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温度下降,加上雨水,被风一吹就寒气入了体。
他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
随即他的嘴角扯开,往上提了提。
凌乱的湿发遮住眼睛,睫毛低垂,这抹怪异的笑收住弧度。
唇线拉平,他的眼里顿时毫无感情。
房间里,温若刚打开手机就收到好多软件提醒。
她想起来要和剧组请假,才打开手机。
手指却停在屏幕上,收到的短信是会直接在锁屏上显示的。
来自江粲的两句话,寥寥十几个字,简洁却让温若呼吸一窒。
【当初明明是你非要救我。】
【为什么又要抛弃我,不如这条命还你。】
第一条短信停顿在那里,她可以想象到他当时的心情,估计气得不行才会没说完就发送。
她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收缩五个指尖,疼到指甲里镶嵌了肉才松手。
又抚摸屏幕,确认再确认。
是真的,不是幻觉。
后脑壳的头皮发麻,她不受控制地想到最坏的结果。
江粲不会妄言,他不会。
她浑身颤抖,去床上的药往嘴里吞。
额头上大汗淋漓,一边理智告诉她要镇定,一边联想到很多东西。
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咬的感觉。
如果不能确江粲的安危她会一直这样。
对了,秦宇刚在外面敲门,他有没有走?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抓住,她握着手机冲向门口。
千万不要有事,温若想。
她在心里默念无数次,上楼的时候拖鞋被台阶绊倒,手机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声响,她的掌心火辣辣痛,膝盖也是。
温若扶着栏杆站起身,拍拍手,拖着腿继续朝单元楼门口走。
楼道里很黑,只有出口透出路灯的光,是亮的。
她还没有走到那里,一道身影出现在光处,重叠的影子合一,是熟悉的轮廓。
犹如暗室逢灯,她的眼睛被点亮。
却又一瞬间熄灭,温若垂下头向后退了半步。
她握紧拳心,刚剜破的地方生生加深伤口。
绝不可以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她转身扶着楼梯扶手下楼,脚步慌乱。
温若刚到门口,手腕就被攥住,一道力气将她拉过去。
腰后多了只手,狠狠按住她,似要勒断她。
温若的鼻子磕到他的身上,痛得她满鼻子酸气,还被勒得这么紧,她根本呼吸不过来。
“你还敢跑。”
他的语气凶戾,把她往身上摁,故意弄疼她。
温若挣扎,下一秒便被按在门上,举高她的双手。
这下她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他在她身后,大掌握住她的后脑勺往右按。
她左侧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外,雪白细腻的肌肤在暗夜散发幽香,清新的玫瑰味。
温若眼眶一红,吃痛地微微张嘴。
她紧紧闭上眼睛,眉头紧促。
江粲一身寒气,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贴着她的皮肤潮湿寒冷。
她感觉到自己的睡衣也被他身上的雨水沾透,变得难舍难分。
温若抵着冰凉的门板,碎发垂落下来。
她的口中塞进来一根手指,接着大脑空白。
“咬我。”
他说。
礼尚往来。
温若闭也不是,张也不是,舌头抵着他蜷曲的手指,细长柔美的颈不断收缩。
她显然不太想要这份好意,可是这份礼物并不是她能抗拒了的。
她的吸引力很快就被转移到耳后,那里泥泞一片,混合他的气息。
江粲并不温柔,却也好像顾虑她似的,重咬一口,又温柔地裹一裹。
他的薄唇覆上柔软的耳珠,轻轻地碰触,又猛地含住。温若呼吸一窒,心跳也随之漏跳一拍,她咽了咽银丝,不经意间他的整根指头都被含湿。
热气从温若的后脑勺升到脸上,她红得像煮熟的虾。
江粲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啊?
