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征兆让徐骁不自然地直起了背脊, 做出了防卫的姿态。
宣宁还在呢,萧且随不愿闹得难看让她烦恼, 萧颐要见他,无非是想试探阿史那与他是何时搭上线的以及问问官家对幽州的态度, 他不问几句哪里踏实, 与其让那几人反复来扰李宣宁,不如见一面算了。
看这徐骁下回还有何借口擅自闯到裁绡楼来。
萧且随轻轻眨了眨眼, 收敛了气息, 压着性子对徐骁笑了笑, “世子的话带到了, 我也已经知晓了,你便去告诉萧使君,等哪日有空了我自会去馆舍拜访, 毕竟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 我不敢——”
轻柔的手指顺着流苏上的刺绣花案突然规律地敲击在他的手背,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接触面生出,沁进血液缓缓流淌。
少年一时失了言语,隐蔽在桌下的亲密触感带来欢愉,直直击中了他的心魄,让他甘愿闭嘴,窝进她后边当一个被维护的仔畜。
“本宫却觉得不妥,官家最忌讳突厥人与幽州往来,萧且随从前与幽州联系紧密乃是不知者无罪,如今他既已与幽州没关系,又何必私下相见,大节度使和夫人这么多年对萧且随也不过当羊在放,怎么突然就如此思念起他来了?他已是公主府的人了,下回这话不传也罢,免得把事儿牵扯到我身上来。你便这样告诉他们吧。”
宣宁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傲慢。她的骄矜与生俱来,无人能质疑她的话语其实只为平抚他心中陈年的旧疤。
萧且随反转手腕,将宣宁微凉的手指攥进了掌心,紧绷的神思松懈下来,他轻轻勾起了唇。
“公主府的人…?”
她的偏袒众目昭彰,徐骁眼神微微黯淡下来,他不再是公主府的人,甚至有了与她相称的身份,可他到底来得来得太晚。
若是他从未走失过,与她并行之人就绝不会是萧且随了吧?
徐骁抬眼看了看,周遭的一切都这样陌生,短短数月,他便从无有巷卑微的孤儿摇身变作显耀的三州世子,看似拥有了一切,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就连那一声“李宣宁”他也没办法再喊出来。
若他对她而言不再特殊,那么,他会比从前两人身份天悬地隔之时更加沉默卑微。
或许他之所得,不过都是萧且随弃之不顾罢了。
徐骁指尖轻轻划过手中的新添的厚茧,点头告辞道,“知道了,是我思虑不周,我会向节度使传达你的意思。”
少年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宣宁才抽出手来狠狠地瞪了萧且随一眼,她不过不想他说违心的话,点点手背让他闭嘴,谁准他牵住她了?
他怎么这个天儿手上还会出汗!
宣宁嫌恶地拿出了绢帕擦了擦手上细密的水珠,她打量他身上的衣衫,斥道,“你是热着了还是怎么的,怎手上这样多汗?若是穿多了就去换件薄些的衣裳,一会儿吃鱼要更热了,你也不嫌臭。”
萧且随闻言嗅了嗅自己的袖口,清淡的木樨香混着一丝茉莉花香掠过鼻尖,清爽干燥的手部肌肤贴在额上,最后他告知她,“李宣宁,是你出汗了。”
宣宁眉梢轻挑,在他笃定的注视下,莫名感到心脏寸寸紧缩。
而少年呢,快速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垂着手的青衣和长卫们站得有些远,可他还是拖着椅子靠近了些,木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少年磨着牙齿低着头,幽幽地说道,“李宣宁,出门之前亲一个吧,好不好?”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脆弱的耳垂,无异于一场不请自来的引诱,金日阳光在他黑亮的眼中盘桓,为他轮廓优美的线条着上更加瑰丽的神采,少年目光缱绻温和,抵住她的鼻尖轻磨,再次轻轻地哀求,“好不好嘛?”
