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送你回去。”宝玉拿起东西逃也似的走出屋子。
黛玉将二人送出门回来,贾瑜依旧呆愣愣站在原地。
“你瞧你,像个什么样子,”黛玉上前推着贾瑜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怎么了?”
真说,也不太好说。贾瑜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安静看着黛玉泡起茶来。
黛玉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学什么都比常人快许多,至少比他见过的都快。
不仅快还很好看,就是泡茶这种事儿做起来都比别人好看,明明是干活儿让人看着都似享受一般,肤如凝脂指若削葱,话本中形容的竟真如此生动。
贾瑜心里莫名一跳猛地低下头。
“小心脑袋,”黛玉把茶碗放在贾瑜面前,看他抬头已经没了刚才的颓败神态稍稍放心捂嘴轻笑,“别把我的笨徒弟磕的越发不灵光了。”
“我有一些事情不太懂。”
贾瑜抬头对上黛玉的眼睛,黛玉看着贾瑜眼珠发红忽觉这人有些像惊慌之下逃窜又迷了路的兔子。
府里庄子年前送来一批东西,其中有些小猫兔子给府里姑娘爷解闷,几位姐妹都挑了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养在身边,她心下羡慕却没有挑选。
她身子弱养不了那些,就是味道重一些的花都是不能在屋里放的。
不过,她现在也有了。
纸糊的灯笼兔子,还有一个苦兮兮的大块头兔子。
“说说。”
黛玉嘴里调笑目光却是担忧,贾瑜看过去只觉心里愈发难受,憋得难受也酸得难受。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贾瑜默了片刻道:“林妹,这句话你不说典我好像也能体会一二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上次她们讲论语讲到的地方。
大抵人皆如此,不过贾瑜这样的年纪说这种话未免言重了。
书读得少事想得多就容易想左了,贾瑜就犯了这毛病。
黛玉略作思索后伸手轻轻拍了拍贾瑜脑袋,“你的小红马能拉动马车么?”
“不能,但想拉,该如何?”
“还能如何,待日子长了总能用上,还愁没有马车给它不成?”
竟然,很有道理。
他现在救不了林如海护不住黛玉不代表以后依旧如此,没用努力变得有用就是了,总归他们时间还长。
贾瑜偷偷看了眼黛玉放在桌上的手,小小的一双手,要变大至少还有六七年,到那时候就是没了林如海她也能有个贾如海。
他没有努力过也不大会努力,但至少可以尝试一次?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贾瑜习惯了遇事从他人身上找问题,有黛玉宽慰很快从低沉中走出来。
“对了,薛家那宝丫头今儿怎么来你这儿了?”
黛玉眼神带了些无奈,贾瑜这才后知后觉有了些尴尬难堪,想想刚才宝钗似笑非笑的神情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再是没用也比她那个哥哥强,至少我没强抢小姑娘闹出人命来。”
“人走远了现在恼羞成怒不迟了些?”黛玉斜了一眼贾瑜,紫鹃雪雁全当没听见假装忙手边事情。
薛蟠的事府里有清楚的也有不清楚的,黛玉几个因为贾瑜口无遮拦人还没来就将事儿听了个全乎。
“她不爽利知道不去老二那儿找晦气,就不怕把病气染到你身上?”
贾瑜一开头就说个不停,黛玉听了几句便不再细听。
宝钗过来还和贾瑜有些关系,昨日周瑞家的在贾瑜这儿吃了挂落转头跟几个交好的婆子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话便到了薛家那边。
送东西本是一番好意岂料招来了埋怨,薛姨妈不好跟小辈分辨,宝钗惯会做周全人自然要过来解释一番。
黛玉有心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她着实有些累了。
今儿这一日见人多说话也多,先是一早去老太太那儿请安碰上了凤姐姐过去回话要带宝玉去东府,和迎春三姐妹说了会儿话没多大一会儿又被二舅母叫过去听了会儿话。
从二舅母那儿回来匆匆吃了几口饭成伯来了,两个人说完没歇一会儿宝玉就到了,宝玉事情说完宝钗续上,宝钗那儿正说着贾瑜又接了。
数下来这一天竟是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刚贾瑜消沉还不觉,现下他精神来了黛玉才感到身上一阵乏力,不想听贾瑜长篇大论转而提起宝玉。
“宝玉今日去东府见了秦氏兄弟,宝玉和人颇为投契特意求了老太太一同去家塾。”
“秦氏?”