他的唇停在她的脸颊上,江粲抬起眼,黑眸中恢复了清明,抽出手指放开她。
江粲掏出定制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
温若转过身,他正在擦发丝里的雨水,矜贵优雅,和方才粗鲁对待她的简直判若两人。
离开他的桎梏,水渍蒸发带走的温度,令她浑身冷下来,除了脸颊。
她哆嗦一下,出来急没加衣服,很容易着凉。
“进去说。”江粲阴沉着脸,眸子染上郁色。
密码锁,温若揪着袖口,滴滴输入几下,门锁开了。
江粲撑开门,温若直接从他的手臂下钻进去,他皱了皱眉,这个门还没他高。
温若在门内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看他。
这个门他想进来就必须低头。
她转头看看自己的房间,这个世界和他的世界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温若攥紧手心,冻得发抖,只好咬紧牙根。
她没有问“你还进来吗”,是她最后的自尊。
关门声响起,江粲低头弯腰走进来。
这个房间小得让他皱起的眉头更紧,她布置得其实很温馨,但是太过拥挤,还有那棵枯死的天堂鸟,亦有满满当当的垃圾桶。
房间里一股闷味,让人进来就觉得憋气,竟然没有窗户。
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没有阳光和新鲜空气,植物尚且无法支撑,她到底是怎么生活下来的?他扯了扯领带,无处下脚,索性就站在门边。
他浑身湿透,眸子沉下来压住她。
温若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谜,十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十年后为什么拒绝承认,为什么又躲起来,这些都是江粲有可能会问她的问题。
这些问题她都已经想好了答案,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我只有一个问题,请你回答我,正面的。”
江粲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考,他盯着低头躲避视线的温若,声音薄凉如冰,语调却一败涂地,“你还要我等多久?”
什么?温若惊讶地抬头,这不是她预期里的问题。
不是冷冰冰的质问,而像是无奈的妥协。
“你不用等我。”她说,“我没让你等。”
“江粲,你忘记以前那些事吧。”
她说完,转过身去,面对的便是那盆枯萎的天堂鸟。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良久,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她的肩膀被他从后圈住。
“我在变成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你还是不要我?”
开始的人是她,结束的人也是她,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权。
温若没有回答,他紧缩瞳孔,压抑着挣扎
“温若,我不是玩具。”
说完,他把她转过来,湿发下的眼底克制着最后的火苗。
他仍有一丝希望,她可以说句软话。
可到底,她不是以前拿糖哄他的温若了。
温若的沉默让他彻底心死,向后踉跄半步,忽得冷笑,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的笑声。
“江粲,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你问过我当初为什么不要你,你还听吗?”温若语气平静,慢速地说道。
江粲失魂落魄地靠着墙,这个答案或许之前很重要,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会有什么改变了吗?
“你说。”
“好,那我告诉你,当初是我自己想要离开你,小白死了,爸爸也死了,我在白禾没有挂念的东西,姑姑是成年人,她可以供我念书,给我看病,我想要活下去,不要再过苦日子了,就这么简单。”
江粲的睫毛颤了颤,嘴角的弧度凝固。
“为什么现在你要告诉我?”
“因为你没有用了啊,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资源,没有必要再巴结你,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在装的高兴,其实心里早就觉得厌烦。”
“是的,我讨厌你,每当看着你的脸就让我想起在白禾村的日子,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就像阴影笼罩着我的人生。”
“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我不想看见你。”
温若将准备好的台词都说完,江粲动了。
他直起背,所有的骄傲都被踩在脚底,摇摇欲坠,“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当没听见,收回你的话,好吗?”
