的一则传闻。
吐蕃、大竺的使者团已先后到了京城,本其中两位皇子会与福康、朝晖公主“和亲”。
可就在这个档口,忽有传闻说福康公主已和裴家四郎定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想不信都不行。
这样异皇子和亲就多出一个名额。
果不其然,接下来禁中便传令下来,凡十五至二十岁的世家女郎皆需出席几日后的初秋围猎。
圣意昭然若揭,着实在长安贵女中引起了恐慌,大魏同色相婚,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再不济也得配个寒门才子以期来路。
异皇子虽不是卑贱之人,可对于家族来说毫无益处,失了家族的倚仗,女郎如何能安心,谁也不愿意嫁给异族人的!
且不说那几张在市面上偷偷流传的皇子画像,五位吐蕃皇子模样虽端正,可人均虎背熊腰,身高足足九尺有余。
而大竺皇子红发白脸,薄瘦如猴精转世,个个丑不堪言。
是以这几日长街上头担着红绸箱子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堪称一大奇景。
宣宁放下画像,咋舌不已,上回谢方行只拿个名单过来给“她”看,她可从未往这些人的样貌上好奇过。
毕竟李家皇亲中的男子,无一不是俊朗出众,她便以为天底下的皇族都是美貌非凡的。
她皱着鼻子,问萧且随道,“这些人怎会丑得五彩缤纷,他们之间也毫不相似呀,会不会是刺客伪装的?”
萧且随笑了声,说道,“异族不在乎血脉继承,这些皇子有些也是收养而来,不相似也很正常。”
宣宁恍然,说道,“是了,我怎给忘了,阿史那奇顺也只得你一个亲子,其余几个都是部落养子。”
萧且随摸摸鼻子,说道,“李宣宁,她们都不想嫁给异族人,那你呢?”
“我?”宣宁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和你。”萧且随说道,“你会不会也不想嫁给我?”
桌上袅袅的白烟模糊了他的面貌,少年放下了筷箸,一双晚星璀璨的眸子透过迷雾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地问道,“宣宁,我从没问过你,你可愿意嫁给我?”
宣宁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咱们的事儿不都板上钉钉了么,阿史那奇顺要保你的性命,又是送马儿又是签盟约的,顺便也不用朝晖去突厥送死,一举多得的好事儿,我当然愿意了。”
“是这样…可对你而言好似没什么好处。”萧且随有些不是滋味,微微垂首,随手夹起一片肉放进碗里。
没等他落筷,宣宁便伸出筷架在那碟上敲了两下,小娘子斜着眼看着他筷上的羊肉片,没好气地说道,“你吃这个?不要命了?”
萧且随后知后觉缓过神来,“哦”了一声,讪讪地收回了手。
看见对面的少年像是霜打茄子,焉巴巴地垂下了头。宣宁心中好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我从前确实没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嫁给你,至少在阿意到来之前,我从不知你的心意。”
她的语调柔和轻盈,大有安慰之意。少年突然有些羞赧,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宣宁拥有的东西太多。美貌、权势、宠爱,大魏最尊贵的人也将她视为宝珠,她根本无需任何一份肤浅的爱慕为她锦上添花。
“多亏了楚郢的龌龊心思,把你送到静听院来,否则我还不知其实我——”
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面上带着思索,半晌也没有往下说。少年的心突突地跳起来,鼻尖也沁出薄汗,期待着她再说下去。
爱慕她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令她真正动容的是他的克制与认真。当然与他绝无仅有的容貌也有关,少年昳丽浓艳的倾色,在长安城也算是独一份。
他潋滟的美色已到了就算是那日在房梁上的吻并非她所愿,却也并未觉得排斥的程度。
宣宁当然不会把这个告诉他,否则以他的性格,不知要得意忘形到什么程度,她微微抿唇,说道,“这样不好么,阿随,每日晨起黄昏都能见着你,我很欢喜,你呢?你高不高兴?”
“当然!我当然高兴!”少年霍然站起来,压抑不住的嘴角颤了颤,他原地转了个圈,又上上下下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忽然绷住脸色,拉开窗牍探出去看了看天色。
一阵手忙脚乱的动作看得小娘子莫名万分,他莫不是疯了?