“东府那位奶奶。”
“我知道,她不是,”贾瑜想到这位神人停了一会儿,再看黛玉对方已半眯了眼。
这孩子可真是实在,自己累得不行还在这儿硬挺,这样实在人处在一群神人中也是怪叫人怜爱。
脑袋一点一点像个吃米的小鸡仔,贾瑜看了一会儿轻声开口。
“你先歇歇,我明日再来。”
“好。”
第15章
话好说事难做,借着一腔上头热血贾瑜跟着宝玉秦钟入了家塾。
然在家塾待了几天因林成起来的几分斗志彻底消散。
以往业师在府里时贾瑜没怎么去过,光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了正经学问是一点没学过,唯一的底子就是黛玉教的东西,可也不是考功名用的。
至于家塾,贾代儒教授他们绰绰有余,只是这人心思不在教书上,但凡有些事情便叫孙子贾瑞看着。
贾瑞这人,学问有几分看不出来,吃酒赌钱一道倒是颇为精通。
师资不行也就罢了,相较而言学风则更是一言难尽。
除去贾兰贾菌几个小的心在求学上,别人过来多少有点别的想法。
光说薛蟠就不知道在这儿贴了多少烧饼,宝玉带来的秦钟也不是什么安生人,看着娇弱老实肚子里一堆花花肠子。
宝玉这方面也挺积极,以往只觉他爱和姑娘丫头厮混,现在换个地方看,大概不仅是袭人,只要模样好性格和顺的他竟然是真不挑。
贾瑜挑了个视野好的角落靠墙边观赏今日学堂众联袂出演的大戏。
薛蟠人没来,几个因他三心二意弄得七上八下的小子借一点小由头吵闹起来,开始是金荣用话挑了香怜的刺儿,秦钟和香怜正一起处着自然帮忙说了几句。
贾瑞恨香怜玉爱在薛蟠面前不帮衬自己偏帮金荣,金荣得意之下嘴快又惹了贾蔷,这人自己不出头将宝玉叫了来。
宝玉不善吵架但他身边茗烟是个猖狂的,对着金荣骂了起来,混乱中金荣朋友对茗烟扔了砚台差点打中一旁观战的贾兰贾菌。
贾菌在家也是个独苗惯来不受气,差点被波及怒从中来拿着手边书匣子抡了去。
金荣一拨人,宝玉一波人,贾菌一波人还有中途无意中波及的人,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没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掺和了进去。
贾瑜名头打出去得早,来了家塾没人敢主动招惹,哪怕此时混战也都默契地绕过了贾瑜,得益于此贾瑜能安生看热闹。
是真热闹,半大小子打起来可不比中年婶子差,手边有东西的拿东西,没有的上手扯头发,宝玉那儿还有人留手,秦钟那儿可没人在乎,好好的一张脸被揉搓得不成样子,贾瑜冷眼看着,中间还有几个浑水摸鱼的趁机摸了几把屁股。
“爷,刚小芸二爷过来叫您吃酒,是倪大爷组的局。”
待屋内动静小了贾瑜看够了热闹同乐才从屋外进来,贾瑜点头收拾了东西跟同乐去了定的地方。
没别人,只倪二贾芸等着,倪二看贾瑜过来笑着给贾瑜拉了座儿。
“三爷来了。”
从赌场露面开头互相帮了几次倪二才知道贾芸说的好说话是怎么个意思,实在人,话好不好听另说不跟你玩虚的。
道上混的头一个就得是讲义气,贾瑜不把他当外人他自然投桃报李。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舍得在这儿摆席面了?”贾瑜落了座看满桌酒菜开口,这一桌得几两银子了。
“发了一笔横财,”倪二为贾瑜贾芸斟了酒待二人喝了方才解释。
“昨儿我那儿去了个财大气粗的,手气不好找兄弟们借了钱,回去不过两个时辰送了来,你们猜怎么着,”倪二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利钱多给了二十两!只说扬州人头回来京看兄弟们仗义帮忙带着转转。”
“好啊这人,几句话哄得你高兴还白得了个百事通,二十两银子没白花。”贾芸笑着拍了下倪二,“发了财知道叫兄弟出来,够义气!”
一个人在京多有不便,有倪二这个地头蛇在衣食住行都能舒服许多,这人看来是个常在外跑路的。
这人如何贾瑜不太关心,只是……
“扬州来的?”
“是,今儿早转的时候打听了几句,是个盐贩子在河南出完货过来京城长长见识,那小子估摸着走一圈挣得不少,随手赏人就大几十个钱。”
扬州来的,盐贩子。
一个念头从脑子里窜出来。
护着黛玉是一回事,真让他自己上又是另一回事儿,实际努力半个月贾瑜对自己有了深刻的认知。
他不是读书的料子,偷鸡摸狗的事儿干得顺手,正经路子是真不怎么能行得通,不说他名声在外,就说一点,他对做官没兴趣,跟宝玉愤世嫉俗不一样,他只是单纯觉得没意思,能做的事儿多了,编灯笼都更有意思。
就贾家这形式有今天没明天的,费那劲做什么,至于黛玉,总得想个办法,指不上他还是得林如海上,与其鸡自己不如鸡别人。
什么都不知道写信没用,那,若是知道了点内情呢?