柔软蓬松的发扫过她的额,有着清淡的澡豆香气,想来他来之前是洗漱过的。
这般痴缠的模样,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狗似的。
宣宁拿他没法子,牵着嘴角,闭了闭眼表示同意,“一次。”
只听那少年雀跃地“嗯”了一声,随后热乎乎的吐息落下,柔软冰凉的唇印在脖颈,齿面滚过,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他真的是狗吗!宣宁轻呼了一声,抬手就想敲他,而萧且随像是早有预感,准确地伸手,将她抬高的手臂一把握住,顺势将她整个揽进了怀里。
薄衫下的肌肤开始发烫,他挑开她耳畔的青丝,粗粝的指腹自耳垂一路往上,在她柔软的面上四处点起火簇,终于在她不解又妩媚的嗔怪中再次俯身,碾进她的唇。
轻盈的唇舌在香甜中探索,某一刻扫过敏感的上颚软肉,怀中的人倏然僵了一下,少年福至心灵,一路回转再次扫荡这块领地。
宣宁感觉自己已陷入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失控地沦落,她不自禁地要拉住他,手从肩上滑下,划过侧背,落在他的腰间,她颤抖地吐露着不安,“嗯…阿随…”
娇嗲的音调落进耳膜,纤柔的手他身上燃起了野火,少年的呼吸徒然沉重得像海飓风,心尖上颤栗着,柔软又酸涩的痒从背脊一路攀升。
还不够。
“嗯?”他仓促地答应了一声,手背的青筋绷得很紧,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它不往不该去地方去。
宣宁的脸颊红得像最灼眼的赤色芙蓉,她好像一颗蜜饯,在辗转间滑动、融化,带来无穷无尽的甜美的浪潮。
“不要了…”
“嗯?”
他疑惑着睁眼去看,宣宁撑住他的胸膛,轻易把他推开了,她舔了舔嘴角莹润的水渍,声音是从水里头捞出来的柔软,“说好了一次,你也亲太久了,谢先生还在楼下等咱们呢。”
这时候提那人做什么!萧且随重重地哼了一声,瘪了瘪嘴巴,委屈道,“是一次啊…我都没离开过,从头到尾我都——”
他还想说,可见着宣宁瞪圆了眼,只好可怜巴巴地垂下脑袋,开始抻展被她捏得乱糟糟的衣衫。
——
为配上新得的宝剑,宣宁心血来潮穿上了长卫的鹤纹缺胯袍,面上飞狐面具,腰挂蓝田宝玉。横剑骑在漆黑的马儿上,定然活脱是个个子稍矮的正经飞翎卫。
她收拾好出来时,正见到谢方行立在院中一棵树下,他的手上举着本青色册子,正眯着眼睛慢慢阅读,姿态怡然,像是从未因为在烈日下等待而感到厌烦。
倒是让她生出几分愧疚,拿面具的手狠狠收了收,指间泛上些白。
谢方行本是背光而立,听见身后的喧闹声,知是她过来了,他收起了册子侧过身来,一眼见到她润泽红肿的唇。
小公主还是一样恣意妄为,他轻扯嘴角,行过礼便一言不发地迈进了马车。
宣宁一向不擅长和这个怪咖相处,可她没有带镜子,李意如又不知所踪,她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额,翻身上马出门去了。
很快,小娘子就将这点小事抛诸脑后。
宣宁寻着了新的乐趣,从前她出行要么骑马,要么乘辇,还从未扮做护卫辔在车前头呢,而且车里坐着的那位也不嫌自己僭越,任凭她耀武扬威地挥着鞭子行在大街上也稳稳当当地坐在车里头。
为着公主骑马行在车前边,长卫们都有意无意地绕在她身旁,忽略了车架的护卫。
而变故就出在西市路口的塔楼上。
塔上本应站着的巡卫已倒在了地上,瘦小的女郎躲藏在塔楼的剁口,拉满了弓弦。
冰冷的箭簇自高塔破空而来,萧且随耳朵清鸣一响,料想有人要刺杀李宣宁,他本就在她身侧,此时不作他想,他猛地一拽,将宣宁整个拢进了怀中。
卫缺亦反应过来,指挥着长卫将公主围成铁桶,他自己则立即踏檐而上,直奔塔楼而去。
三只燃火箭“嗖”地飞过来,铮然没入马车华美的羽盖,它的余力甚巨,箭身轻抖,落下一片光亮的油料,马车一瞬间就燃烧起来。
御马受惊嘶鸣,不受控地猛地窜出驰道,马夫一下就跌下了座位,喧闹和惊喊在人群中炸开,百姓们抱着孩子,四处奔逃。
这些事儿不过顷刻之间,宣宁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她从萧且随怀中探出头来,骤然白了脸色,有人要刺杀她!
