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昨晚,她便接到公孙冀的命令,入城之后将元月带出来。今儿城门一破,她冲在最前头,抄小路绕到元府后面,正在为从何下手而苦恼之际,墙角不提防探出一颗头来,仔细一看,居然是此行的目标。托腮苦想半日无果,便决定先不戳破,偷偷跟上去见机行事,反正元月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路跟踪到直通皇宫的长乐街上后,心底那团疑云渐渐透明了起来:元月好似打算进宫。但进宫的意图,她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才闪身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本以为元月会含糊其辞,未曾想话问出口以后,她当即给出了答案:“我要见到公孙冀,立刻,马上。”
然而令巧林更为震惊的,远不止这些。
当她尚沉浸在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中,未及对高耸的城楼上破风而来的箭矢做出反应,有一人却挺身而出,以身接下箭羽的攻势那刻,她方恍悟,这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
“阿月!”
居高挽弓的那抹玄影,遥在另一端歇斯底里,而举剑迎敌的那抹赤影,于千军万马之前颓然倒地,追悔莫及。
渐渐的,震天杀声盖过了一切,漫天血光吞灭了所有。
巧林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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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是不会死的,所以只是我虚晃一枪的把戏( ̄y▽ ̄)~*捂嘴偷笑
第73章 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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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没料到,这般轻易便见到了公孙冀,更没想到,会以血肉之躯接住那支公孙冀的利箭。
箭尖破肉的刹那,竟是不疼的,只觉得浑身发冷,寒气浸到骨子里那种冷。
冷过后,又觉得热,似架在火上腹背皆被烤焦的灼烧感。
冷热交替着侵袭而来,直模糊了视线,封闭了听觉,惟剩嗅觉还算灵敏,满满都是血的味道。
是她的血,还是谁的血,她看不清。
眼皮渐觉沉重,意识渐觉昏沉,但有一句话徘徊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她想,这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否则,后悔莫及。
“……不知用我的死,可否抵消你的恨……?”她不但将话吐露出口,还竭力撑开眼睛透过厚厚的迷雾去找寻一张记忆深处的脸孔。
万幸,她找到了。
那人也在看她,眉宇之间傲气全无,豆大的泪点坠在她的鼻梁上。
“回答我……”水珠滑入了元月微启的嘴巴中,又咸又涩,“就让这一切,就此结束吧……勉之,哥哥……”
尘封的名称,在血光四射的这日,重见天日。
公孙冀不住摇着头,泪珠不断滚落,口里不停重复:“圆圆,不……”
他在否定什么?
是她的请求,还是……她的死?
“过去,是我负了你,我无以为偿……只有这条命算得上值钱……”元月尽自己所能展露笑颜,“勉之哥哥,停手……别再做傻事了,好吗……?”
曾经他也为黎民、河山而赴汤蹈火,如今生灵涂炭,社稷飘摇,他当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仍抱着一丝丝希望。
公孙冀双眉深锁,捧住她血污遍布的手贴在脸颊边,企图用体温来温暖她,每一次相触都极尽贪恋:“我……”
下文如何,元月已然听不到了,她太累了,唯一的念头便是合上眼歇一歇。
“圆圆!”公孙冀跪在沾有她体温的血泊中,失声呐喊着,可她却再也没有回应了。
“公孙冀!”
对面炸出一声怒喝,然而他眼里只看得见怀中躺着的那个安然的人,他一遍遍描摹着她的容颜,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公孙冀!你要为一个女人葬送所有人的性命吗?还不快起来!”公孙弼且战且退,于公孙冀面前站住脚,欲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振作起来,只见迎面袭来一道寒光,寒光中隐隐倒映出一双淬满狠厉的眼睛。
——是杜阙!
公孙弼后仰着脖子,堪堪避开一剑封喉的可能性,旋即抄紧手心的长枪,大喝一声“狗贼,拿命来!”纵身相迎。
“凭你也配!”杜阙怒极,单手持剑,左脚横跨一步,以迅雷之势闪到他的身后,举刃瞄准他提枪的手臂,猛刺下去。
“呃……!”公孙弼躲闪不及,生受了这击,差点抖落兵器。
杜阙冷冷一笑,趁势转到他身侧,剑气直逼他的胸口:“杂碎。”
话音一落,鲜血扑簌簌泄下,公孙弼倒地不起,气绝而亡,死不瞑目。
“现在,轮到你了。”淋漓滴血的剑正对着公孙冀的头顶。
公孙冀缓缓抬头,直视迫在眉睫的利器,眼底布满冷厉:“你亲手杀了她。”
杜阙充血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痛苦,弹指之间,冷剑抵上公孙冀的战甲,再眨眼,刀身穿膛而过。
“她没死,该死的是你。”
拔剑而出的同时,公孙冀重重摔倒在公孙弼身旁,同那两只含恨的眼睛无声对视着。
公孙冀被甩出去的瞬间,杜阙毫不犹豫地弃剑,双臂紧紧搂住了那具安静的身躯。
“阿月,阿月……”他低声叫着那个压抑多日的称呼,一刻不停歇晃动着自己的头,他不信,她就这么离开了,他不信。
他用手指一点一点靠近她的鼻尖,临到时,无穷无尽的怯懦一拥而来,包围了整个心房。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他如是重复着。
指节终于寻到停落点。
有热气徐徐拂来,幽微而绵长。
她……她还活着!