温若没有想到成年之后的他看起来更高高在上,却也能为她说出这番卑微至极的话。
面对他的痴缠,她只能加大剂量,说出更违心的话。
她也冷笑,说:“不好,你还不明白吗?我后悔当初救你,如果没有你,爸爸就不用那么辛苦,如果死的人是你,或许他就不会死。”
江粲摔门离开,走的时候,温若才抬起眼目送他。
无意瞥见他腕上的表,恍然大悟,是与他送给自己的那款表同款,只是颜色不同,原来是对情侣表。
地板上反光,他待在这里的痕迹,只剩下脚底的水渍。
她扶着墙蹲在地上,牢牢捂住嘴巴,却因为太用力,生理反应性地呕吐,吐到胆汁都流出来,满嘴的苦涩味和腥味。
温若关闭手机,闭门不出,她像只蜗牛缩回壳里,拒绝和外界的接触。
不吃不喝,只是躺在床上。
室内的天堂鸟,根部发黑,病症已经蔓延到叶子,失去光泽的叶子焦边开裂,低垂着头。
浴室的下水道口缠着头发,砖缝里发霉,窗户久不通风,狭小的空间弥散着股难闻的味道。
冰箱里的西红柿变成皱巴巴的,牛奶过期了,新鲜的排骨变成暗红色。
楼上的恶女人找上门,拍得她的墙都在晃,她也没有理。
温若躺在二十平的房间里,身体上盖了三层被子还是抵御不了寒冷。
她像婴儿一样抱住自己,肩膀起伏。
枕头旁边是散落的药品,瓶子被打翻,好几种药片掺杂一块。
她浑身乏力,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就想维持着这个姿势,不要有任何变化。
有时候她会发抖,有时候会出现幻觉。
整间房子里都灌满水,密不透风,她被淹没在中心,无法呼吸,不断地下沉。
窒息感,坠落感,以及身体里五脏六腑的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她。
她知道自己又发病了,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原谅她的自卑懦弱,就让一切回到远点。
像她这样的人就该继续腐烂发臭,静悄悄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
江粲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温若。
他飞回北城,在那栋装满“她”的房子里,看着满墙画像,深深地跌入谷底。
地上有堆碎片,是撕得粉碎的发言稿——温若在国旗下演讲的那篇。
她说后悔救他,因为他给她的人生蒙上了阴霾。
可是,明明之前她说过是她需要他留下,是她求他留下的。
江粲的信仰崩塌了,预言变成了现实,曾经住在他身体里的怪物说过她还会抛弃他,他不信,将身心全部交托,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那个在拳场里豁出命的他,根本就是个笑话,当时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一年,凑够她的手术费,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他开始厌恶自己,连带厌恶外界的一切。
杨帆带着开锁的师傅和保安找到他时,他正穿着白衬衫躺在浴缸里,手握尖刀要往肚子里送,所有人都吓坏了。
家庭医生来过,打过葡萄糖其他的,江粲的脸色好转点,只留下杨帆和秦宇。
他们推着他来到后花园,清新的空气能让大脑更清醒点,杨帆抱着柱子坐在栏杆上,在江粲的对面看着他。
杨帆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真的败给你了,江粲,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几万员工的衣食父母,怎么能为点情情爱爱的事情闹成这样呢。”
江粲坐在轮椅上,身穿条纹家居服,腿上搭着羊毛毯子,病中仍有贵公子的气质。
他撑着头,病态的黑眼圈,眼皮子耸拉着,能这样一动不动半天不带搭理人的。
“有没有可能,江总就剩这点情情爱爱所以撑到现在呢?”秦宇举手回答,他要不是说话,这场子可就凉透了。
“你小子懂得可真多,所以说你能当江粲的助理呢。”
秦宇腼腆地笑,“杨总你那么有女人缘,不如给咱江总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杨帆跳下来,绕着江粲转了一圈又一圈。
“咦。”
“哦。”
“啊。”
他嘴里嘀咕半天,就是不说出个所以然。
江粲:“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他被转得不耐烦,倏地开了口。
“对!就是这样!”杨帆发出惊呼声,“你看看你说话的态度,谁爱和你玩啊。”
“是吧,秦宇。”
秦宇:“呃。”
“这几年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跟老干部似的,谁会跟领导谈恋爱啊,温若十年没见你,上来你就威逼利诱的,人家肯定讨厌你啊,你想想当初她为什么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