可车里的人是谢方行,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件还在他袖笼里!冲天的火光瞬间就吞没了马车,马儿带着巨大的火焰在街道上胡乱冲撞,这样的力度,只怕里头的人早就颠晕了。
混乱中,街边的店铺房屋连绵起浩瀚的一片火海,滚滚浓烟呛入口鼻,繁闹的街道霎时空荡。
“谢方行!”
宣宁挣开了萧且随,喊了一声“卫缺”,却发现卫缺并不在身侧,她忙喊卫钺,“卫钺!你们快去救救先生啊!”
谢方行不过一门客罢了,哪里有公主的安危重要,且惊马难驯,不多几人怎能制得住它们!?
卫钺警惕地看着四周,大声道,“殿下,危机尚未解除,卑职等先护送您回府。”
“不行!”宣宁深恨卫缺不在这里,若是他在,必定不顾所有地听从他,她急切地斥道,“快去啊!救不下他,你们也都别活了!”
公主遇刺受伤他们才是真的不能活了,卫钺咬着牙,推着公主往崇仁坊走去。
“谢方行万不能死!”宣宁气极了,奋力推开了卫钺,翻身上马,长鞭未落,却是萧且随拉住了她的九节鞭。
“你回府去,我去救他。”
橘色的火光映照在少年有些冷冽的侧脸,萧且随抽出了长卫行囊上挂着的弓箭,快速搭弓拉满,可他并未立即动手,而是转脸对卫钺道,“送公主回府。”
“是!”卫钺立即将公主护在身后,宣宁知他的意思是她不脱离危险便不会放心离去,她点了点头,低声对萧且随道,“你要小心,记得保护好他身上的信!”
萧且随微微颔首,箭支脱手而出,精准地没入其中一只御马,宣宁转眼一看,正是她心爱的麟驹“拂晓”。
这马儿是官家恩赐,由她一手养大,一向是她心爱之物,小娘子心中钝痛,胡乱闭了闭眼,跟着卫钺迅速离开了这片混乱。
第81章 诱惑
宣宁公主在长街遇刺之事如平地惊雷, 街面上的火还没灭完,讯息的余波已震惊了整个长安城,西市罢市停业,来往不绝的飞翎卫和金吾卫手持金色鱼符, 挨家挨户地搜寻刺客的身影。
匆匆赶来的长安令陈迁两眼一黑, 他寒窗十余载, 在三个边城任满了十五年, 前月回京述职, 撞了大运遇上前长安令犯事发配, 红袍金带才穿了这几日, 就遇上这样大的事儿!?
歹人胆大如斯,竟敢青天白日在朱雀大街刺杀公主殿下, 这会陈迁官运泡汤,连小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撩着袍子快步走过去, 脚都要磨出火星子了。他拨开人群,衙役们让开一条道来。
只见里头直挺挺地躺着两具尸首, 其中一个青白面目半遮, 旁边蹲着仵作和司事。另一个白布盖住脑袋,想来都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陈迁一阵头晕目眩, 脚下打个趄趔, 险些摔在地上。好在身旁一人及时扶住了他的臂膀, 陈迁站正立定, 焦心问道,“这…这死的都是谁!宣宁公主如何了!?现下是什么状况了?”