杜阙喜极而泣,一把抱起元月,丢在一旁的剑也不管,直直向打作一团的城楼而去。
曹平眼尖,挥剑杀出一条血路,高呼:“陛下放心,奴才掩护您!”
话未了,公孙胜策马拖刀杀将过来:“狗贼!还我儿命来!”
曹平一惊,咬定牙往前冲去,怒道:“妄想!要过去,先过我这关!”
公孙胜额角暴起青筋,大骂:“凭你个阉人也敢拦我?不自量力!”
言罢,舞刀与曹平交锋。
公孙胜力气奇大,刀法绝佳,身手不凡,不过两个回合,曹平便略显颓势。
公孙胜狂笑不止,步步紧逼,击击致命,曹平一时不敌,左膀中了一刀,立时把剑震飞出去。
没了兵器,只能赤手空拳抵抗,可终不是个办法,不出半盏茶,手上、腿上、身上全挂了彩。
公孙胜乘胜追击,甩刀向他的喉咙攻来,目标很明显,想取他的项上人头。
曹平身中数刀,浑身血肉模糊,到现在只剩一股保护杜阙安全撤离的冲劲儿撑着,眼下是想躲也躲不得了。
“公孙老贼!吃我一剑!”性命攸关时,一身银甲的孙瓒身骑高头大马突破重围,趁公孙胜不防,引刃给了他后腰一下,曹平得以喘息,捡回一条命来。
“你去保护陛下!此处有我!”孙瓒扬声道。
曹平将感激的话埋在肚子里,随手捡了把散落在地的剑,对付那些源源不断围上来的兵卒。
“孙老儿尚且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来,不过是为我的宝刀献祭罢了!”公孙胜本来就不把曹平那种喽啰放在眼里,见区区孙瓒自寻死路,他也乐得赏脸陪其耍上一耍。
孙瓒笑而不语,有条不紊接住他的招数。
公孙胜狂妄自大,却并非盲目张狂,而是有货真价实的本事,孙瓒的功夫,对他,根本不够看。
孙瓒嘴上不说,面上不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手上确实感到有些吃力,一个抬眼的功夫,左肩结结实实吃了一刀,好在他素日最能忍疼,皱了皱眉,勉强找回注意力来迎战。
“父亲!我来助你!”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孙瓒暗叫不好,公孙胜一个且难于占得上风,再来一个公孙冀,即便是受了伤的公孙冀,凭他一人,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腹背受敌,孙瓒进退两难,只好一面咬牙同公孙父子周旋,一面勒马斜着一退。
公孙冀双目红得似浸了血,脸上也血迹斑斑,活生生像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今日不踏平这皇宫,难解我心头之恨!”他切齿放话,然后倾身相逼。
孙瓒已然落了下风,没得选,仅有退守,饶是这般落魄,心中仍忘不了嘀咕杜阙斩草不除根,不然自己堂堂世子爷,怎会狼狈至此!
想再多也无用,现下杜阙急着救元月的命回了内宫,朝中几位叫得上名字的将军又在另一道城门外死战,一时半会过不来。此处现下群龙无首,他若怕死退了,必殃及内宫,虽说早有准备,这群虾兵蟹将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可他小霸王的名声却实实在在毁了。
比起名声扫地,他宁愿抛开这条命和公孙胜斗上一斗!
利害关系已明了,孙瓒再无摇摆,一勾唇:“大话谁不会说?想踏平皇宫,问过我了么?”
言讫,收心转退为攻,打得公孙父子措手不及。
公孙胜勃然大怒,道:“殿下,我来对付这个不知死活的,你去追狗皇帝!”
