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宅邸宽敞未必是件好事,好比现在,风似的行了一路,刚望见外院的灯火,离她所住的内院尚得绕上几匝才能到。
胳膊猛被一扯,脚步不得不停下。
“我就知道,一旦那么做了,你不会轻易原谅我的。”杜阙先是一叹,又是一笑。
心事被道破,元月无地自容,低着头不看他也不答话。
下巴倏然一痛,放低的视线一寸寸抬高,她撞进了他深邃的眼里。
“阿月,你那日放的纸鸢,为何不是我送你那只?”他压着眉,眸间绽放出逼人的冷笑,“是我做的不合你的心意,还是你不愿受那比翼燕的情意?”
下颔吃痛难忍,她微微一动却被一阵更为猛烈的力度劝退:“你厌恶我,从一开始便厌恶我,你心心念念的,只有公孙冀。对吧?”
疼痛刺出了泪花,杜阙用指腹在她眼下轻轻一带:“和我这种低贱如泥的人以夫妻相称,很委屈,对吧?”
她含泪道:“不,不是的……那纸鸢……”
“纸鸢坏了,一分为二。”他抢过她的话,“你亲手弄坏的。”
元月愕然,如鲠在喉。
“我的纸鸢坏了,你却为公孙冀重新放了只纸鸢。”他嘲讽一笑,“阿月,我以为,只要我用心待你,你会有所动容的。”
他的话叫她毛骨悚然,他何以知晓她为公孙冀放了纸鸢……?
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杜阙粲然笑道:“我猜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为他题字放纸鸢?”
“你忘了,这里并非元家,而是六皇子府……”他倾身凑近她的耳畔,“只有我不愿知道的,没有我无法察觉的。你,六皇子妃,当然在内。”
元月头皮发麻,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阿月,有人告诉我,不能一味逼着你,得给你留点空间,否则我会永远失去你。”杜阙挺身拉开彼此距离,眼光慢慢划过她的五官,“我试过了,却发现这样做不仅不能挽回你,反而离你越来越远……我不能接受。”
元月更不能接受他这副阴郁的模样,她强忍痛意不停挣扎,眼泪扑簌簌而下,然而他却无动于衷,丝毫不给她逃开的可能。
“既然我这个低贱之人打动不了你,不如……”他诡异一笑,“不如我们生个孩子,用孩子总能绑住你。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落下,一片陌生的温度印上唇瓣,封住了她满口的质问与呜咽,任她捶打,任她切咬,索取一直未曾停歇。
冰轮高挂时,呜咽与质问终得推送出口:“你想让我就此恨你,对吗!?”
杜阙拭干唇角血迹,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恨总好过视而不见。”
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定住心魄再看时,整个人已然在趴他的肩头了。
“你放开!放开我!”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许多,元月照着他尚未痊愈的伤口又打又掐,但等来的不是他的放手,而是他阴恻恻的警告:“我不是个君子,你加诸于我的每一分伤痛,待会儿我都会一分不差地讨回来。你若不信,大可试上一试。”
元月当然不会罢手,一道上捶打喊叫个不停,下人们闻声寻来,话还未出口,便被杜阙冷漠打回来:“没你们的事,退下。”
缀锦冲将出来,看看杜阙,又看看元月,急得直跺脚:“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姑娘下来啊!”
元月早哭成个泪人,嗓子眼更是肿得说不上话来,只用气音命缀锦:“去……元家……”
缀锦愣愣点头,掉头欲走。
“今夜谁敢踏出这宅子一步,我立马杀了她。”漠然中多了几分威胁。
记挂着元月,缀锦完全没当回事,撒腿就跑,却叫后来赶到的曹平一把扯住。
“你不要命了!”曹平压低声道,“殿下是真能做出来的!”