扶住他的人正是县丞曾恪,他声音沉稳, 低声回道, “公主无恙, 受了些惊吓已回府去了。死者为塔楼的两个巡卫,乃是被刺客所害,另外街面走水,好在是在白日,十五人轻伤,无死亡数,财物损失尚待估算。陈府尹,不良人已接管这个案子了。”
还好还好,公主没事。陈迁心下落定,这才打量起四周的人来。男人抱臂站在担杆旁,一身绯色缺胯袍样板挺直,腰间悬挂飞狐面具,正是不良帅沈亥风。
沈亥风身旁另有一个略显狼藉的男子,他生得俊朗挺拔,深邃的眉眼间浮着些水汽,像是刚洗过脸,额角微乱,一缕散落的青丝柔和了他本来冷冽的轮廓,可周身仍萦绕着生人勿近的冷凛。
陈迁的目光扫过男子玄色衣摆上的麒麟纹样,明白他应就是大名鼎鼎的驸马都尉萧且随。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萧且随转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寒声说道,“陈府尹来得好快。”
寒潭深冰般的视线睨过来,惊得陈迁心中骇然,他只得打着哈哈,转脸询问不良帅案件进展得如何。
沈亥风带着薄纱手套,俯下身抚在巡卫的脖颈之上薄得像丝线的伤口,拧紧了眉头,一刀封喉,只怕巡卫都没有机会呼叫出声,这样出神入化的剑术,会是她吗?
等他看罢,萧且随问道,“看出什么了?这样身手的刺客进到长安城来,沈帅主难道毫无头绪?”
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让一向顶着笑脸的不良帅也难以展颜,若说这样的高手,最近还真有一位,可谢先生说过,解卿落已往陵川去了。
如今这位,又是谁呢?
沈亥风回首问道,“听说宣宁公主的长卫史曾与刺客对招几个回合?”
“不错,只是刺客轻功如羽,追到繁楼灯架附近,失了踪影。”
一般人若是逃窜,必定往城外跑,哪有往西市里头跑的,沈亥风摸摸下巴,看着路口步履匆忙的金吾卫们,说道,“她在里头有身份,有住所。”
他复抬首对萧且随一笑,“既然卫缺和她对过招,我这便去问问他,对了,那时候在公主辇架中的人是谁?他如此又在何处?我听说,是萧世子闯进火海去救他出来的?”
萧且随冷冷一笑,纠正道,“我已不是世子了,经不起帅主这样喊。那人是承江王府的门客,名为谢方行。这个名字,沈帅主应当不陌生吧?”
沈亥风挑了挑眉,问道,“他受伤了?”
说起这个萧且随便生气,谢方行显然是对这次突发事件有所防备,他闯进燃火的车架,却看见谢方行好好地裹在湿毯之中。
问他信的事儿,谢方行却说,信他已留在了公主府,并未带在身上,这便要回去取。
出来之时谢方行只在额角手肘处有轻微的擦伤,而他萧且随呢!灰头土脸,头发都快烧焦了。
他碾了碾灰焦的发尾,恼怒地横了沈亥风一眼,“他死了。”
“死了?”死了不在这儿摆着,给拖到哪里去了?沈亥风眉梢高高挑起,细细地打量他脸上的神色,随后便明白这少年不过是与谢方行不对付罢了。
他笑了笑,一手搭上萧且随的肩膀,说道,“那行,咱们去给他收尸。”
公主府围得像铁桶似的,里外三层守卫,个个神情肃穆,重甲飞矛。
沈亥风哪里见过这架势,他眼皮猛跳,对萧且随开玩笑道,“官家未免太过小心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情的人看了或以为宣宁公主谋反了呢。”
萧且随却不觉得好笑,转过脸来干巴巴地警告道,“沈帅主当心祸从口出。”
两人快步走到裁绡楼却扑了个空,侍女们说谢先生受伤,公主去撷草苑探望了。
沈亥风嘴角含着笑,奚落地看向萧且随,说的话也不知死活,“看来宣宁公主对这位谢先生很看重啊。”
萧且随不置可否地哼了声,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