“天亮了,不是做梦。”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身又落座在桌边,他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润泽的眸子微闪,“李宣宁,你不会骗我玩的,是不是?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他拍拍耳朵,声线也软软的,说道,“方才耳朵没打开,现在准备好了,你就再说一次嘛,好不好?我会好好听着,永远记住的。”
宣宁从未听过他这样撒娇,觉得有意思极了。也许自小就欺负他惯了,她笑了一声,挑眉向他招了招手,慢声细语,“行啊,你跪下,我再说一回。”
少年复又从椅上站立起来,他喉咙滚动一下,两手搁在她的膝盖上,缓缓地跪下来,撑着手微微昂首,殷切地等她开口。
深情如藤蔓,自他的眼眸蔓延至她的心脏,宣宁的心漏跳一拍,没来由地红了耳朵,她恼怒于他这样直白的眼神,倾身抬手盖住了它们方觉得呼吸顺畅。
“快说呀,李宣宁。”
“见着你,我很欢喜。”
少年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伸手一下将她揽进了怀中。
伺候的人早在他跪下的时候就退了个干净,宣宁奋力地从他的臂弯钻出来,看着他眸中的泪珠,嘻嘻笑了一声,问道,“萧且随,你几岁了?”
少年没有回答,只眼神晦暗地看着她晶莹的唇,宣宁受不住他如有实质的炽热眼神,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他衣裳用木樨熏染过,清新恬淡的香气倾轧下来,缓缓地碾辗在润泽的唇瓣,灼灼的呼吸交换错乱,点燃愈来愈多不可多言的诉求。
一切只始于她在懵懂间的一声无意的轻吟,身前的人骤然紧绷,沉重的呼吸洒进少女轻薄的衣衫,萧且随抬眼看了她一下,她一瞬被他眼中浓重的雾色击中心脏,紊乱了思绪。
好在他没有多看,很快埋首下去,掀开她披散的长发,将滚烫而零碎的吻印在她的颈侧。
酥酥麻麻的触感霎时传遍了四肢百骸,宣宁浑身发软,双手交叉攀上他的颈,不耐地嗔了一句,“好痒,不要了。”
声音一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样娇嗲的语调根本不像拒绝,更像一种嘉奖。
果然他闷闷地笑了一声,柔软的唇又次吻在她颈上最痒的位置,宣宁再没忍住哼了哼,气得在他背脊上揍了一个软绵绵的的拳头。
他忽然停下,小娘子茫然睁眼,略带着不满的怒火,瞪了他一眼。
萧且随笑了一声,低哑着嗓音,问她,“是很喜欢吗?”
“我才——”小娘子急急地喘气,红艳的唇色若初开的赤芙蓉,润泽香甜,引人采撷。
他突然不想听了,扣住她的后脑,将那些口是心非的话语一并吻了回去。
木樨香气混合着茉莉花越落越低,直至两颗急促的心跳贴在了一起,暧昧的渍声响彻,周遭的空气好似徒然潮湿,少年慢慢喘不过气来,直至某个节点猛地松开了她,翻身跌坐在一旁。
清晨熹微的金光透过窗牍,落在宣宁铺成在白毯上的乌发,流光皓洁,艳丽非常。
萧且随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扶住起伏的胸膛,懊恼地重复着,“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再…我…”
宣宁的目光不自觉地下落,少年忙捧起她的脸颊,慌乱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今日不是还要去乐原玩耍么,晚些可又要热起来了,咱们走吧?”
宣宁噗嗤笑了一声,缓缓站起来抻衣裳,她高高在上地睨着他,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胡闹得过了,她的软履都不知落到何处去了,光洁柔白的脚趾踩进白毯,像一只只雪白的圆子。萧且随重重地喘了一下,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第75章 秋猎
使者团到长安已有数日, 夜宴、集会连着办了不少,这日天朗晴好,西郊九华山上又热闹起来。
未至卯时,礼部几个侍郎便亲往山道, 来回走了好几圈, 北衙禁军、飞翎卫、以及来凑数的云策营兵卒们都提早过来布防, 以确保贵人们入场时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