缀锦半边身子木了,软绵绵瘫倒在地。
见状,杜阙嗤笑出声,兀自扛着元月直往屋去。
杜阙走得很快,每一步都踩在元月的神经上,盥室的烛光渐渐逼近,晃花了双眼。
这次好像真的躲不过了。
门开了。
水汽弥漫,视线朦胧。
“伺候夫人沐浴。”
素云早早候在里面,乖巧垂首称是。
花瓣遍洒,芳香沁脾,衬得那颗颤抖的心异常苦涩。
“您别哭了。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您迟迟不跟殿下圆房,底下的人背后议论您议论得很难听……”素云伸手试试水温,又往里添了几瓢热水。
明明淌过皮肤的是热水,元月却觉得无比冰凉,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寒气直钻到了骨子里。
“况且您与殿下已成婚几月,圆房……迟早的事,您还得想开些。”
沐浴过,素云为她换上睡时的薄衫,全程她都没反抗,素云只当她想通了。
出了盥室,晚风迎面吹来,元月驻足,望向远方。
她以为,这一刻,脑海中浮现的会是公孙冀的脸。
“走吧。”她闭眼叹出一口气,扯着沙哑的嗓音道。
素云送元月到门外,福一福身走远。
窗纸倒出的影子里,并无杜阙的,他应是也去沐浴更衣了吧。
元月推开门,拖着身躯到床边坐下,抬手抽下发间的银簪,藏在手心。
半开的门外清晰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她知道,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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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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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阙款款走来,月光描绘出他劲拔的轮廓,为他渡上一层银边。
红烛轻摇,满室昏黄,同冷色调的他格格不入。
门户轻阖,夹进一阵凉风,门框引动的细微摩擦声御风而来,勾动心间涟漪。
元月默然按紧银簪,起立与之相望。
“阿月,你恨我吗?”他放慢步伐,眼光流转于她惨白的唇上。
“你说呢?”她一再稳住心魄,将手往袖口中藏了几分。
杜阙微微一笑,与她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步:“恨也好,如此我也算在你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恨比爱长久,她能恨他一辈子,却无法保证可爱公孙冀一生。
他,认了。
语尽时,彼此不过咫尺之遥。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元月无处可退,她闭眼轻笑:“杜阙,你确定今夜之后你不会后悔么?”
她问得沉重,他却发笑不止:“阿月,你比谁都清楚,早在你毫不犹豫丢下我回元府那刻起,我便再也得不到你的宽恕了。那我后不后悔,又有什么要紧?”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呢……元月撩开眼皮子,昂首挺胸,直面他灼人的凝视:“你说得很对。你既执意这般,那我,成全你。”
言讫,她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揭下身上披着的薄衫,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
春色撩人,杜阙做不到视而不见,他驱身向前,双手拢住那对儿圆肩,摁往胸前:“阿月,这可是你说的。”
天知道那夜他有多想占有她,彻彻底底地占有她,可情动之时,她含泪仰头央求他的样子,狠狠击中了心脏……理智终究赢得上风,他眼睁睁看着她落荒而逃。
她走后,他一遍遍告诫自己,她是他的妻,永永远远都是他的妻,只要他再耐心些,再等久些,她早晚会为他打动。届时,她的身,她的心,她的一切,便都属于他。
可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他亲手推开了她,不,是她从头到尾一直惦记着公孙冀,视他的真心为粪土!在她眼里,他同跳梁小丑没区别!
从前她为公孙冀弃他而去,如今冠以夫妻之名,她却仍忘不了公孙冀……呵!
他双手奉上的真情、尊严她不稀罕,那么,若她肚子里怀了她与他交融的骨血,她总该顾忌。
思及此,杜阙血脉偾张,打横抱起那副曼妙躯体,继而拉下帐帷,半跪榻上,两臂抽离玉体,低身衔住那片温软,尽情索求。
有些滋味儿,尝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却。
欲求更多,心痒难耐,他依依不舍逼身退开些许,为她宽衣解带,以解缠身欲念。
“杜阙,你……当真不悔?”身下之人轻喘嘤咛。
“死也不悔。”杜阙如是想,如是道。
“好……”
素绸褪去,春光乍泄,杜阙由衷一叹,垂首向下,埋入春景,肆意为之。
“杜阙。”头顶拂来一缕兰息,他舍景抬眸,正跌入一汪波澜不惊的水潭中,“是你……逼我的。”
心口蓦地一凉,他低头看去,一根银簪直插胸膛,而银簪的另一端停着一只素手。
“你想杀我?”杜阙歪了歪头,看向面前之人。
元月握着松开簪子的手颤抖不停,歇斯底里道:“是你,是你逼我的!”
“呵……”同她的崩溃截然相反,杜阙弯唇低笑着,“你不用怕,我说过,死亦无悔。”他附手裹住她的手腕,徐徐推动,银簪随之深入:“不是想杀了我吗?来吧,满足你。”
鲜血延簪身滴落,打在他的虎口处,然后一点一点顺着皮肤的纹路渗入她的指缝,黏腻、冰凉。
脑海中绷直的弦骤然断裂,元月悚然收手,却被按停在原处。
“我死了,你不开心吗?”杜阙笑意依旧,他带着她的手一再往深处刺去,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
她惊恐万分,边夺手边哭着摇头。
“回答我——”他一刻不曾停手,整个簪子近乎没入筋肉,“我死了,你不开心吗?”