公孙冀正有此意,扫了眼被掣住手脚的孙瓒,打马奔离。
孙瓒急得干瞪眼,却也自顾不暇,飞快定住心神继续和来势汹汹的公孙胜缠斗起来。
“公孙冀!”远处忽然飞来一道吼叫,不是别人,正是姗姗来迟的杜瑛、杜衡。
趁所有人皆愣神的间隙,孙瓒火速找准公孙胜执刀的手,送上一剑。
“搞偷袭?”公孙胜稳稳兜住刀柄,将所受的苦楚尽数奉还。
“我来帮你!”杜衡舞鞭飞身而来,不偏不倚替孙瓒挡下致命一击。
“少废话!再多嘴多舌,死了活该!“根本不容他多说一句,杜衡便自顾自同公孙胜交开手。
孙瓒轻轻一笑,亦驱身向前,配合杜衡,一起对公孙胜施以威胁。
而杜瑛另有目标,眼睛都不曾偏一下,遥冲一路打到城门下的公孙冀而去。
公孙冀转首,不屑道:“你敢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杜瑛面上浮现荒谬之色,唾弃:“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
公孙冀索性掉转马头,直面对方,蔑笑道:“急着死,那我便满足你。”
杜瑛不跟他多费口舌,喝一声“驾”,与之过招。
红轮西斜,这场格杀仍未结束。
冰轮高悬,杜阙的出现终止了这场激烈的鏖战。
公孙冀身中数箭,却未伤及心脉,已经被押送天牢了;公孙胜重伤,当场晕厥,然杜阙下令将其救回来,留待三日后于城楼之上处以凌迟之刑;而公孙父子手下的十万叛军,死伤过半,剩下的则纷纷弃甲投降。
战时冲在前头的孙瓒、杜瑛、杜衡等人虽负了伤,好在未伤及根本;惟有曹平,胳膊腿俱断,五脏俱不同程度上有伤损,请了御医来,御医摇头表示:命不久矣。
杜阙一言未发,却在曹平病榻前守到了三更才露面,见到众人只说了四个字:“准备后事。”
据太极宫的宫人说,当夜杜阙一夜未归。天亮后,有人看见,他依旧穿着与敌拼杀时的铠甲,靠坐在冷宫的围墙外,身边还零星散着几个空酒壶。
晨曦破开云层洒下之时,又有人望见,他往凤仪宫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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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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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内,悲声绕梁,叹息不迭,满堂凄凉。
许夫人倾身伏在金灿灿的床榻上,手握湿哒哒的手帕掩嘴呜咽,破碎的声调中依稀可拼凑出几个字眼:“老天爷,要取取我的命,何苦不放过我那苦命的儿……”
许夫人的旁边站着元嵩,他不言不语,脊背佝偻,眼见的沧桑了不少。
杜阙一入内,看到的便是这副场面。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引来许夫人的回首,顷刻间,慈爱不见,迎接杜阙的是一位为爱女一无所惧的母亲。
“你还有脸来?!”许夫人趔趄起身,突破元嵩下意识的拦阻,给了杜阙有力一击,让他不得不退后两步保持平衡。
在外守着的宫人们闻声一拥而来,指责之言刚送到喉咙,便听这位年轻的帝王说:“出去。”
帝王之命,不敢不从。
偌大的寝殿重归空旷。
许夫人却嗤之以鼻,眼光环顾一周,随手抓起床头摆放的白玉花瓶朝杜阙掷出去:“你走!收起你的虚情假意,走!”
那挺拔的身姿未有分毫退却,只是默然看着花瓶在自己脚下粉碎。
末了,左手按住挂在腰侧的佩剑,拔剑出鞘。
元嵩大骇,忙挺身护在许夫人跟前,大喝:“有气冲我来,休伤我妻女!”
许夫人岂是畏死的,拼尽全力掰开他,怒视举剑不语之人:“尽管来!我元家上下,就没有贪生怕死的!”
说完,心上隐隐作痛,脑海中不断显现两军对峙下,元月孤身承受一切的画面。
她只恨太过迟钝,忽略了那天元月面对自己时的不自然……
杜阙微微一笑,掉转刀尖,向着自己的胸口刺进去,动作干净利落。
许夫人不由张大嘴巴,元嵩也为之一惊。两人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待大半截刀刃淹没在血肉中,杜阙又将它抽了出来,血气直上,朦胧了视线。
“她生,我生;她死,我死。”他仍然笑着,沐浴着橙色的光芒一步步靠近那方床榻,然后,折下腰来,以唇碰了碰那片藏匿在发丝之下的无血色的肌肤,“我知悔了,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语尽,他慢慢离开,双膝触地,指腹穿过黏糊糊的战甲,捏住紧紧贴在心口之上的发束,使它重睹天日。
他牵起嘴角,把它贴在唇边,呢喃:“结发夫妻,生死与共,可我,只要你活着。”
语尽,他拿开它,轻轻将缠绕在上的红绳解开,发丝瞬间分作两缕,其中一缕被放到了元月的枕边,另一缕则落入了他的掌心。
“自由,我还给你……”
他侧着头枕在床沿,一点点合上眼。
阿月,再见。
*
元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公孙冀策马奔腾的英姿,有杜衡立于花影之下的笑颜,有缀锦探头偷瞄话本子的疑容,有许夫人手托封了口子的荷包的笑叹,有元嵩勾勒纸鸢的从容;
也有端阳王妃轻抚孕肚的期待、端阳王指点歪七扭八的“杰作”的无奈……
以及杜阙手捧香囊的欣喜、床幔之下引刃相逼的疯狂深夜中耳鬓厮磨的蛊惑……最后,走马观花的片段定格在了城楼之上的声嘶力竭。
“娘娘、娘娘醒了!”
元月看见了来来往往的影子,他们眉飞色舞地议论着,给人一种犹在梦境中的不真实感。