“害要不是我这儿一大摊子怎么也得跟他去扬州转转,听他那话音好像前两年还落魄,得了人拉扯跑了几趟才阔绰起来。”
“怎么拉扯的?没本钱能拉扯起来不?”
贾芸来了兴致和倪二探讨起来,贾瑜听了会插嘴道。
“贩盐来银子挺快啊,老二,那盐贩子什么时候回扬州?”
“怎么也得七八天后,怎么?”
“帮我铺垫铺垫,我跟他一起去扬州见识见识!”
林如海是巡盐御史,当地真有什么事儿别人不清楚内情跟着盐贩子多少能摸到点底儿。
贾瑜一贯有股子倔劲儿,见他想去倪二也不劝说真为他想起了说法,贾芸知道不妥又没办法无奈只能帮着参谋。
几个人初步打定了主意贾瑜想到了个关键问题。
扬州山高水远的又是跟着认钱不认人的盐贩子,手头没银子可是不行。
他每月月例银子二两,每年还有八两供日常读书的固定贴补,一年下来三十多两。这钱几乎全买了小玩意儿给几个姑娘分了。
至于其他,这几年从贾母贾赦那儿扣出来些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差不多一百多两,多也多不太多,其他物件儿不少,但是翻出来当了动静多少有点大了。
他去扬州只能先斩后奏,东西不能动,一百多两过日子能撑几年,当盘缠就差太多了,何况到了扬州想弄明白事情总得花钱。
得想点来钱快的法子。
散了席贾瑜边想边走,小半个时辰肚子舒服了人也快到了。
贾瑜走得累了在宁国府正门牌匾下站起了脚。
要说来钱快他还真有个现成的法子。
只是这法子说来不道义,贾瑜盯了一会儿牌子默默找理由说服自己。
这府里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将来败落了保不齐银子都被谁抄了,就是放贾珍手里也不过就是多买几个小妾。
林如海要能活对贾家有好处,贾珍做点贡献也不算委屈。
贾瑜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想那么多还不如承认自己本来就不是东西,不是就不是呗,又不是一两天了,他难道怕人背地里报复打击?
爱咋咋地,反正贾家烂人多了不差他一个。
“瑜三爷您这是?”守门的小厮看贾瑜进门赶忙迎了上来。
“我找你们珍大爷。”
“大爷不在,您,”
“他不在我就进去等到他在。”
贾瑜说着进了门,贾珍这冤大头,不想当也得给他当。
第16章
“他在我屋里头做什么?”贾珍一回家便被告知贾瑜来了还等了他一个多时辰,这事儿稀罕。
“瑜三爷进去后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瞧了瞧摆件字画,小六子在里头守着。”
听小厮回复贾珍心下怪异,贾瑜和他打交道不多,不知道他突然来家里为的什么。
贾瑜在西府是有名的不好搞,不过贾珍对他没什么意见,再怎么闹腾归根都是那家子人的事儿,和他没多大关系。
再者说了,老太太心偏成那样也不怪贾瑜不平,就是他这外人时不时也觉得大房不容易。
贾珍想着推门进去,贾瑜正对着一幅画研究。
“老三,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儿闲逛了?”
“谁家闲逛等主家一个多时辰的,”贾瑜听贾珍声音没有回头依旧盯着画儿,“珍大哥,这画儿是不是值些银子?”
“你对这还有研究?”贾珍坐下摆摆手示意人出去,“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他自己攒要大几年,贾珍这儿不过就幅画的事儿,到底是贾家族长。
“对了,听说蓉哥儿媳妇近来身子不大好?”贾瑜回身坐到贾珍身旁。
“这孩子也不知怎得了,”贾珍想到秦氏的病眉头一皱叹了一声,“请了几个大夫,药吃的不少连病根都说不出什么来。”
“侄媳妇心思重,事情想多了人自然爽快不起来。”
贾瑜说着颇有深意地看了眼贾珍,贾珍接收到目光一愣,这老三今儿这是话里有话。
“前几日尤嫂子还在老太太那儿说这秦氏是个难得体面周全人儿,这样的人儿怕是最受不得风言风语。”
听到这儿贾珍心里一紧,想到秦氏和自己私下的拉扯脑门冒出一丝冷汗。
无论贾瑜是否知道内情这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
“老三,你这好容易来一趟也别光说她了,今儿来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还真是有点事儿,”贾瑜挑眉一笑,“珍大哥,我也不瞒你,近来弟弟缺银子花想找哥哥借点儿。”
“咱们兄弟两个说什么借不借的,你尽管说,缺多少哥哥给你补上!”
贾瑜平静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百两?”
贾珍一听对方要银子松了口气,贾瑜再怎么不过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就是缺银子也不过就是日常,就当几百两打发个瘟神了。
“三千两。”
“三千?”贾珍不小心喊了一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轻咳一声,“老三啊,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别说三千,就是三百都够一般富裕人家花个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