元月哪里答得上来,只啼哭不断。
“那我换一种问法。”他直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放过她眼中浮现的任何一丝波动,“此时此刻,你的泪,是为我,还是为旁人?”是为我,还是为公孙冀不能及时出现而绝望不已。
“我……我不知道……”神智早已碎成一地,捡都捡不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快住手,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血滴滴答答淌落,于身下的锦筃上绽出一朵扭曲的花,夺目异常。
“比死更痛苦的我也经历过,你觉得,我会怕死?”簪子抵达尽头,杜阙不得不停下,元月喜不能禁,试着动弹几下脱离他的掌控,然而她低估了他的执念,更高估了自己的力气,那相扣的手未曾松动半分。
“阿月,回答我。”他重复道。
心凉了大半,元月干脆破罐子破摔,看着他冷笑:“换做是你,你会为一个屡次强迫你的人落泪吗?”
他的眼中霎时激起惊涛骇浪,他猛伸手掐住她的下颏,反问:“你再说一遍。”
她压低眉毛忍痛回:“没听清是吗?我说,我的泪与你无关,我是在为丢了清白而无颜面见勉之哥哥而羞愧落泪。听懂了吗?杜阙。”
她永远知道如何精准击中他的弱点。
他嫉妒公孙冀,不惜为此伤害她,那她便以牙还牙,大不了他一怒之下掐死她……可试问,他敢吗?
“你闭嘴!”她猜得不错,杜阙不敢,这辈子都不敢拿她的性命赌。
他用力丢开手,她重重摔倒在榻。
“你为他而自惭形秽?”杜阙笑得阴沉,“可他已经死了,你只能在我这种伪君子身下夜夜承欢,为我生儿育女,同我共度余生!”
一口气说罢,他狠力拔出嵌入皮肉的银簪,掷于榻下。失了簪子的遮挡,胸口那处伤愈发骇人。
“阿月,方才你若回答是为我垂泪,我或许会放你一马。”
纵那伤已至血肉模糊之地,杜阙仍一门心思扑在征服元月身上,他掌心撑着那朵血花,一路向上,双手攥住她两只手腕,并到一块儿,摆弄到她头顶,仅以一只手摁住。
眨眼之间,最后一层屏障消失不见,她真正变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破土而出。
夜半,阖府上下寂静无声,唯有那梨香飘扬之处,哄哄然引人遐想。
巳时,元月猝然惊醒,眼光四扫,唯见遍地狼藉。
“姑娘,姑娘!”缀锦闻声撞门而入,直扑到床边痛哭流涕。
缀锦在旁泪流满面,元月的却心如止水,眼眶未感半点酸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缀锦又由悲转惊:“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话毕,垂眸思索一阵,突然捂着胸脯骇道:“您该不会存了寻死的心思吧……?”
不等她接话,缀锦死死抓住她裸露在外的胳小臂抱在怀里,又哭又闹:“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您要有个好歹,奴婢怎么办?奴婢死一百回都不够……”
“我为什么要寻死?你又何必死一百回?”元月仰脸躺着,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放在眼前上下打量,就是用这只手把簪子刺入了他的心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血迹,不过历经一夜风干,成片血污已斑驳不堪,用力擦一擦,兴许便看不出来了。
觑眼望见那点点血印,缀锦心悬到了嗓子眼,哭声戛然而止:“您、您受伤了,殿下伤您了……?”
将胳膊翻了个面,她淡淡道:“不是我的,是他的。”
花时间思考一阵,缀锦恍然大悟,斜过身子盯着地上直蔓延出去的血迹问:“那都是殿下的血?”
“嗯。我伤的他。”瞧也不往地上瞧,她坦然道,“他险些死在我手里。”
缀锦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幸好有元月托着。
“那,那殿下会不会……”会不会怒极杀了您……
“他不会。”猜到了缀锦后面的话,元月果断道,随后收回胳膊,脑袋偏向里侧,留给缀锦一个背影,“即便他死了,我也会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缀锦不明白,刚要问,就听她说:“活着,才能出去见见更广阔的世界。”
听了这话,缀锦心酸不已,欲劝她两句,又怕徒惹她伤心,拿手捂着嘴平复好半晌,总算止住垂泪之意。
“缀锦,”无悲无喜的嗓音自里头传来,“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对吧。”
缀锦死劲儿点头:“您想让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豁出这条命给您办。”
元月转过身来,牵住她的手,拍了一拍:“想办法弄把匕首来,越锋利越好,绝不能惊动旁人。”
缀锦扭脸走开,没多时又折回来:“避子药……您要吗?”
元月失声一笑,原来这丫头以为昨晚她真被强迫了……不怪旁人多心,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恍惚。他不怕死,却怕她以命相逼,当她吐出“你若想从此与一具尸体相伴一生的话,那你便不必顾忌,继续做那禽兽”的要挟时,他妥协了。
“不用,他没得逞。你只管寻匕首来就好。”
说完,轻轻合上眼。
会有一次,便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她须得有个防身之物。
匕首,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